第 10 章

苏辙就这样陪着程氏,每每有客人来了,母子两人一起朝外张望。

可惜,一直等到抓周开始时,程家都没来人。

程氏面上失望之色愈浓。

在场之人都不是傻的,一个个眼瞅着外甥周岁,程家没来人也就算了,竟礼也没到,不免议论纷纷。

闲言碎语传到程氏耳朵里去了,即便她内心强大,面上多少也有些挂不住。

苏辙很是心疼程氏。

他虽是胎穿者,但自他出生后,程氏对他极好,他打从心底里将从程氏当成了亲生母亲。

王氏也察觉到了不妥,忙道:“八郎,快来抓周吧!”

苏辙被放在正厅的地上,地上铺着厚厚一块红毡毛毯,他在最中间,身边放了一圈东西,有笔墨纸砚,有胭脂水粉,有帕子算盘等各种东西。

苏辙不明白抓周的意义,难不成这地上摆着一块玉玺,他抓了以后还能当皇上不成?

他不明白归不明白,却也能见到满屋子的人眼神都落在他身上。

一个个更是笑道:“八郎,去抓书,像你大伯,二伯一样年纪轻轻考中进士。”

“八郎,抓笔和砚台也行,喏,砚台在那儿了!”

“呀,八郎,你怎么往胭脂这儿来了?”

……

众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一个个居高临下看着苏辙,吵的苏辙脑门子嗡嗡直响。

苏辙也存心逗一逗他们,故意爬在胭脂前面停了下来。

就算苏老太爷等人再不在意这些,看到这一幕也是心里一紧。

难道八郎以后会成个流连烟花之地的浪荡子?

那怎么能行?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起来,眼瞅着苏辙伸出手打算去拿胭脂盒,一个个是大气都不敢出。

好在苏辙的小胖手伸了出来,停在半空中一会,却又收了回来。

他一个转身,更是直奔印章而去,拿起印章高高举了起来。

满屋子客人这才笑了起来:“呀,八郎可真聪明!”

“八郎一看以后就是要当大官的。”

“想当初六郎抓周时抓的是书,八郎抓的是印章,程氏你啊,以后就等着享福好了……”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程氏说的。

程氏面上这才隐约露出几分笑意来。

苏辙的小胖手里更是举着印章,哼哧哼哧爬向程氏,嘴里更是嚷嚷道:“娘!给!”

一旁的苏洵也知晓妻子心里闷闷不乐,笑着打趣道:“咱们八郎的意思是以后当了大官好叫你享福了!”

贴心的苏八娘忙道:“娘,以后我长大了好好孝顺您!”

苏轼也跟着凑热闹起来:“娘,以后我也中进士当大官,好叫您享福!”

程氏脸上这才满是笑意:“好!好!你们三个都是好孩子!”

苏辙忍不住扫了苏轼一眼,看苏轼喜气洋洋的样子,忍不住腹诽起来。

呵,但愿你记得自己这话!

他要是能说话,恨不得拿着笔墨过来,非逼着苏轼立下字据才放心!

但有苏辙三个孩子闹了这一出,屋内的氛围却是热闹极了。

在场大多数人都是心善的,见程家没来人隐约也猜到了几分,一个个连连说程氏以后定是个享福的,好宽慰程氏几分。

一时间,屋子里是热闹极了。

就在这时候,秦婆子匆匆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嚷嚷起来:“老太爷,二老爷来信了!”

她口中的二老爷正是苏涣。

苏涣与苏澹虽同为进士,但说起来宋朝进士的含金量比起明清来却是低了许多,好些进士都无官可做。

而进士与进士之间也是有区别的,有人勤学苦读,到了三四十岁才中了进士。

可有人天资过人,小小年纪就声名鹊起。

苏澹是前者,苏涣是后者。

苏涣天资过人不说,更是勤奋好学,才二十出头就中了进士,可谓名震眉州。

苏老太爷一听说次子送了信来,也是面上一喜,打开信就看了起来。

苏洵不免好奇道:“爹,二哥在信中都写了什么?”

苏老太爷纵面上并无太多喜色,但苏洵等人看得出来,他老人家是十分开心的。

苏老太爷一开口便道:“老二升官了。”

“如今他已是阆州通判。”

从前苏涣为开封府士曹参军,并无多少实权,如今升为通判,各州文书须他签押后才能生效,更是有权像朝廷监督和举荐本州官员,若知州贪赃枉法,甚至还能奏报朝廷,就相当于后世能监督市长的副市长。

一般来说,得官家信任之人才能被授此一职。

顿时,屋子里是愈发热闹,众人连忙道:“恭喜老太爷,贺喜老太爷,今日可真是双喜临门啊!”

“如今您家老二年纪轻轻就已是五品京官,来日定是前途不可限量。”

“是啊,您老就等着享福吧!”

……

苏辙也为二伯父感到高兴。

他从苏老太爷嘴里知晓苏涣是个踏实肯干,清正廉明之人,这样的人若不能升官,谁能升官?

如今苏涣尚不到四十岁就能官居五品,以后定是大有所为。

等着苏辙的周岁宴结束,苏涣升为阆州通判,这在眉州可是个重磅消息。

要知道程氏之父程文应熬了一辈子也就是个七品的大理寺丞之职,至于他那两个儿子,素来看苏洵不顺眼程浚也就是靠家中财力在眉州谋了八品小官儿当当而已。

翌日一早。

程家就来人了。

来的是程二舅母。

程氏虽为家中独女,上面却还有两个哥哥,程浚与程濬。

程二舅母正是程濬之妻,当程氏听说程二夫人前来的消息,是微微皱了皱眉,并不意外,便要常嬷嬷请程二夫人进来。

如今她正在喂苏辙吃羊肉糊糊,她差人买了上好的羊羔肋条,任乳娘在里头加了莼菜、菘菜、萝卜等,最后出锅时还滴了两滴芝麻油,香喷喷的。

程二舅母还没进门,就扬声道:“呀,妹子,我来晚了。”

一进门,苏辙只见这位二舅母身上穿着绣金丝纹缂丝皮帛,腕子上套的是拇指粗细的金钳镯子……人还未近身,就能闻见一阵香气,可谓富贵逼人。

有道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程二舅母本是相貌平平,这样一打扮是容貌不俗。

程二舅母也知晓昨日一事是程家做的不厚道,如今舔着脸笑道:“昨日一早我们本想过来参加八郎周岁宴的,可惜临出门,娘身子不好。”

“百事孝为先,我们自该以娘为先,后来一着急,竟连礼都忘记差人送来。”

“昭娘,你不会怪我们吧?”

程氏听到这话只觉得想笑。

她这二嫂她还能不知道?想必是知晓苏涣升官了,所以匆忙赶来程家。

她是愈发不屑,冷着脸道:“娘病了?”

“二嫂,我倒是问问,娘得了什么病?可需要我差人回去看看?”

“还有,就算娘真的病了,程家养的那么多下人是做什么吃的?连八郎周岁礼都能忘了?”

“大嫂治家严明,想必轻易不会犯下这等错吧?”

昨晚苏家上下皆高兴不已,可她却难受的彻夜未眠。

虽说出嫁从夫,但程家却是她从小长到十八岁的地方,那里都是她的至亲之人啊!

圆滑如程二舅母,面上都有些挂不住。

她心里更是忍不住咒骂起来,这程大舅母今儿一早听说苏涣高升的消息,借口要为家中几个孩子谋前程,便要她前来苏家赔不是,甚至还说这事儿不能叫程浚知晓。

她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前来。

程大舅母一心替自己儿子考虑,如今却弄得她里外不是人。

程二舅母心里也是一肚子气,正想着如何开口时,却见着正吃着肉糊糊的苏辙朝他伸出胖乎乎的胳膊,嘴里更嚷嚷道:“抱!”

“抱!”

程二舅母有了台阶下,连忙将苏辙抱了起来,笑着道:“呀,这就是八郎了吧?”

“长得可真好啊!”

苏辙被她抱在怀里,手攥着她那金闪闪的金钳镯不放。

这金钳镯一看就沉甸甸的。

程二舅母今日是有心修复与程氏的关系,一咬牙,心一横,便褪了腕子上的拇指粗的金钳镯塞到了苏辙手中:“来,八郎,这是二舅母另给你的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程氏冷着脸道:“任乳娘,将镯子还回去吧!”

“我们苏家虽比不得程家富庶,却也没到见钱眼开的地步。”

任乳娘应了一声,就上前去拿苏辙手中的金镯子。

她略一使力,却发现苏辙将手中的金镯子攥的紧紧地。

她再要用力,可苏辙却将金镯子直往怀里塞,一副“谁都别想抢走我东西”的架势。

程二舅母忙道:“不过是个金镯子罢了,昭娘又何必如此见外?这是我这个当舅母的一片心意……”

程氏根本不接话。

实在是程家昨日做的太过,哪怕昨日程家派个婆子来,她今日都没有这样生气。

程二舅母又试探道:“……今日是大嫂叫我来的,大嫂的意思是大哥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当初大哥虽说你嫁到苏家就与你一刀两断,但有大嫂从中说和,兴许过几年你们兄妹的关系也能有所缓和。”

“你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爹虽然去了,娘却还在世,兄妹之间哪里会有什么深仇大恨?”

苏辙很快就从这几句话中发现了关键点,敢情今日程二舅母前来还是偷偷摸摸来的?

程老太爷临死之前的嘱托,程浚都视若罔闻,难不成程大舅母劝上几句,这程浚就能回心转意?

程大舅母存的是什么心思,苏辙知道,程氏更清楚:“二嫂,不必了。”

“我也不愿叫大嫂为难,大哥是什么性子,我清楚,你们也清楚。”

“从小到大,大哥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二嫂,你回去吧。”

“你的那些礼物,也一并带回去吧。”

程二舅母还要再说话,程氏就已道:“常嬷嬷,送客吧!”

程二舅母没法子,只能离开。

程氏知道她那两个嫂子没一个善茬儿,断不会做赔本的生意。

若今日她收下这份礼,来日定会数倍奉还的。

但她并非铁石心肠,想着如今娘家两位嫂子愿意与她交好,皆是有所图,多少还是会伤心难过的。

苏辙也想到了这一茬。

正因如此,所以方才他才攥着那个金钳镯不撒手。

在程氏看来,这等东西不该要。

可在他看来,这个世道却不是非黑即白的,若太过于迂腐,难以在这世道立足,如今他金镯子收了,也未欠程家人情,何乐而不为?

他瞧见程氏眼眶微红,从任乳娘怀中挣脱下来,哼哧哼哧爬到程氏跟前,举起金镯子嚷嚷道:“娘!娘!”

他的意思是将这金钳镯给程氏了。

如今一两金子等于十贯钱,他粗略估计这镯子也有七八两,足足值七八十贯钱,怕是比苏家账面上的银子都多。

发财啦!

真的是发财啦!

苏辙喜滋滋看着程氏,一张小脸是既高兴又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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