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以至于清水镜抬手时像是要抚摸他的脸庞。这一拳带着浓浓的报复意味,不偏不倚地砸在夏油杰的鼻梁上。两个人的骨骼碰撞,发出细微的脆响。

真是毫不留情的一拳呢,夏油杰被这一拳的冲击力带得向后仰了仰头。

挫伤的软组织在皮下渗出血来,青紫色的淤痕迅速扩散。整个鼻梁和一侧的眼下都被胀痛感裹着,他伸手摁了一下,尖锐的疼痛在脸上荡开,连牙根都酸涩。

鼻梁应该是骨裂了吧,被波及到的侧脸肿了一片。

在他摁下伤处的那一刻,挂在清水镜下睫上摇摇欲坠的泪珠终于滚落。

清水镜面无表情,但眼泪汹涌。

舌尖抵着齿背转了半圈,夏油杰看着身前的始作俑者,有些想笑,“挨打的明明是我吧,清水同学在哭什么呢?”

刚才撞到他身上的时候,不是表现得很倔强吗?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了,结果自己憋回去了。他给她擦血的间隙,也一直在瞪他。

怎么现在反而哭了呢?

“要你管啊。”清水镜睫羽湿润,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泪水模糊了视野,她有些看不清夏油杰的表情,但还是遵从自己的本心剜了他一眼。

握拳的手缓缓张开,每根指头里都像是有一根已经绷到最紧的绳,那根绳在血肉里扯着指尖和关节,无尽的酸麻。

清水镜知道,等那股麻麻的感觉褪尽后,就是骨头断裂的痛。

早知道刚才不用那么大力气了,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天杀的夏油杰,老娘要报警抓你!

还问她为什么哭,当然是因为很疼啊!

她现在的骨头比滚油下锅后的鸡腿骨还要酥脆,晃晃手甚至能听见断裂骨节在肉里晃动的声音呢。

清水镜不自然下垂的手引起了夏油杰的注意力,他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引起了清水镜无限的警惕,她小步后撤再次与夏油杰拉开距离。另一只未受伤的手背在身后,已经做好了结印的准备。

对他防备得有些过头了吧,明明手都断了。只要勾动唇角,就会带起整张脸的痛感,但夏油杰还是顺从了自己的本意。

幽暗的楼道放大了夏油杰的笑声。

他俯身捡起了清水镜掉在附近的手机,然后动作自然的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夏油杰双手插兜,没有再和清水镜僵持,转身超前走去,“再不去拿东西,有人要等急了哦,清水同学。”

像是为了呼应夏油杰的话,清水镜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隔着他的口袋传出旋律急促的电话铃声。

清水镜跟在夏油杰的身后,看着他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低头看了一眼后,直接接听了电话。

这无礼的程度实在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心脏像是被谁攥在手中,清水镜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脚下的步子加快,她朝着夏油杰冲去。

但夏油杰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他侧身闪开了清水镜的攻击,擦身而过时手臂揽住了她的肩膀。

整个人都被调了个个儿,清水镜被夏油杰的一条手臂禁锢在身前。

“啊,是硝子啊。不是悟的号码吗?”夏油杰的声音不疾不徐,横在她的胸口的手臂收紧,摁着她向后靠去。

掌心下的小臂肌肉饱胀,卡在她的身前不可撼动分毫。耳畔好像能听见夏油杰胸腔里心脏跳动的声音,清水镜受伤的手垂在身侧,微微动了一下。

只是手折断了,又不是整条胳膊都废掉了。

夏油杰还在继续回答那边的问题,清水镜头顶上的声音平和中透着一丝笑意,“不用担心,马上就会回去了。清水同学吗?她好像情绪不太好呢。”

腹部被清水镜的手肘重击,夏油杰的唇齿间溢出一声闷哼,手掌上移捏住了清水镜肩头与手臂相连接的关节。

衣料之下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他的拇指摩挲了两下凸出的骨头,在清水镜挣扎的时候微微使了点劲。

这点小小的威胁立竿见影,怀里的人几乎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好的,会快点的,请不用担心。”夏油杰挂断了电话,握着手机的手下移蹭过清水镜的腰后,把手机塞进了她上衣的口袋里。

终于被身后的人放开,清水镜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气得升天。

有千言万语在心中,在千言万语都表达不出她现在的心情。

胸口起伏剧烈,理智已经在崩溃边缘的清水镜愤然转身,冲着夏油杰比了个非常友好的国际手势。

夏油杰再一次笑出了声。

今夜从踏进这条走廊开始,清水镜的每一次行动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明明是个很有城府的人吧,好像很享受把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但有些行为却意外的透着任性和幼稚。

上一次和悟一起喝茶的时候,故意摔了杯子,藏在衣袖后面的笑从他的角度看得一清二楚。

从那时起,夏油杰就知道清水镜是睚眦必报的人。故意让她撞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就猜到了肯定会遭到报复,但是清水镜会如此直接地给他一拳,还是让他有点吃惊。

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现在的状态和悟一样,都在心神不宁。

吃一堑长一智,清水镜没再跟在夏油杰的后面,比完手势之后扭头就走。

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但在路上浪费的时间有点长。跟夏油杰折腾了这么久,她的肚子是真的饿了。

和硝子的厨房形成鲜明的对比,夏油杰的厨房有很重的生活痕迹。灶台被擦拭得一尘不染,餐具也都整齐地排列在柜子里。袋装的调味料都用夹子封住了口和瓶装的调味料分开放在两个不同的收纳框里。

到处都井井有条,干净整洁,与清水镜印象中的男高中生形象截然相反。

她挑出一瓶调味盐,放在已经找出的柴鱼酱油旁边接着寻找味淋。

“味淋在那边的架子上。”夏油杰倚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清水镜挑选调味料,始终关注着她面上的一切表情。

明明有一只手都不能用了吧,已经肿成那个样子了。还有,有东西找不到宁愿自己闷头找也不愿意开口问他。

看样子是真的很讨厌他。

在别人面前的时候明明表现得很容易依赖他人呢。

夏油杰放弃了等待清水镜求助的想法,走进厨房替她取下了挂壁橱柜里放着的味淋。没有再做别的什么多余的事情,他把清水镜找好的调味料全都拿了起来。

仿佛一刻也忍受不了继续和他呆在一起,回去的路上清水镜走得很快。

夏油杰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视线描摹着她的背影。手已经痛得在发抖了吧,步伐还坚定地像是要去参军。

实在是很有乐趣。

凭借着腿长的优势,夏油杰轻松追上了清水镜的步伐。

“你对硝子很感兴趣吗?”

清水镜转头看了身侧的人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狭长的双眸里填满了戏谑,这家伙一肚子坏水!

见她保持着沉默,夏油杰换了一个问题,“还是对反转术式很感兴趣?”

他能看出来清水镜的身体状况不对劲,只是撞到了他的怀里就直接流鼻血了。给了他一拳,自己的手却先骨折了。

和那天与早川凉子打斗时的身体素质完全不在一个层级。

短短几天内,一个人的身体变化不会这么大。而且清水镜好像早知道会这样,除了骨裂的时候多流了几滴泪,似乎对自己的‘脆皮’毫不吃惊。

明明可以选择别的方式报复他的吧?

除了清水镜想试试反转术式,夏油杰想不到其他合理的答案。

对方的视线如有实质,一错不错地凝聚在她的侧脸上。清水镜目不斜视,“夏油君,你知道为什么五条家有一位长老可以活到九十九岁吗?”

夏油杰挑眉,“难道是因为对硝子感兴趣吗?有一些变态了哦,那么大年纪了喜欢年轻女生,悟知道吗?”

最后一句话拨动了清水镜的神经,她终于转头看向夏油杰。睫毛的阴影落在眼尾像是上扬的眼线,清水镜抬手搭在夏油杰的手臂上,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啊,那悟知道你的脑海里有想吻他未婚妻的想法吗?”

她说话的语调非常愉悦,问句结尾时语调微微上扬。

真是很尖锐的问题,夏油杰笑而不语。

清水镜的手从他的手臂上慢慢移到了胸前,在他的心口点了两下,她收回了手。

一路无话。

几乎是在宿舍门被敲响的那一瞬间,家入硝子就沙发上站了起来。她一个箭步冲到门前,迫不及待地拉开了门。

自从五条悟看了一封什么手机上的邮件之后,他的精神状态就一副不怎么好的样子。

摆着一副臭脸看什么都不顺眼就算了,还一直在焦灼清水镜为什么还没有回来。犹豫了半天才终于决心要打一个电话过去,但是电话被接通之后又把手机塞给她让她讲话。

挂断电话以后,五条悟就一直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诡异的气息。

这个宿舍太需要一个正常人了。

家入硝子拉开了宿舍门,然后看到了脸上挂彩的夏油杰和一只手已经肿得看不出原来形状的清水镜。

她想关上门,但是又觉得不太礼貌。把两个人迎进门之后,才看清清水镜的鼻子好像也有受伤的痕迹。

家入硝子难以想象当时的情况,但还是试探着问道,“你们打架了?”

夏油杰和清水镜之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沉默。家入硝子没有再问,承担起了治疗的责任。

这是很少见的情况,夏油杰拒绝了家入硝子的治疗,抱着一大堆调味料走进了厨房。

她和清水镜坐在床边,仔细地替她看了手上的伤,“看起来有点严重呢。”

清水镜低着头,看着自己慢慢恢复如初的手,习惯性地出声安抚了一句,“不严重哦,多亏了有硝子呢。”

大片的阴影从沙发边缘移动到了清水镜的上空。五条悟冷笑了一声,硬邦邦的话劈头盖脸朝着她砸下,“既然不严重的话,那还要硝子治什么呢?”

怎么又一个发疯的?

清水镜没有理会五条悟的话,仰头让家入硝子看自己鼻子上的上。

家入硝子看了一眼五条悟,加快了治疗的速度。

鼻梁上的伤和清水镜手上的伤比起来并不算严重,家入硝子很快结束了治疗,借着要去看看夏油杰的饭做得怎么样了的名义遁逃进了厨房。

一时之间,这片空间里只剩下了五条悟和清水镜两个人。

在清水镜起身的瞬间,五条悟压着她的肩头将她摁了回去。

清水镜不解地抬头,墨镜遮住了五条悟的半张脸,她只能看见他抿直的唇线。她什么也没说,等着五条悟开口。

明明只沉默了一会儿,但却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盯着清水镜不解的双眸让他有一种被折磨的感觉,五条悟开口时嗓音有些低哑,“镜不准备告诉我这些伤是怎么一回事吗?”

清水镜本能的不悦,六眼的压迫感太强了。她坐在这里,觉得浑身的血液倒流,脊背发凉。

仅仅是因为她受伤了吗?

清水镜意识到,好像有什么脱离她掌控的情况发生了,五条悟知道了一些他本不应该知道的事。

有些摸不清五条悟的态度,清水镜上半身后仰,使两个人保持在安全距离内,“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意外而已。”

她的话甚至都没有说完,五条悟抓着她的双臂将她拉回了身前。安全距离完全破碎,五条悟的一条腿压上了床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声音里透着点自嘲的意味,五条悟翻滚的情绪几乎要压不住,“不是要紧的事?所以,我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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