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潮汐将至

“——命运可真是奇妙啊。”

桃乐丝站在幽灵船的甲板上,望向漆黑如墨的海面时不时被天空中银白的闪电照亮。

乌云翻腾,遮蔽了冬季苍白冰冷的太阳。波涛汹涌,其中隐约闪过无数奇形怪状的庞大海兽。海洋的深处仿佛蕴藏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而这般天灾即将到来般的景象则让船上的那些大多都是些蓝色头发的海眷者途径的非凡者们战意高昂。

“第二纪要打魔狼,吸血鬼,巨人与羽蛇。现在又能够名正言顺将它们驱逐殆尽——太棒了,我已经迫不及待要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将那些苟延残喘的古神余孽彻底斩草除根了!……”

那一天,她与自己的老朋友一前一后行走在海岸边嶙峋的乱石上。朋友的身形十分挺拔且高大,如同一座石塔般屹立在帕苏岛仿佛终年不变的温暖而略带湿意的夏风中。祂登上高处,眺望远方,竟显现出几分第二纪元落下尾声之后少见的踌躇满志起来。

目睹此情此景,桃乐丝只觉得时光仿佛倒流回过去。年轻而又意气风发,因为自己以弱胜强,战胜了似神非人的掌控一个海域的王者而显得颇为骄傲得意的利奥奈正故意提高了声音,假装自言自语地纠结该给自己起一个怎样的尊名,实则就是在明目张胆地炫耀:“其他人能做得到吗?哈哈哈哈!”戴费德在一旁正见缝插针地在这样难得闲暇无事的时间默记一些赫密斯语,被她吵得烦不胜烦,只能施展秘术,耳不闻为净。

“这家伙的性格从小到大一直这样欠揍,”私下里,戴费德向她抱怨道,“虽然说被人救了不止一次命的情况下说这些话委实不太地道,但有时,真得好想把她暴打一顿……”

利奥奈就是这样,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上使人信赖,在日常生活的相处中又叫人气得牙痒痒。

桃乐丝和她的两个朋友相识于这座小岛,此后的足迹又遍布大半个苏尼亚海域。在此期间的两三年中,她见过利奥奈在战斗中神勇无匹、未尝一败,杀了个七进七出的模样;见过对方背负沉重的柴火、手提壮硕的野猪,在陡峭的山路上如履平地,甚至是在发现自己后兴高采烈地直接从高处一跃而下,降落地面的力大无穷、身手矫健的模样;见过她为了多吃几只老鼠填饱肚子,三更半夜守在土洞口布下天罗地网,设好陷阱和诱饵后摩拳擦掌、手痒难耐的模样。甚至也见过她在收到巨人的使者自灵界送来的信件,面对着上面的异族的文字完全一头雾水,因为一个字也看不懂而由最初只出现了一瞬间的抓狂眨眼便转向了极度的不耐烦的模样。

我的朋友,自视甚高而又浅见寡识的呆子,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被人夸奖就嘚瑟得找不着北,满脑子尽想着打打杀杀,从来不知道三思而后行……唉,你要是遭谁忽悠了去,白白为了那些阴谋家见不得人的野望与诡计而送死,那可怎么办啊?

在一开始,桃乐丝并不信任那位忽然间蹦出来,自称为人类的救世主的久远年代的古神。吸血鬼的承诺乍一听也是信誓旦旦、真心实意,说得比唱的还好听。桃乐丝会讲、会书写吸血鬼族群中流传的最为标准的语言与文字,也知晓不少神秘学与非凡力量方面约定俗成的忌讳与诀窍,童年时期不是作为奴隶与食物,而是作为“遗传了亲族力量的后天的血族”成长,所仰仗得也只不过是作为高位者的女爵对母亲一时兴起的喜爱罢了。

吸血鬼的族群中充斥着尔虞我诈与自相残杀,为了更强大的力量,为了升得距离始祖更近,晚辈弑杀长辈,兄姊吞噬弟妹都是司空见惯。身为并非纯粹的血族出身的桃乐丝的处境可想而知,然而在当时她依旧以为自己是幸运的——作为半个神话生物的女爵完全可以控制非凡特性的遗传,而自母亲的腹腔中诞生的自己则是天生的“吸血鬼”,这难道不足以显现出女爵对母亲以及自己的子系的爱吗?

然而,仅凭高位者的另眼相看而获得的特殊只是空中楼阁,十多年的时光对于寿命悠长的吸血鬼而言或许只是弹指一瞬。总之,女爵终于厌倦了这场温情脉脉的爱情游戏,冥冥之中有所预感的母亲刚将用于传送的封印物不由分说塞进自己的手中,下一秒,栽倒进传送之门的桃乐丝看见了血色的月光,看见了赤红的液体飞溅到清晨含苞欲放的玫瑰花瓣上。

她向后倒去,不省人事。醒来后浑身剧痛,手中攥着珠串般的神奇物品,远处隐隐约约能够听见大海的涛声。

省略掉一堆味很冲的诸如“今日之仇,他日必将千倍奉还”此类的心理活动,还有跌宕起伏,最大的对手竟然是岛上四处游荡的几十只精灵的荒野求生记。总而言之,桃乐丝自此以后对那些身居高位的半神与神灵再不抱什么虚无缥缈的幻想,将自己的生死寄托于对方的良心发现。

如果不是远古太阳神的光辉实在太过温暖而耀眼,祂的仁慈显现于净化污染土壤的甘霖,显现于改良的农具、更新换代的水车、高产的粮食作物,显现于遍及乡野的免费学堂,显现于摇身一变为艺术与文化的展览馆,面对民众开放的曾经为异族所居住的府邸与宫殿……种种事迹令桃乐丝心悦诚服,再生不起一丝质疑。她或许会在战争结束后劝说利奥奈留在苏尼亚海,留在从小生活的帕苏岛,而不是远赴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地方,一切情况安排任凭对方摆布。

桃乐丝不知该如何接话,她无法理解利奥奈那因战争将近而展露出的纯粹的欢快的笑容,一时默默无语。于是,当老朋友因为这出乎意料地长久的安静而略带困惑地回过头望向她的时候,情理之中而又意料之外的,那双色泽深蓝近黑,使人联想到狂风骤雨、雷霆闪电来临前的大海似的眼睛里闪烁着的,居然是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与发自内心的激动的光芒。

纷争来临,混乱与杀戮取代了光辉年代的繁荣与生气。苏尼亚的非凡者们……帕苏岛的同乡的孩子们追随着你参与进诸神争夺利益与财富的战斗中。死亡与鲜血不可避免,今朝向你搭话的熟悉的面孔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死于非命,葬身海底——这些危机四伏,真神之下皆为蝼蚁的酷似第二纪元的日子,你反倒喜闻乐见,认为是好的吗?

“利奥奈。”她最终还是平稳了呼吸,语气平淡地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为什么要笑。你有什么可高兴的理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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