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落水

荣嘉虽然醒来的时候少,但是头脑始终是清醒的。

除了问起家中一些情况,思索接下来该如何安排,怎么闯出一条活路并且狠狠再把仇报回去之外,问得最多的,便是凌安。

“她今日来了吗?”

反复问,反复问,一开始叶兰心还总耐着心思回答。

反正是你的媳妇儿跑不掉,天天这么猴急干嘛?但是自从安逸清三天前来了一趟,告知他们凌安决定要嫁给太子的时候,叶兰心突然就不敢回答他这个问题了。

按照少女心性,并非朝三暮四之人,只怕也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偏偏荣嘉同颂文太子,现在的二人势同水火,早晚是要斗个你死我活的……往后凌安横在两个人中间,这立场,还真不好说。

好在肃国公世子安逸清是个很正派的人,他肯出手相救,亦是大恩。且太子逼婚凌安,似乎也在一定程度上激起了其愤怒,至少一提到这件事,他便面色不悦,目光寒凛。

安逸清没有同他们隐瞒太子逼婚的事实,实际上,他更希望这些人能给他一个对策,那时候离凌安出嫁还有两日,真要做些什么的话,应当还来得及。cuxi.org 猪猪小说网

“以小六那脾气,要是晓得是太子是逼婚的,豁出命去把人抢回来……”叶兰心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况且,还事关肃国公府,这一点望世子自己做好权衡。”

安逸清苦笑道:“照你这么说,又当如何?”

叶兰心道:“其实凌姑娘嫁给太子,也不全是坏事啊,总不能跟着荣嘉走吧……他自己的前路估计都没完全想好,又危险重重的,哪里照管得了凌姑娘。嫁了太子,至少可保这几年安全无虞,往后真若时局变动江山易主,想来荣嘉更加不会苛待她了……所以我私心觉得,这事先瞒着荣嘉就好,凌姑娘那封信,也别给他了,到时候若是伤了和气,就更难解释得清了。”

安逸清垂眸思忖了好一会儿,也觉得叶兰心所说多少有些道理。

信他放在袖口,用手都摩挲得皱了,最终还是没有拿出来。

可是尽力瞒着,又能瞒到何时呢?到时候说凌安是有苦衷,可他还能尽然信吗?

……

荣嘉觉得身体完全舒缓过来,可以如普通人一般行走,进食,是在半个月之后。

谁见了不得夸叶兰心一句妙手回春,就连荣嘉自己也以为是他的功劳。叶兰心是受不起这赞誉的,偏偏碧山道人做了好事也不打算留名,就这么憋着不说。

不过脸上那刺青到底还是显眼了一点,用特殊药液的话能够洗脱,可是要坚持个一两年,且过程痛苦,会长期在脸上留有仿佛烧伤一样的疤痕。

荣嘉也坚持要洗掉,筋脉俱毁,指骨被踩断,对他的打击都远远没有这个耻辱的罪印大。

第一遍药水涂上去,周边的皮肤都跟着溃烂了,印记的文字边缘被模糊,但颜色仍然在,只要坚持一月一洗,大概再过两年,基本上也就差不多能长出新肉来。

或许比起身上其他地方的痛苦,这点疼痛已经微不足道。他已经无所谓自己这么个美丽的皮囊,而是蒙上布巾,尽可能少吓到一点人而已。

他仍旧会问少女情况,叶兰心同安逸清商量之后,只是道:“她一个闺阁小姐,哪能时时出门在外……更何况她多来一趟,也就多一分危险,世子不放心,给她拘在家呢。”

没有人去拆穿叶兰心,对于此事,所有人态度出奇一致。

若是以前,荣嘉或许会很自信地应道:“没关系啊,她尽管来找我,有我在,她不会有任何事情。”

而今却没有那底气,他能捡回来一条命都是靠着莫大的运气,都快自身难保了,就更不想让她犯险。

更何况这种时候,哪能在这儿女情长一事上继续牵扯不断。

她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才会在那日安慰他说“来日方长”,像是一句温柔安定的承诺,让他的心也彻底稳固了下来。

再过两年,他去求娶,应当也不算太迟吧?

……

凌安最开始在东宫的那些天,过得战战兢兢。

太子殿下在外人面前都是很好的,只是与她独处时,才会露出相对阴鸷的一面。

洞房翌日,她没有落红的事情就传到了皇后娘娘耳朵里,再加上许许多多闲言碎语,致使皇后对这夫妻二人也彻底拿不了主意。

那夜屋里,据说静悄悄的,所以应当没有圆房。

这种事情,皇后在椒房殿设私宴款待他们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并且多多少少,是有些将责任往凌安身上推的意思。

宫里的女人们之间习惯了争斗,而她的皇儿身为太子,大楚的储君,既然一心求娶这个女人,肯定是带着点诚意的。且男人在那种事情上本就会主动些,洞房花烛夜,又是这样娇妻在榻,没道理会变成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啊。

凌安只得喏喏地听着训斥,她心里也明白,问题的确是出在她身上,这一点无可辩驳。

没想到太子在这种时候,竟然肯为她说话:“是儿臣太累了,又饮了不少酒,所以提前歇下,不关宁宁的事。”

知子莫若母,皇后皱了皱眉头,不喜儿子用这种理由就想搪塞自己,可是她也没有别的由头再去说凌安几句不是。

凌安中途去更衣时候,皇后又在想方设想去套颂文的话,可他相对来说反而干脆利落许多:“母后,孤娶她,不过是看她背后的国公府可以为我所用罢了。同理,若想拉拢其他的势力,现在东宫还空有一位侧妃位置和几个侍妾位置,您替我留意着便好。”

太子冷静分析:“最好都是足以与肃国公府想抗衡的世家贵女,不必选得太急,但求一定能忠诚为孤效力。”

皇后听完这话,激动地泪水涟涟:“皇儿,你终于还是想通了,也终于走出来了。”

王芷柔病死的时候,他也曾一度陷入到了绝望当中。而今,太子回想起过去,那段记忆竟然隐隐有些模糊了……现在想想甚至有点可笑,人死都死了,作出这种伤心欲绝的样子给谁看?总不能真得拔剑自刎以告芳魂吧。

他也不想再坚持下去了,西北原广平王世子荣章,如今正虎视眈眈……一旦他发兵,刀尖立在前面,一定是坚定地指着他的方向。

……

皇后对颂文太子的要求,向来上心。

想来或许也不需要依靠这么个不识时务并且看上去还幼嫩的侧妃来传宗接代,她顿时就松快多了,也懒得再去逼问训诫什么事情。

凌安说着去更衣,但是好长时间都没回来。

太子用膳速度向来都是快的,没几筷子就走了,正好撞到凌安坐在湖边的假山旁边,少女对着湖面,抚摸着自己盘在头上的妇人发髻,颇有些出神地想着什么。

她身形其实比同龄的女孩子还娇小些,模样虽然精致美丽,但仍呈现出一些幼态……太子有时候对她有不忍,也是因为她太小了的缘故。

因为小,真心才纯粹,也会很容易认死理儿,还会有种种幼稚举动……哪有人敢在皇后款待时中途离席的,她这是已经彻底不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了么?

或许磨砺一番,对她来说反而更好。

太子抬步,一时间竟然有一种管教女儿的冲动,也是恰好,怀静公主带着自己的一群宫人们过来,乌泱泱的一片,走在湖边上。

怀静貌似还挺客气,笑着对凌安打了声招呼:“嫂嫂。”话音才落呢,却传来“扑通”一声落水的声音。

怀静这个时候惊慌失措地喊起来,还抬手打了一下身边太监的帽子:“狗奴才,你长没长眼睛啊?把本宫的嫂嫂都撞下去了!还不赶紧救人!”

太子殿下所站地势较高,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怀静的把戏,小太监也分明就是她指使的。

二月份,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

况且,凌安还正好来了月事,方才去更衣,就是因为这个,又因小腹疼痛才选择找个平整地方静坐一会儿,身边带的丫鬟细蕊和重蕊一个去找汤婆子,一人去喊轿辇,这会儿都不在身边。

凌安一直以来不喜欢怀静,但毕竟当过她伴读,竟不知道对方有这般恶毒心思,老大不小了,也还能真做出这样顽劣的行径。

她生活在北地,干旱缺水的地方,也的的确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

湖水更是冷得人心颤,一掉下去,她整个人都快冻得没有知觉了,小腹更是忍不住痉挛起来……她身子止不住地往下沉,又奋力扑腾着扎出水面呼吸上一口空气,仿佛有什么东西滞在胸腔里,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怀静一边装出十分焦急的样子,一边推了自己身边两个肥胖丑陋的太监下水:“快去,给我嫂嫂救上来。”

两个太监划得格外缓慢。

但凌安呛了几口水之后,只觉得他们是活下去的曙光。

太监快要触碰到她的时候,太子终于喝止:“且慢,不许碰她!”

怀静悚然回头,而太子站在那里,视线冰冷,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然而太子对她一句叱责都没有,只是快步过去,解下自己厚实的大氅,直接投身湖水里。

男人身体底子好一些,都觉得冰冷异常。先前那两个太监由于不敢再去扶凌安,致使她在水里又苦苦捱了一小会儿,太子将人一把捞起来,小姑娘本身倒不重,只是棉衣吸了水,一时间太子搬得有些吃力。

好在人还是捞起来了,颂文将她放置在自己铺平的大氅上,小姑娘头发散乱,失了好多件钗环,面色起初是苍白的,不一会儿两颊和鼻尖陡然有了病态的潮红,她怎么都觉得冷,冻得整个人蜷缩起来,直打哆嗦。

颂文救了她,她却紧紧闭着眼睛,连句“谢谢”也不懂得说。

怀静此刻两股战战,连话都说不出来。她刚刚看到了太子哥哥看她的冰冷眼神,以为他什么都知道,心里也害怕。

细蕊和重蕊终于拿着汤婆子,带着轿辇赶了过来,虽然与最初用意违背,但居然立刻就派上了用场。

怀静以为太子多少要罚她,正咬着唇目光闪烁,可没想到太子只让人将凌安送回东宫取暖之后,竟然连问都没有多问,径自又回了皇后宫中。

怀静真得没搞清楚状况,直到太子背影消失好久,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这是,逃过了一劫吗?

可是身侧的宫女显然比她还紧张害怕,同她耳语了几句之后,怀静一时间神色复杂:“你说的可是真的?太子哥哥刚刚一直都在那?”

宫女道:“那还有假?奴婢刚刚一直偷偷示意您别再继续,可惜您没听啊……”

怀静蹙眉:“这可就奇怪了,先前太子哥哥明明很维护她的……可最起码的,就算真是不小心,那也是我的人将凌安撞了下去,太子哥哥理应会处置才对,为何刚才一点反应也无?”

宫女即便知道也不敢接话。

而怀静似乎想到了什么,联系到太子迎亲时的刻意冷落,忽然间茅塞顿开,兴奋不已道:“凌安……她该不是失宠了吧?兴许太子哥哥根本就懒得管她,救她也只不过是顾及自己名声而已。”

毕竟新纳的侧妃要是让两个肥头大耳的太监牵手搂腰地救上来了,传出去才真真是耻辱呢。

……

太子的确这般想法,才无奈自己亲自下的水。与她猜想并无二致。

可凌安那副样子,脆弱不堪但又倔强坚持着什么,总令他忍不住心烦气躁。太子明明看到,那些太监快碰到她时,她是尽力去伸出自己手臂,好让旁人搭救……而他去时,那少女却在本能地抗拒,连拥抱都拒绝,以至于他只能拎着她的胳膊和腰带,尽可能采用不那么暧昧的姿势。

……好得很,好得很!

他倒是要看看,在没有他庇护的情况下,周围群狼环伺,她能这般有骨气地坚持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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