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暗流

那边孙海英的事刚谈完,林羽京又来了。林羽京提出,现在物业基层员工全部是自有员工,这样成本高,不如整体改为外包,这样的话人工成本可以下降20%。

朱平看着林羽京滔滔不绝讲话的脸,在眼前恍恍惚惚,只剩下一张嘴巴开开合合,就像一条急促呼吸的鱼。朱平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拉回来,好不容易等林羽京说完,朱平道:“你说的方法我也清楚可以降成本,但是员工外包之后,会非常缺乏归属感,工作态度肯定不如自有员工,现场品质下滑怎么办?再说,之前已经裁员20%,人工成本进行了大幅优化,人员也进行了优胜劣汰,现在还要再压缩20%的成本,过度压缩人工成本是不是必要?”

林羽京成竹在胸道:“只要加强对外包公司的管理,现场品质是可以保证的。虽然已经裁员20%,但我仔细看过预算编制,过去做的编制预算是比较宽松的,即使再压缩,也是有空间的。”林羽京看朱平面露不悦,“当然,我觉得这个责任主要在于李健康,完全没有站在公司的角度考虑问题,大手大脚花公司的钱。”

朱平知道林羽京想搞掉李健康,半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物业总监的位子实际上只有一个,划江而治只是暂时的,也是辛明的策略,两个人终究要有一个人胜出。李健康是个实在人,只会做事,不会搞政治,但林羽京却是斗争经验丰富,自从来了之后,整日价鸡飞狗跳没消停过。朱平道:“也可以考虑不降成本,向管理要效益,我建议林总再认真考虑一下,未必一定要把基层员工外包。”

林羽京摇头:“朱总,自从裁员之后,虽然员工的积极性确实比以前提高了,但是这还是远远不够的,外包就是要进一步加强他们的危机感,你不知道,这些基层员工,能偷懒就偷懒,奸滑得很。”

朱平耐心道:“这还不是个成本问题,一旦外包,劳动关系切换的过程中出现不稳定因素怎么办,上次裁员,已经很多员工仲裁、起诉、闹事。我们再搞一次外包,劳动关系的风险太大了。”

林羽京神秘一笑:“放心,我跟外包公司都谈好了,他们向我保证员工不会出事,保证品质不下降,您也知道,外包公司都是很有方法的。!”

朱平心里有一丝怒意,他当然知道外包公司的那些方法,威逼利诱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有用的法子,但这让朱平觉得林羽京过于不择手段,本来裁员已经重创了一次员工心态,再搞一次外包,员工的心态就彻底崩了,这会对公司有多大影响,这个林羽京是没脑子还是没底线!

“林总,如果决策权限在您这,可以不跟我商量,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朱平眼睛看着电脑,不再搭理林羽京。

林羽京见朱平不高兴,讨了个没趣,悻悻的离开了。朱平看林羽京离去的背景,这事恐怕不会这么容易结束。

跟孙海英谈完,朱平内心说不出的疲惫;但跟林羽京谈完,朱平心里说不出的厌恶。

每天看着公司形形色色的各色人等,来找他谈事的、诉苦的、评理的,络绎不绝。朱平想起小时候,他上下学的路上,总会路过镇政府一个叫信访办的部门,村民们不管是什么杂七杂八的事,但凡有了争执,有了不服,有了不平,都要来信访办上访,每天那个信访办的门口人都是乌泱乌泱的。信访办主任,是最难干的活。而现在,朱平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信访办主任。

有必要选一个副手了!朱平想。既是分担自己的压力,也是为部门建立人才梯队,如果有一天他朱平不在这任职了,他也希望能够提前安排好接班人,部门可以顺利的运行下去。

朱平盘点过人力团队,他的下属有三位人事经理,在集团负责各专业模块工作,各个项目上也有人事专员。集团的三位经理是骨干,林小妩主要负责招聘,郝雪生主要负责培训和薪酬福利,李慧洁主要负责绩效和员工关系。原本薪酬福利是李慧洁的前任徐可在负责,徐可离职之后,就交接给了郝雪生,郝雪生的性格细致有耐心,也适合做薪酬福利工作。

对于这几个人,朱平是考虑过他们的职业发展的。郝雪生适合在专业领域成长为技术型人才,他的性格过于内向不适合做综合管理;林小妩聪明灵活,在处理人际关系上游刃有余,是有培养潜力的,只是最近一两年的成长速度已经逐步慢了下来。最早林小妩只是一个人事助理,上家公司的时候就跟着朱平,后来跟着朱平又来到鸿源,靠着一股机灵劲,一步步晋升到经理,这个年龄晋升到经理,也算是发展速度比较快的。但经理也做了一年多,朱平明显觉得林小妩后劲不足,从经理到总监,甚至更高层面的领导,光靠小聪明就远远不够了,那需要智慧,跟大老板相处的智慧,跟高管们相处的智慧,管理团队的智慧,解决复杂问题的智慧,这些就不是林小妩的强项。林小妩最适合的,还是做一个中层经理,压力太大,她未必承受得住。

至于李慧洁,虽然刚来几个月,她的拼劲、干练而不失稳重让朱平眼前一亮,她的成长潜力远高于林小妩,只是,有时候朱平觉得李慧洁太过于严肃了,甚至过于深沉,那种深沉让朱平有时都会觉得,有那么一丝说不出的敬畏。朱平至今也不知道李慧洁是怎么说服肖芳的,李慧洁远不如林小妩可爱、明艳,想到林小妩,朱平心里温暖了一下,又想到那个夜晚,那个路灯下的吻,温柔而猝不及防的吻。但是从理性的角度,朱平知道李慧洁是最适合作为副手的。但是,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还不足以让李慧洁服众,应该再给她一段时间,认真考察一下,也需要给她机会深度的融入到团队。

李慧洁!朱平在本子上认真写下这个名字,注视良久。

周楠搬进了新房子之后不久,老杨又送来一辆车,一辆全新的甲壳虫。老杨还跟周楠特意解释了一下:“公司买的车暂时用不着,让周楠帮着先开一开磨合一下,只是京牌难搞,所以暂时上了一个外地的车牌,有时候会被限行没那么方便,只能后续再想办法了。”

周楠在得到魏国强的默许之后,接受了。当周楠跟魏国强说还没考驾照之后没多久,神通广大的魏国强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竟然给她搞了本驾照,当然,同时也给她报了驾校,让她尽快熟练驾驶技术,以免出交通意外。

周楠忍不住问魏国强:“老杨三番五次的安排房子车子,合不合适,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魏国强笑道:“我批给他们一个项目,利润都不止几十辆车,这点事不算什么。老杨是自己人,放心吧。”

周楠这才放下心来,她看着新房子,新车子,她刚刚毕业一年,不得不说她的生存状态已经弯道超车领先了很多人,尽管只是“暂住”、“暂开”。周楠不敢想象,她只是魏国强名义上的女朋友,这种名义上的男女朋友关系甚至还不够牢靠,这些老板就可以这样不惜代价的投入。如果她是魏国强的妻子呢,那又会是什么样!权力,和权力带来的利益,实在太大的诱惑了。魏国强也许不如付天云有魅力,有情调,但魏国强所能掌控的东西,或许是远超付天云的。现在魏国强那个平凡而普通的长相,在周楠的眼里,格外的光辉伟岸。

陈中瑞第一时间得到了孙海英辞职的消息,他当然有不止一个内线。他当然能猜到孙海英不是主动辞职,他尝试联系孙海英,但始终无法接通。陈中瑞现在担心的问题,是不清楚辛明到底知道什么,知道多少,接下来又会如何出招。现在中瑞安排在鸿源的人里,只有詹涛是最有影响力的了,正在陈中瑞犹豫是否要联系詹涛的时候,辛明的电话打了过来。

看到来电号码是辛明,陈中瑞笑笑,该来的总会来,这辛明!

“陈总,晚上好啊!”辛明的声音低沉中略带沙哑,却又富有磁性。

“辛总好,这么晚了,您这大忙人怎么想起我来了!”陈中瑞笑呵呵道。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您不知道,我们这种小本生意烦恼多啊,身边也没个能倾诉的人。有时候,我觉得这世界上只有你才是我的知音啊!”辛明说的真诚。

“辛总哪里话,咱们是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陈中瑞道。

辛明叹了口气:“不知怎的,我最近经常想,这辈子起起伏伏,多少事都经历过了,曾经沧海难为水,还有什么想不开看不开的,你说是不是。”

“人呐,得陇望蜀,得寸进尺,但人生又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所以,我想进退两难之时,退不如进,船到了桥头自然会有路!”陈中瑞慢慢的把话说出来,像是要把一字一句都压碎了嚼烂了,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说给辛明。

“人生如逆水行舟,说得好!但是进,也不易啊,风大浪急,又是逆水行舟,有没有把握?”辛明像把陈中瑞的话咂摸了一遍,又吐了出来。

“这打仗哪有必胜的啊,百分之百能赢的仗,打起来又有什么意思?尽人事听天命吧。”

“我看还是和的好,若是最后一败涂地,得不偿失啊。”

“辛总替我着想,感激不尽!我这性格你也知道,胜负未定,总是要全力以赴的。”

“孙子兵法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慎重啊!”

“孙子兵法也说,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多算胜,少算不胜。所以说孙子兵法真是大智慧啊,咱们都得好好学习。”

辛明笑道:“要么说咱们是知己,都喜欢孙子兵法。对了,最近朋友给我送了点好茶,我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能约陈总喝喝茶。要我说,喝茶就比喝酒好,这酒啊,太烈、太冲,喝完之后头昏脑胀,什么都想不清楚。还是喝茶好,清心明目,喝了茶之后好多事啊,就看的更清楚了。您说是不是?”

陈中瑞哈哈一笑:“你看我就喜欢喝酒,酒壮人胆,就像水浒传里的武松,喝了顿大酒,又是景阳冈打虎,又是醉打蒋门神。还是你老辛格调高雅,我是不懂茶的,我还是请你喝酒吧。”

“现在不敢喝,这又是高血压,又是糖尿病的,依我看,咱们这个岁数的人,还是少喝,大家都健健康康,你好我好大家好。”

“怎么,你老辛身体不好啊,那你得向我学习,天天锻炼身体。我想趁着现在还硬朗,继续把事业做大,你老辛啊既然身体不好,倒不如急流勇退,找个阳光沙滩的海边,好好享受人生。江山代有才人出,不妨给别人一点机会。”

“阳光沙滩好啊,可你说人越老越固执,越固执越放不开手。”

“依我看,辛总不是固执,是跟我一样,还是好胜心太强。其实啊,以兄弟我这么多年的心得,心态这个东西要调整,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虚的,只有钱才是实实在在的。”

“记得我年轻的时候总是问自己,到底是理想重要,还是吃饭重要,当时觉得是吃饭重要,老了老了,又觉得理想重要,你说,人就是这么怪,总是要争,姜桂之性,老而弥辣。”

陈中瑞沉默了一下,慢慢道:“老辛啊,你再想想?”

辛明长叹一声:“老陈,我们都再想想吧!”

陈中瑞道:“听说孙海英孙总辞职了,挺突然的,哪天见到她,替我向孙总问好!”

沿着三里屯西侧的一条小巷子往最里面走到头,有一家叫“静谧”的酒吧,酒吧有三层,老板是一个妖娆而性感的女人,但酒吧的格调却并不妖娆,英式的装修风格处处显得优雅别致,大厅里放着一架钢琴,老板娘有时候高兴了会弹一弹钢琴曲,让或忧伤、或轻快的琴声在夜色中回荡,撩拨着酒吧里的每一位客人。

詹涛是无意中发现了这家酒吧,便被这里的调性吸引住了,尤其是老板娘弹奏钢琴曲的时候,舒伯特的曲子也是詹涛的最爱,詹涛在BJ独自一个人生活,晚上无聊便来酒吧喝点小酒,一来二去,便跟老板娘熟络起来。

高玉丰从杭州回来后,约詹涛聊聊,詹涛便想到这里,带着一起来坐会。现在詹涛更愿意跟高玉丰一起呆着,几年过去,高玉丰更成熟,更知性了,以前那满身的棱角和尖刺平和了、圆润了,这让高玉丰充满了一种莫可言状的魅力,这是詹涛从未遇见过的高玉丰。

高玉丰进到酒吧就也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她和詹涛一样,也喜欢舒伯特的钢琴曲,老板娘跟詹涛打了个招呼,见詹涛带着一位风韵十足的女人一起,笑问:“詹sir,这位女士是你的女朋友?”

詹涛看了一眼高玉丰,意味深长地笑道:“你觉得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老板娘妩媚一笑,坐到钢琴边,弹起了舒伯特的曲子《初恋》,老板娘的解风情让詹涛心情非常的舒畅,连高玉丰都笑了起来,道:“你跟老板娘很熟啊,这么懂你!”

詹涛玩笑道:“那要看是在哪,在BJ,她是除了你之外我最熟的女人。”

“孙海英辞职的事情,你怎么看?”高玉丰换了个话题。

“你指什么呢,这件事可以从很多个角度去看。”詹涛笑道。

“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孙海英的辞职只是个前奏,后面事态的发展难料啊。你怎么看鸿源和中瑞基金的关系,或者说辛明和陈中瑞的关系?”高玉丰很直接。

“不是辛明让你找我的吧?”

“也许是,也许不是。”

詹涛叹了口气:“辛董有他的方法去处理,我们做不了什么,还是不要操那份心了。”

高玉丰看着眼前的“血腥玛丽”,在灯光下泛着红色的光,而詹涛望着窗外,深夜的路灯,格外的昏黄。

半晌,高玉丰道:“如果辛董想和局,陈中瑞那你能不能去劝劝?”

詹涛摇摇头:“陈总的性格,不会听我的。他有句名言,一旦确定目标,要如同狮子搏兔,全力求胜。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变过。”

高玉丰忧虑道:“现在双方都是有备而来,我怕最后是两败俱伤。”

詹涛叹了口气:“我试试吧,但是,希望很渺茫。”

两个人各自思索着自己的心事,而酒吧的老板娘,忽然弹起了舒伯特的另一首曲子《风平浪静》。

最近的夜晚,忽然变得格外的漫长,BJ和上海,两个城市仿佛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而在四环外某小区的一栋楼单元门口,毕主管站在那冷汗直流,脑袋一阵阵发蒙,看着不小心发出去的照片。付天云的潇洒配上周楠的甜笑,在手机上显得格外的刺眼,刺的毕主管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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