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织网

睡到半夜,赤岭模模糊糊地听见老鬼说着梦话,什么

翌日,赤岭被外头嘈杂的声音吵醒。

他揉着眼睛以为是街上小贩多了,推开窗子一瞧,天还蒙蒙亮。燥热的风吹着,让他再也没有睡意,不由得交叉着双手,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谁动的手?”一个粗亮的声音响起,听这声音赤岭想象着应该是个粗壮的汉子。

“真,真的不是我。”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我瞧你的斯文模样,难不成都是装的?”为首的说完,身后发出了各色的笑声。

“我,我是来此救人的,看到他时,他已经死在这里了。”说话的声音中带着无比的委屈和愤懑。

救人?赤岭灵光一闪,是梁恒!他立刻叫醒老鬼,同老鬼说了此事。

梁大夫于老鬼有些许救命之恩,他们不能看他吃冤枉。打定了主意,赤岭和老鬼穿好衣裳,商量着出了门。

一拐角,老鬼就作势倒地,赤岭急忙跑过去:“梁大夫,可盼到你来看诊了,快来救救我的兄长!”

一把大刀拦在他面前,说话的是一个身长七尺,满面络腮胡的大汉:“你是什么人?”

“小人是住在屈宅的亲眷,我家兄长夜里腹内剧痛,家仆请了梁大夫来。”赤岭顺着梁恒的话说,“这不左等右等,还没等到。我与兄长心中着急,就出门来寻人了。”

“既是你家仆人请的人,那就让他来说一说,为这梁大夫做个证。不然人命一条,”大汉指了指地上的死尸,为难地讲了一声,“对上头不好交代。”

老鬼倒在地上,痛苦地脸上不忘往他们这瞄一眼,那死尸正是昨儿个夜里小竹打伤的屈家家仆,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他家外宅的墙外,屈家怎么会犯这种错?

这突然间,哪儿去找仆人?赤岭紧张地想着对策,忽然听见身后的老鬼一连出了两次虚恭,他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大汉,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抱歉,抱歉。”

大汉和他身后的士兵都齐齐地挥动着手,脸上显露出嫌弃的表情。

“老爷,您怎么了?”小竹从门里头出来,把老鬼从地上扶了起来,朝赤岭眨了下眼。

赤岭心领神会,对着大汉说:“这就是我们家的家仆。”

俩老爷们要一个瘦弱的小女子伺候?大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小竹的眼里有了些怜惜:“是你去请的人?”

“是,我家老爷病情凶险,我跑去请的梁大夫。”小竹暗中拍了拍老鬼,让他做样子做得真些。

“他家安和堂在南清坊,与你屈家所隔甚远,为何舍近求远?”大汉又问道。

“禀大人,我家大爷一直就是由梁大夫诊治的,不信您可以去问安和堂和其附近的人,就昨儿个我们也是去过的。梁大夫的医术在顺天府内外都是声名远播的。我们大爷,只信他。”小竹说得不卑不亢,丝毫看不出说谎的迹象。

“哦,那是我甚少见医者,孤陋寡闻了。”大汉想着,他们都有军医看诊,很少去外头,只听说顺天府中妙手回春的吕大夫,梁大夫这些后起之秀都不晓得了。

“哪里哪里,大人公务繁忙,不曾听闻也是有的。而且,梁大夫为人内秀,只有在我们这些时常需要医者的府中,才知晓他高超的医术。”

说话间,老鬼又呻吟了一声,梁恒见状已是十分明白,看了一眼大汉。

大汉将刀收回刀鞘中:“梁大夫,既然有人为你作证,那此事暂时与你无关,若来日需要你上堂作证的,烦请配合我们公务。”

“是,是,在下义不容辞。”梁恒见事情与自己无关了,放下了心头的大石。

三人扶着“病弱”的老鬼回屋。大汉的手下,也把死尸抬走了。

“谢谢相助。”进了屋,关上门,梁恒就行礼道谢。

“哎哎哎,你我互不相欠。”老鬼直起身子,“不过你既是来救人的,为何方才没人来救你?”

“我,我不是来救人的。”梁恒有些结巴,又很肯定地说,“但,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我们知道。”老鬼的话接的很快,那个人,不是屈家下的手,也和屈家脱不了干系。

“多谢相信。”他们不问自己来此的目的,梁恒心中感激,没有这三个人,今日之事,恐怕没那么快能善了。

“你们不觉得奇怪?先是吕大夫,又是梁大夫,这顺天府的大夫今年是五行不通,还是命犯太岁,怎么一个个地都惹上了祸事。”小竹挑眉望了一眼梁恒,其实一开始听到他说他也遇到了和吕大夫相同的事时,她就开始疑心了。

“你这话说的,会不会太离奇。害顺天府的大夫有什么用,食足无事做?”

“恩人说的是,近来不止师傅,还有其他几位同行,都遇着些事,无法行医了。”梁恒联想起来,本还以为是普通的事,现下越想越不安。

“动医者,那就是要谋人命之事了。”听小竹讲完,赤岭的脑也转得很快,是要下毒,还是要疫病?顺天府没有了医术卓越的医者,那对百姓而言将是一场大灾难。

“我赞同,只是,如何把背后之人找出来。”小竹看向老鬼,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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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鬼主意多。

“咳咳,想找出来也容易,关键是找出来以后呢,你们打算怎么做?别忘了,我们还要赶去苏州。”老鬼委婉地提醒赤岭,昨晚他们谈的事。

“自然是毁了他们的计划,若是毁不了,我们就跑。”能在顺天府做这事儿的想必也是有些权势的,他们惹得起就惹,惹不起,先保命再说。小竹的想法很简单,原本这事就是他们无意间参与进来的。要怪就怪自己一向嫉恶如仇,既然让她知道了,那她一定得做点事才行。想到这,小竹又觉得自己颇有侠女风范,面上多了几分坚毅之色。

“你倒打算得好。成,这事既然被我们遇上了,肯定也被人留了眼。要想平安出顺天府,还得解决了眼前。赤岭,你说呢?”老鬼问赤岭的意见。

“嗯,不过此事宜快。我们到苏州也得耽误个几日。”赤岭也觉得他们现下出京不是好时候,外头乱得很,京师里也步步都是险情,花些时间解决了暗处的人,他日上路也能少些性命之忧。还有一点,虽说万岁没有定下让他杀皇太极的期限,但如眼中钉肉中刺的人,多留一天,他相信,万岁的不满也会多一分。他瞧着万岁的模样,若是在今年不能达成他的心愿,那么他的期许,想也不要再想了。

“好。那我们分头行动,小竹你陪着梁大夫回安和堂,观察是否还有人要对他下手。我和赤岭去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日暮时分,大家再回到这里商量,我们的时间不多,要是一月内查不出来,还是要启程去苏州。”

“我,我能做些什么?”听了老鬼的安排,梁恒心想此事事关重大,还牵扯到了自己,想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不如主动做事。

“梁大夫,他们的目标是医者,你首先要把自己看好,像方才那种事不可再发生。这也是我把小竹留在你身边的原因。若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你可以问问她。其次,若是能在顾及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能在那些来看病的人里套些话,就最好了。”

套话?梁恒有点心虚,他从来都是问病情的,要他刻意去套话,会不会弄巧成拙。

似是看出了他的担忧,老鬼一拍他的肩:“实在不会说,就让小竹开口好了,这些天先让她装成你的药仆吧,对外就说是屈府安排给你的人。”这样,对那络腮胡大汉那里也好交待。

多谢……梁恒又想说这两个字,今日也不知道谢了几回,自己都谢出歉疚来了。他想了想,改了口:“劳烦屈叔了。”

日子过得飞快。天亮了,又暗了,晴了十数日才下了一场牛毛小雨。地都还没湿透,烈日就又从云头探了出来。

这些日子,暗中之人似乎有所察觉般,让他们四人找寻不到有用的线索。

午后蝉鸣不断,屈宅里却很安静。老鬼越来越觉得这事可能没有他们预想的那般简单,查了那么多时日,都理不出头绪,让他有一种直觉:暴风雨前的宁静马上就要结束了。

“嘭!”大门一开,赤岭回来,面上的神色非常差。

老鬼心中一跳,起身看向走进屋来的赤岭:“出事了?”

赤岭点点头:“京师的疙瘩瘟扩散了。原先还以为大疫在河北的大名府就控制住了,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顺天府附近。京师今个儿算是大爆发了。刚听说的,崇教坊死了有十几人,青玉坊和河济坊死了五六人,压不住了才放出的声。京师二十七坊里都不知道还有多少染病的。这下街上可清净了,人人都不敢出门。”

鼠疫!老鬼脑壳一凉,饶是他见惯风雨,也害怕天灾。两年前,在路安,他亲眼见过一染了鼠疫的一个村,十室九空,甚至户丁尽绝,无人收敛者。那凄惨的模样,在老鬼的脑海中久久不散,他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鼠疫啊,死得不仅仅一两个人,哪怕连最是繁盛的京师怕是最终也会变成一个死城!

“宫中呢,派太医了吗?安和堂呢,有没有接过感染疫病的人?”

“据说万岁下旨在城外建了病所,把染病的人都放到那里去,派太医去医治病民了。安和堂我还没去过,等小竹他们晚上回来问清楚。”赤岭进门就找了月桂叶,幸好最近梁恒与他们一道吃住,屈宅这药材还是不缺的。

他边捣碎月桂叶,边和老鬼说:“九份人祸,一份天灾。京师经此一事,恐怕短时间很难恢复。我与你,到底是迟了。”

木杵敲击着臼,一声一声,打得赤岭的手发痛,还是不想停下来。

“你别自责。这本就是他人有意谋划,岂会让我们这么容易就识破。”

“那,我们什么也不做吗?”一身力气,却无处使的感觉让赤岭很不好受。

“你,或者说我们,又能帮些什么呢?”老鬼叹了一口气,眼前浮现起那赤地千里的白骨,“你能护得自己万全,就是幸事了。”

待两人把屋内所有的角落都铺上了一层月桂叶粉,小竹和梁恒仓皇地逃进了门。

此时,还只有申时一刻,离他们平日归家的酉时差了整整一个时辰。

“快,快走!”跑进屈宅的梁恒上气不接下气。

老鬼看向小竹,她的呼吸很平稳,只是额头上出了不少细密的汗。

“赶紧走,出城说。”小竹说完这话,进屋取了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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袱出来。好在他们原本就打算离开京师,收拾东西也没耽搁多久时间。

老鬼把晾在木架上的衣服收了,丢进自己的包袱里。他最值钱的都随身带着,三两下就理好了。

片刻后,赤岭和小竹先出门,梁恒和老鬼紧随其后。

正如赤岭说的那样,街上静悄悄的,本该热闹的茶馆和果摊前,都没两个人。他们匆匆往城门口赶,希望能在城门关闭之前到达。

在路上,小竹和赤岭讲了安和堂的事。今儿个到了安和堂,就见它大门紧闭。她心中存疑,拉着梁恒到一旁等等。谁知看到了吕大夫一群人被人带着朝城外走了。可怜的吕大夫,上次被打得伤还没有养好,是让人抬着走的。听周围的人说是病所那里缺人,万岁下了旨让他们去帮忙。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一去,能不能回来就是个未知之数了。

梁恒眼见自己的师傅被带走,急得团团转。可他也知道自己贸然出头,只会和他们一样。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城中的士兵忽然从各处窜了出来,到处在抓人。心细的小竹发现,被抓的人里有些是李自成的军队的人。

她在脑海里迅速地把她们入京后的事联系到了一起。李自成派人先来诬陷京师有名的大夫,让他们自戕谢罪。诬陷不成的有可能被暗杀了。因为人数是慢慢减少的,所以并没有引起特别大的注意。而后,他们停止了行动,转而在京师散播鼠疫,等大家发现京师的医者突然少了那么多的时候,鼠疫早就遍布了。看今日被带走的大夫,只有寥寥十几个,听梁恒说,这其中有些都只是刚刚出师的,熟悉的老大夫只有他师傅和一个戴师傅。可怜他师傅,被打得肋骨都伤了,不能好好将养着,还要被迫去病所。

就连这十数人,李自成的人也不打算放过,聚集在此打算将大夫都杀掉。

这是一张网,李自成的网和京师的网。他们一个为了夺取京师而害人,一个为了逮住叛军而坐观其变。真是太可怕了!

小竹趁着人群混乱,连忙拉着梁恒跑。梁恒在京师也是个颇有名气的大夫,不需要多久,就会有人找到他们的。

“驾!”一辆马车从他们身边驶过后,又掉头折了回来。

“魏官人,你们可是要出城?”驾车的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姐儿,她的眼波在赤岭的身上转了一圈,“上车,我载你们一程。”

“仪姐儿,多谢了!”老鬼认出了人,这是在烟姿楼的淸倌儿顾仪生,在院里大家都称呼她为仪姐儿。马上就到了关城门的时候了,比起他们四人的双脚,那肯定是马车快的多。

当下,几人也不再客气,纷纷上了车。老鬼和赤岭在外驾车,仪姐儿,小竹和梁恒三人坐在车里。

“在下梁恒,多谢仪姑娘。”梁恒在马车的角落缩着,面色渐渐发烫。若不是外头没地方坐了,他一定不会选择坐在里头。

“别客气,我是烟姿楼的顾仪生,官人可曾听过我的名号?”仪姐儿在烟姿楼见过不少的官人,一瞧梁恒这模样就可爱的紧,似是安慰地在挨近她的软凳上拍了拍,“来,坐这,这儿宽敞。”

可是那里离你也太近了。梁恒听了顾仪生的话,把头扭转朝外,委婉地拒绝:“我坐这儿挺好,不劳烦姑娘了。”

“哈哈。”小竹大笑出声,他的面皮也忒薄了些,“梁恒你个呆子,人家仪姑娘同你说笑呢。”

她说完,转向顾仪生:“我是小竹,姑娘的衣裳可真好看。不知烟姿楼开在京师何处,来日若有机会再进京,定去拜会。”

梁恒见小竹和顾仪生两个人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果然都是姑娘家的,开口闭口都是胭脂水粉,服饰钗环,这方面他着实应付不了。不过听来听去,好像都是小竹引得话头,顾姑娘再慢慢解释。她的声音如金石相喷般清脆,不急不缓,格外吸引人。

正当梁恒听到顾仪生讲到去烟姿楼的第二个传奇官人之时,马车停了下来。哎,不想听的听了一路,想听的听了一半。他不知怎的,心头闪过一丝可惜。

“车上是何人?”外头守城的将士问道。

“我家两小妹和妹夫,老家祖母下月九十高寿,我们要赶回去贺寿呢。”老鬼本想说去奔丧,但他们五个人有两个都是花哨的衣裳,实在没个要节哀的感觉。

“今儿个你们真是好运气,本来这城门在一个时辰前就要关的。”守城的将领打量完马车里的三个人,眼一瞅就瞧见了赤岭腰带上佩戴的周亲王府的令牌,似川戏变脸般从高高在上变得奉承起来,“呦,是周亲王家的呀,那快些去吧。”

“敢问哥儿一声,为何让我们走了好运?”老鬼收好了路引,悄悄地拉着这个有眼色的将士问了一声。

见周亲王家的那么尊重自己,那将士开心之色溢于言表:“城中出了大疫,为了阻断外头来的人,上头下了命令,要早些关城门,去排查疫病人员。后来收到消息,乃沈妃娘娘请旨说家人今日进京,我们就在此等着呢。等沈家人进了城,门也要关了。”

说话间,就见城外一辆辆贵气的马车由远而近驶来,老鬼道了声谢,眨眼就翻身上了自家的马车,还把赤岭的斗笠戴在头上,驾着车与沈家的马车擦身而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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