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32) 谁是明珠?……

纪望辰眼里闪过担忧, 他听说过有种心理疾病叫厌食症,光听名字就能想象其煎熬。

哪怕沈明欢不是什么绝世天才,仅凭一个华国青年的身份, 也足够让纪望辰为他心焦挂念。

“你有让他回京都吗?”纪望辰说:“京都有最好的医院和医生。”

顾文景语气闷闷:“说了,他不愿意,他说他还不能回来。”

纪望辰眉头紧皱,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猛然凝重:“文景, 你确定明欢说的是不能回来,而不是不想回来?”

顾文景被他话语中的未尽之意吓了一跳,“不不、不能吧?难道京都还比桐县危险吗?等等!”

他突然跳起身,焦躁地原地踱步, “明欢确实说过,他说他在这里才能做科研。”

桐县的条件绝对比不过京都,那间狭小的、昏暗的房间也不适合做实验。

可沈明欢就是宁愿忍受这种种不足也要留在这儿, 在他眼里, 京都到底危险到什么地步?

始终沉默装作背景板的徐翼忽然抬头,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顾文景。

“徐翼, 你有什么发现吗?”顾文景忍不住催促:“都到这时候了, 你就别隐瞒了。”

徐翼犹豫地开口:“我也不确定,就是有点怀疑……顾教授,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到沈先生吗?”

这个句式一听就很有秘密。

纪望辰不由自主地挪动椅子靠近电话,江黎也坐直了身子, 急道:“徐翼,你大声点。”

顾文景想了想:“你说图书馆那一次?那次有什么特别吗?”

“我不是很确定。”徐翼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才迟疑地说:“当时明面上只有我们三个人,实际您身边还跟着还几个军人, 这您也是知道的。”

“他们都做了伪装,您进了图书馆之后,他们都在周围隐蔽起来了,但是……”徐翼语气愈发纠结:“我感觉沈先生发现了他们。”

顾文景也想起来,“所以那天他不只是看出了你的身份?”

这能代表什么呢?

这代表沈明欢有着敏锐的感知,以及他对军人特别熟悉和了解。

或者说,他真正了解的,是暗处的……间谍?

纪望辰不自觉地拿起手边的水杯润了润嗓子,转过头问江黎:“逸文教的?”

江黎神情恍惚,“我觉得逸文还没这种本事。”

“沈先生说他被间谍抓到过,可是间谍怎么会盯上他的?睦田村发生的事,连基地都还没收到消息。”

徐翼缩了缩脖子,快速地把剩下的话说完:“会不会,间谍盯上他的时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早很多?”

所以他才会对此这么了解,因为他早已遭受了太长太长时间的折磨。

这话实在是有些恐怖了,如果徐翼的猜测是真的,那么让沈明欢如此忌惮和恐惧的京都,岂非是这一切的源头?

京都是华国的首都,如果京都都被间谍入侵,如同菜市场买猪肉对着他们华国的人才挑挑拣拣,他们不敢想象这意味着什么。

纪望辰目光幽深,他摩挲着手上的杯子,“那我们来做个假设,假设——”

他深吸一口气:“沈明欢在京都时就被间谍盯上,而他有所察觉,为了保全自己,故意装成泯然众人的方仲永,表现得平平无奇毫不出挑,让间谍以为自己看错了人或者消息有误。”

“之后他报名支教,离开京都去了桐县睦田,这才敢放心拿出一些科研成果,没想到间谍也跟去了。背负着这么大的压力,他自然寝食难安,所以才会经常生病,也吃不下饭。”

纪望辰声音淡淡:“可能我们身边出了内奸,我比较倾向是江黎周围的人,否则明欢单独寄给江黎的生日礼物,不会还要用野茶花来掩饰设计图。那个人,或者说那群人,一定是有能力拆开江黎的私人信件而不会引起怀疑的。”

“你们觉得,说得通吗?”

顾文景想了想,虽然很离谱,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确实所有事情都对得上了。

江黎总觉得纪望辰此时的神色有点可怕,他沉吟片刻,“为什么明欢不告诉我?”

“或许是他觉得说了你也不会信?”顾文景猜测。

江黎摇头:“不可能,这种事情我就算不信也会上报的。”

纪望辰垂眸:“或许是明欢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只是隐约觉得自己被监视了,他担心说出来会打草惊蛇。”

纪望辰放下杯子,“有件事情我一直觉得奇怪,裴舒出国前我们曾嘱咐过他低调行事,他是个听话的孩子,一直很小心,为什么偏偏在临近归国的时候被M国囚禁了?”

“我们曾经以为是裴舒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聪慧,可是,如果是有人把他在国内的表现透露出去了呢?”

顾文景怔愣片刻,“纪望辰,你的意思是……”

“我不能确定,不过很有可能不是吗?”纪望辰说。

“二位对我华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你们身边的人都是经过政审和定期调查的,让其中混入奸人,是我的失职。”纪望辰声音愈发冷静:“抱歉。”

“……不是你的错,纪望辰。”失去学生的老人笨拙地安慰自己的朋友。

他不是全然没有怨气的,可他知道,如果他不说这句话,如果裴舒的老师没有亲口说一句“不怪你”。

——纪望辰定然会万分自责,会愧疚到无地自容,甚至于对自己苦苦相逼。

那是他志同道合的朋友,是与他为着同一个理想并肩奋斗的战友。

他怎么忍心呢?

“不是你的错,纪望辰。”顾文景一遍遍重复。

江黎再度向后仰倒,“怪不得……怪不得明欢有时给我交的作业乱七八糟,连最基础的定理都能弄错。”

原来是在暗示,是在求救啊。

“可是我没有看出来。”江黎长叹一声。

绷着脸的纪望辰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你能看出来什么?”

顾文景气急败坏:“怎么当老师的?如果是我我一定能看出来。”

众人默契地用打闹掩饰内心纷杂思绪。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沈明欢多难啊?

他还这么年轻,因为过人的天赋被狼群盯上,此后连睡觉都不敢放松心神。

他第一次发现到自己被人跟踪时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也曾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是不是也曾无助地试图找人求助却无法述之于口?

一个人背负着沉重的秘密,一个人承受着偌大的重担。

在最有资格意气风发的年纪里,敛去一身惊才绝艳的风华,甘心做一株无人问津的野草。

在这个最需要人才的时代,看着别人指点风云,看着别人挥斥方遒,看着别人肆意出入实验室将设想化为现实……

而他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是否也有那么一刻觉得悲哀?

“是个好孩子。”纪望辰沉默许久,只能说出这么一个形容。

口齿伶俐在谈判场上无往不利的外交官,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言语和文字的匮乏与无力。

沈明欢应当很爱科研。

否则不会宁愿远离亲人,宁愿放弃优渥的生活条件,也要前往偏僻贫瘠的小山村,只为圆一个科研的梦想。

睦田村的小房间里一切都简陋,但就是这么糟糕的实验环境,也已经是他放弃所有之后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沈明欢应当也很热爱自己的国家。

否则不会费尽心思种下一朵不会枯萎的花,只为了掩盖揉皱的纸团里沉沉的爱国心意。

他为华国献上了一柄利剑,剑尖直指敌人的咽喉。他为祖国献上了一场暖风,助她翱翔于九天青云之上。

——那才是他想送的,永远不会凋谢的花。

遥远的睦田村里。

沈明欢忽有所感,他从书案上抬起头,对着房门的方向皱了皱眉,“方鹏,方同志,大半夜的,你不睡觉站在我门口做什么?”

难怪他总有一种被人盯着、被人念叨着的感觉。

方鹏睡不安稳,他于梦中惊醒两三次之后,终于决定放过自己。

半是兴奋半是惶恐,夹杂着对未来的深切期待,方鹏觉得自己需要吹吹风冷静一下。

推开窗便发现沈明欢的房间还亮着烛光。

这可不行,不好好睡觉对身体不好。

很有警卫员责任意识的方鹏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没想到就被沈明欢发现了。

他于门外劝道:“先生,您为什么还没睡?事情明天再做也是来得及的。”

“来不及,明天要进城。”沈明欢拉开门,“进来吧,既然你来了,我有事和你说。”

方鹏要是一直跟着,他明天怎么去找他的好朋友?

沈明欢摆出促膝长谈的架势,而后猝不及防地拿起旁边的□□对准自己。

“先生!”方鹏条件反射就要去阻拦,但显然是拦不住沈明欢的。

“先生?”方鹏看着沈明欢扣动□□的扳机,下一秒,他周围便亮起了盈盈的光。

像一个球,严严实实地把声明欢裹在了正中。

沈明欢按了按手上的戒指,一切又恢复了正常,“这是我的新成果,我叫它小防护罩,能阻挡大部分伤害,包括枪。”

他说:“所以你可以放心,我很安全。”

小防护罩是防护罩的削减版。

防护罩做出来后能抵挡核弹,小防护罩相比起来就比较一般,只能拦住子弹。

第二天一早,学生们乖乖地排着队上驴车。

方鹏自然要和沈明欢同乘一辆,为此不得不有两个孩子只能坐另一辆车。

昨晚在剪刀石布中胜出结果今天早上又输了的两个孩子忿忿不平地瞪了方鹏一眼。

可恶的大人,都没经过残酷的石头剪刀布角逐,就知道用特权压迫小孩!

大脑不甚清明的方鹏不明觉厉地回了个微笑,顿时把这两个小孩气得吱哇乱叫。

沈明欢后半夜在系统的催促下睡了会儿,此时精神还不错。

方鹏则精神萎靡,显然从沈明欢那儿离开之后就再没睡着。

沈明欢得意地哼了一声,笑意盈盈,“方同志,你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要不就别跟着我们去了?”

他就是故意的,如果不是方鹏,他就不用晚上加班做出小防护罩来说服对方。

这人害得他半夜没睡,他也得还回去。

方鹏苦笑:“沈先生,你可真是……”

他回想起昨夜,沈明欢就是这么一副轻松惬意的姿态,浑然不觉自己说出的话语有多么让人难以放心。

当时门窗不曾掩好,微凉的晚风吹灭跳动的火烛,房间内只余浅淡的月光。

沈明欢笼在阴影里,只能依稀看见他身影的轮廓,便有一种不甚真实的缥缈。

“我很安全。”他好似轻轻笑了笑:“不论明天发生了什么,都请你相信,我会很安全。”

万籁俱寂,沈明欢的声音笃定而清晰,伴随着粼粼闪烁的月华,偏偏显出几分诡异来。

仿佛昭示了一些极其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连带着这份承诺都不再可信。

一天不睡觉对方鹏来说不算什么,他纯粹是被自己吓的。

沈明欢猜到顾文景说不定正在图书馆等着,他深觉忽悠方鹏一个人已足够麻烦,实在不想增加自己的工作量。

于是半路就与大部队分道扬镳,左右驾车的是村里的大人,把孩子们交给他们简直再放心不过。

方鹏默不作声地跟上。

他抬眼看了眼这人指间戴着的戒指,心下稍安。

转过两个拐角之后,沈明欢突然停下脚步。

他们的前方是一间闭门谢客的面馆。

“沈先生?”方鹏奇怪地问:“您是饿了吗?我听说还有一家面馆做的面特别好吃。”

他知道这人吃得极少,难得见其有食欲,此刻甚至有些欣喜。

沈明欢看了他一眼,悠悠道:“那是M国间谍在桐县的据点。”

这大概就是灯下黑吧,谁会无端怀疑憨厚朴实的两兄弟勤勤恳恳经营着的一家面馆呢?

方鹏闻言瞬时呆滞,木木地转头看向沈明欢。

“不信?”沈明欢瞥了他一眼,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乎对方对自己的信任程度。

方鹏怔愣地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是不信,是不想信。

暗中的蛆虫不会允许自己的藏身之地暴露,沈明欢能活着得知这一切,一定吃了很多苦,忍受了很多折磨。

“沈先生,这件事情你别管了,交给我们行吗?”方鹏的语气近乎恳求。

他们才是军人,这是他们的责任,不需要一个文弱书生去冲锋陷阵。这个人有更大的价值,伤到一点儿都是巨大的损失。

沈明欢又看了他一眼,缓慢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来不及了。”

他说这话时眉眼和煦,仿佛蕴着无尽的温柔笑意,好似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不容易,又有多么了不起。

韩爱民烦躁地推开了门。

自从沈明欢大闹一场,别说跟踪了,他甚至不敢让人打探沈明欢的踪迹。

从前都是这人想来就来,他们就像华国古代后宫中被皇帝冷待的妃子,只能等待这人兴起时的宠幸。

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他们约好的时间,沈明欢却迟迟未至。

事关他们M国花费巨额资金做出的防护罩,以及对最重要的科学家弗洛斯教授的营救计划,韩爱民如坐针毡。

刚推开门余光就瞥见了一截纷飞的白色衣角,他放眼望去,看到沈明欢和一个陌生的青年拉拉扯扯。

诶?

韩爱民挥了挥手,高声喊到:“沈明欢,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要违约呢。”

他自认为幽默地笑了笑,以示自己对沈明欢的友好,自认为将一个华国面馆老板的朴实与单纯扮演得惟妙惟肖。

但在知情人方鹏眼里,这笑容便透露着说不出的恶意、猥琐、讽刺……与冰冷的威胁。

方鹏拽住沈明欢的手腕:“沈先生,我保护你离开!”

“没关系的,我去去就来。”

因为这幅自己有意造成的误会画面,让方鹏如此担心,心虚的沈明欢难得耐心安抚:“你忘了吗?我很安全的。”

韩爱民能猜到那位陌生年轻人大概率是华国的军人,他猜测是来监视沈明欢的,当然,虚伪的华国人明面上一定把这种事叫做保护。

不过他们应该还没引起华国的怀疑,否则一心向M国的沈明欢不会这么自然地把人带到面馆来。

韩爱民信心满满地认为自己已经完全掌握沈明欢的剧本,他将这幅好友见面的戏码继续演下去。

顺利的话,有沈明欢的掩护,他们就能在华**人那过个明路,之后的行动也会更加安全。

思及此,韩爱民的笑容愈发热情了,“啊,明欢,我的好兄弟,怎么还不过来?你不想要你的东西了吗?”

他故意将防护罩说得闪烁其词。

韩爱民内心:听到了吗?我还给这人准备了礼物!我们真是顶顶好的朋友。

方鹏勃然大怒,他压抑着愤恨,小声问:“沈先生,他拿什么威胁你?”

方鹏心想,这个该死的M国间谍以为他听不懂吗?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如此挑衅,用沈先生在乎的东西逼迫他,关上门还不知道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就来了。”沈明欢应了一句,仿佛真的很在意韩爱民说的那个东西,这让方鹏感到一阵阵的悲哀。

沈明欢挣开方鹏的手,往前走了两步,头也不回地说:“我只是和朋友聊聊天而已,傍晚的时候会回去的,你别跟着我了。”

韩爱民笑呵呵地补充,“这位兄弟,我和明欢认识很久了,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一定把他好好送回去。”

方鹏从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忍,仿佛是本能的驱使,他看到自己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那你们慢慢聊,这位同志,真是麻烦你了。”

而在韩爱民转过身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方鹏看着沈明欢一步一步往前,仿佛注视着他去趟一场刀山火海。这人对自己即将遭遇的境地有着无比清晰的预知,可他的脚步没有半点迟疑和停顿。

始终坚定,始终一往无前,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在高悬的暖阳下,方鹏沐浴着炙热的光辉,却觉得自己好似化作一座冰雕。

方鹏转身离开,他不能再留在这里,否则他一定会暴露。

“我忍不了了!”

面馆大门合上的那一刻,沈明欢瞬间变换嘴脸,他委屈巴巴地控诉:“先生,你看到了吗?他们一定是怀疑我了。”

韩爱民熟练哄人,“是的,我的朋友,我真是心疼你。消消气,或许你要来一杯甜滋滋的蜂蜜水?”

“我不想喝,我实在太难受了。”沈明欢神色郁郁,任凭韩爱民再怎么劝,都提不起说话的兴致。

打着扇子的韩爱国灵光一闪,讨好地献策:“沈先生,既然你不喜欢他跟着,那不然……”

他并指在脖前划过,露出阴狠的表情,暗示意味十足。

沈明欢还没说什么,韩爱民先跳起来重重打了他一巴掌:“白痴,这里是华国的地盘,你敢在这里动他们的人,你他妈是有几条命?想死死远点,别连累老子!”

韩爱民越说越气,生怕沈明欢真对这个鬼主意感兴趣,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韩爱国两边的脸颊顿时高高肿起。

韩爱民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他一个外人尚且忌惮华国的强硬,这个华国人倒是大胆,可见还是被国家保护得太好,没有脑子都能活下去。

韩爱国捂着脸,缩了缩脖子,却不敢有意见。

“滚下去。”韩爱民不耐烦地骂了一句,又立即露出谄媚笑容,“沈,这件事吧……”

沈明欢把杯子重重扔到地上,骂骂咧咧,“你们是不是想害我?他是我身边的人,要是出事了,岂不就像拿个大喇叭喊我沈明欢有问题吗!”

他露出怀疑的眼神:“先生,你不会是真想用这种手段害我吧?”

“怎么会呢?沈,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希望如此。”沈明欢强调,“谁都不许动他,他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都会很生气的!”

韩爱民已经深刻领会过沈明欢折腾人的本事,连忙赔笑道:“不敢不敢。”

虽说他觉得这话说的有些严重,一根头发都不能少什么的,听起来甚至有些暧昧,但一想到沈明欢的胆小程度,又觉得十分正常。

这人应该是很怕引起华国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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