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百货, 人头攒动, 热闹喜气。
按照传统的习俗, 只要不过完正月, 就还算是过年。虽然过了初六, 正常该上班的已经恢复上班了。大家依旧还是沉浸在过年的气氛里。
亲朋好友见了面，还是可以说出拜个晚年之类的话。
友谊百货年后, 正月里, 客人也挺多, 事实上这里永远生意兴隆, 供不应求。北方地区，外面天气还冷，到处是残留的冰雪，逛公园这个活动都不能好好进行。如果去看电影，又要耗费钱财。
年轻的男女偷偷交往一下，在新时代里是常见的, 他们会选择到百货公司逛一逛。
又不用花钱，又暖和，这里一样一样的货物, 都能瞧瞧新鲜。
这天已经快接近中午了，忽然看见一个穿粉色燕尾西服套装的年轻男人跑了进来。
他一下子吸引了所有的人的视线, 是所有目光的聚焦点儿，那个粉色男人毫不介意别人的看法，道路熟练，蹬蹬蹬上楼去了。
后面紧跟着十几个黑色干部装的人。也都是身手矫健, 跑得飞快，生怕跟不上一样。
过了不大一会儿，四楼楼梯口就被守住了，普通客人已经无法上去。幸好友谊百货从来都是前三层的热闹程度高。
前三层可以看花布呀，看糖果茶点呀，听收音机广播呀，都是好玩的地方。
友谊百货整个四楼的员工都认识白雷。因为以前听上级的命令，全体帮这个华侨打包过文物，还吃过他请的两次饭那。
四楼办公室主任看他上来了，笑着招呼了一声。并没有继续聊下去。上面是有指导精神的，友谊百货一把手宋书记小心翼翼，还是有点担心侨胞白雷这人问题大。
其他的员工呢，都是有一点自惭形秽的样子。觉得人家侨胞太高级了。都是跟上面上级和干部来往的。现在虽然认识他了，也并不跟他打招呼。
白雷也根本都不在乎别人。全身心的关注都在那个文物柜台美人儿小姐姐身上，他过来的匆忙，几乎是飞奔，每次的脚步跨度都有一米，可是走近了柜台20米的地方。又忽然停住脚步，神态扭捏起来。
他慢慢往前走，那边张灵湖正在收拾书画柜台的字画呢，一边干活一边和麻脸小李姑娘说话，看到小李姑娘的脸色忽然变了。她猛的一回头，是白雷来了。
联想到自己的任务，张灵湖立刻眉眼含笑起来。
这一笑，简直如同一枝夏日初荷缓缓绽放。又如那冬日红梅在雪里徐徐盛开。
可真是诗人写的那样，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白雷慢慢的，自以为潇洒又帅气的走了过去，脸上带笑，露出白牙说：“你给我写信啦!”
张灵湖点头：“是啊，我不是去过你家，知道你地址吗？写信去你那边还挺方便的，邮递员一天就能送到了。”
白雷满心欢喜：“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收到纸做的信那！”
旁边的王姐和富春花已经笑嘻嘻的和他打招呼了：“白同志过来啦，快来里面坐。”
付春花搬凳子，王姐送了一壶茶过来，她们都觉得和白雷亲切而又生疏。亲切是因为多次打交道，甚至到白雷家中做过一次客，吃了一顿火锅，就算已经建立了初步要交往的友情。
生疏是因为白雷的气势排场也太大了，她们这些小百姓，和这样的阵势的人物交往，还挺胆怯的。
而且她们也拿不定主意，以后自己家有什么红白事情啊，要不要请他？如果不请，人家也的确挺把自己当朋友的，向来大方。如果请了那，这明显和自家亲朋也不是一个档次，还阵势浩大，奇装异服，足够亲朋们议论一辈子了。
这样可真是叫人为难。
倒是张灵湖已经做出了榜样，她这次随便调动了一下工作，又调了回来，居然升职做了副主任，她提出要请大家吃一顿饭，以后整个部门就是一家人，也不要分什么高低，大家亲亲热热，共同努力，好好做工作。
看起来是请客吃饭，顺便请了白雷，其实是主力请白雷，顺便请了同事们。
白雷把王姐帮忙倒好的茶，捧在手里：“谢谢王姐，你忙，咱们熟人，不用客气。”
又对张灵湖说：”你升了副主任，恭喜呀。”
张灵湖毫不在意，升职做干部是黄梓桐拉拢她的好处，不过是一个名头罢了，她回复了白雷一句套话：“都是为人民服务。我们柜台关系好，大家一家人一样。”
那麻脸姑娘小李也站在一旁，贼嘻嘻的一起赔笑着，好像这个张灵湖口中，亲如一家的同事关系中，包括他一样。
付春花看不下眼去了，指挥小李姑娘说：“你站在这里傻笑什么？赶紧去把那个死虾子图拿来。”
小李姑娘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答应了一声，立刻转身去找了。
白雷手里抱着茶杯，屁股在凳子上扭动了一下，喝了一口茶，没话找话的点评说：“这个小李，脸长的真圆呀。”
以前都是和张灵湖三人组打交道，现在算是又多了一个人。他总是也要客套一下，这姑娘的脸挺有特点。
简直像个烧饼。
王姐和付春花都跟着笑了。
张灵湖接着开口，把白石老人死虾子图的故事说了一遍。
果然，白雷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等到小李姑娘拿了过来，大家又兴致勃勃的观赏了一会儿，白雷是主力观赏，其他人都是陪看，不管以前看过多次，陪着人一起看，又是一种新鲜的体验。
白雷：“还真是一只死虾呀，我看他把活虾画的这么活，死虾画得这么死，怪不得是鼎鼎著名的大画家。”
王姐接口说：“一千块呢，就算买活虾，可是也用不了这么多钱。”
饥荒年代，大家谈天，三句两句的，总是会谈论到吃食上面。
付春花觉得嘴角有点湿润了，伸出手来抹了一下：“上次在白同志你那里吃的，那个虾，真是好吃呀，像刚捞出来的一样。”
白雷摆手说：“挺不好意思，我上次喝多了，本来打算让你们带东西走的，哎，我这回来的匆忙，又忘了，这虾不算什么，你们要喜欢吃，我明天给你们送一些过来。”
王姐和付春花都赶紧慌张的摆手：“怎么好意思又白要你的东西？我们也没啥好还给你做人情的！上次的猪肉钱还没有给那。”
白雷笑：“你们是人在宝山不自知，这里的好东西才够多呀，每样都考究，这个死虾图这么有趣，我想买了呀，不过今天没有带钱，改天，可一定要给我留着。”
不给你留着，别的也没有人买啊！
王姐和付春花都欢欢喜喜的答应了。
张灵湖看到自己随意定的高价，居然能卖出去，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心想，订这么个天价，本来只不过是因为故事有趣，来个恶作剧，没想到最后还是坑了白同志。
“那个白同志呀，中午我请客大家吃一餐，就在食堂很简陋，别嫌弃啊。”
于是很快就到了午餐时间，张灵湖前面带路，后面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奔向友谊百货的大食堂。
张灵湖请白雷吃饭自不必说。王姐和付春花自然也要带上，还有外聘过来的一位姓田的专家，一位姓侯的专家。
文物柜台里面有一对四川兄弟，字写得好，小伙子们向来老实听话，也是团结的对象，都要带上。
最后只剩下一个麻脸小李姑娘，张灵湖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这个孩子挺好欺负的，现在对付她简直不要太容易，要真赶她走了，上面还不知道再派过来一个什么样的麻烦着呢，不如以后也拉扯着她一起混。
于是这次吃饭，麻脸小李姑娘也有份。
数一数加起来，一共有九个人。浩浩荡荡到了食堂，看见黄梓桐坐在那里。他穿着干净得体的黑色干部装，整个人好似太极高手一样，通体说不出来的自然和谐意味，笑着站起来打招呼：“哎，好巧，你们也来吃饭啊？”
有什么好巧的，你不是二十四个小时都在偷听的吗？
张灵湖勉强应酬了他一句，白雷干脆理也不理。
白雷沿着大食堂转了一圈，饶有兴趣的琢磨食堂墙壁上面写的水牌价格。
这个友谊百货食堂的格局，就是长方形的一个大堂。
整齐放着几十张桌子，板凳是长条形的板凳，一只板凳上能坐两三个人。
桌凳都有一些破旧了，擦洗的很干净。
位置是百货大楼旁边的裙楼，原本是对内部职工使用的，现在也对外营业。生意一般般。
这里食堂大师傅的手艺，叫谁说也是伸大拇指的，可惜就是贵。
食堂里最平常的饭菜还要使粮票，不要粮票的高价菜都已经取消了。在这里吃饭，比家里吃贵好几倍。
友谊百货的员工们基本很少有人来吃的。
张灵湖介绍说：“这里鸡蛋汤还挺好吃，上次白同志请客，请我们在四楼吃面条，白菜猪肉卤子的，也是这边的手艺。”
付春花远远缀在最后面，使劲扯住了麻脸姑娘小李，跟她说悄悄话。
“小张跟你客气一句，你怎么也跟着过来了？咱们说把丑话说到前头。今天不管吃多少钱？都是咱们几个均摊的。”
十个人在一个食堂吃饭，放开腮帮子大吃一顿，谁的工资能吃得消？
麻脸小李姑娘听说原来这请客是要自己出钱的，舔了舔嘴唇，有点惊慌。
“那我吃一碗鸡蛋汤好了，我自己出钱。”
这个大食堂里鸡蛋汤好是公认的。
白雷看着墙上挂的都是些面条，大饼之类的。
“怎么也都吃这些？条件也太差了些。”
张灵湖心说，这还差呀！这个要不是黄梓桐出钱，自己可请不起，哗啦啦这么一大群人。
她心里这样想，嘴巴上却说：“嗯，白同志，今天咱们上班中间吃的，人又多，你要不喜欢这里，那天我再单请你一次，找炒菜的饭店。”
她接受的任务就是跟白雷多接触，看看能从这个白侨胞手里刮出来什么？东西也好，外面世界的消息也好。所以如果预定了，下次跟他单独吃饭，还算是完成一个小目标。
白雷听了这话，却也十高兴，觉得有了单独和张灵湖接触的机会，算是实现了一个小的目标，距离指点江山，美女如云的终极目的更进一步。
两个人都是脸上挂笑，心情舒畅。
于是张灵湖也不再废话，自作主张就在食堂开票的柜台那里，点十份豆芽炒饼，又要了二十碗鸡蛋汤，这样就算是搞定了。
交完钱和粮票，食堂的开票员扔出票来。
大家便坐在桌子上等，并不挑剔张灵湖自作主张，这年头吃啥都开心，况且请客的主人做主，比自己挑选还要肥实一些。倘若自己挑，总是又多一番客套，会挑最便宜的。这个都是时下心照不宣的规矩。
过了不大一会儿，出菜的窗口已经派送出来了，食堂是没有服务员上端菜的，几个人都是抢着，去那边窗口里把碗和盘子端到桌子上。
鸡蛋汤是装在碗里，豆芽炒饼是个大盘子。
张灵湖和王姐，付春花，白雷，黄梓桐坐了一桌。
田专家两人，四川兄弟两人还有姑娘小李坐了一桌。
小李姑娘有点愤愤不平的，想凑到那边桌上去，又有点不敢。
两个专家和四川兄弟两人，都是技术型人才，字都写的好呀，挺有共同语言，完全不觉得被怠慢。
况且今天这饭实在是太好吃了。豆芽子鲜香脆嫩。大饼切成丝儿，油水充足，软硬劲道的口感，简直可以吃出一点肉味儿来。鸡蛋汤的鸡蛋都是绒絮状的，非常讲究的，还撒了一丁点葱花和虾米。
张灵湖奇葩的点单方式，两碗鸡蛋汤，吃下去也能混个水饱。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顾不上怎么说话。唯一有些另类的就是白雷，他倒是把两碗鸡蛋汤也当水喝了，豆芽炒饼里的豆芽也吃了，就剩下一盘子大饼丝儿没动。
吃完了，走路回去四楼的文物柜台，一个个肚子都是挺着的。
白雷经过和张灵湖，好大一会儿的相处，整个人也有些放松了，终于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小张，你觉得我今天的衣服还行？好看吗？”
他满含期待，伸直了双臂，原地慢慢转了一个圈，360度无死角的，展示了自己的今天的行头。
张灵湖心理想，这衣服可真是滑稽死了，戏台上的小丫头，才用这个色。
大家这么多人，没一个点评白同志衣服的，都觉得他是归国的侨胞，身家丰厚。跟自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犯不着出声笑话他，得罪他。再有一个，不议论他的衣服，也是大家有素质的表现。
于是张灵湖做出一个端详的样子来，开口说：“白同志，你这个衣服好呀，布料挺好的。”
这样就算是好评了，白雷立刻眉开眼笑。
却听张灵湖继续接着说下去：“你在国外那边，受了资产阶级毒瘤思想的影响，也不怪你，咱们国内这里都是讲究艰苦朴素，爱劳动的。白同志，你看你现在也没有什么工作呀？听石大姐说，你原来给粮站送粮食的活，现在也干完了？”
说到这个，白雷有些丧气，粮站那边就是买那批古董的粮食，都已经交接好了。
“其实我也很想找工作干活的，可是咱们这里什么都管的太严了，我真是挺有本事，也一心为你们好，黄梓桐老怕我会造反，天天拿枪瞄准我。”
他厌恶的看向不远处，黄梓桐正“潇洒儒雅““认认真真“的欣赏字画那。
张灵湖也附和着说：“我知道，白同志，你是好人。”
欣赏着字画的黄梓桐，耳朵动了动，在心里吐槽，白同志要是好人，天下就没有坏人了，他说的那些话，一句一句全是造反的话，任何一条出来，都是严重的正治犯，要拉去枪毙的。
只不过因为楼军现在还没有把握而已，要是个普通人，早让楼军打死了。审都不用审，直接崩了。
白雷已经不注意黄梓桐那里，全身心的放在张灵湖身上。他倒是挺认可张灵湖评价他是好人的话的。
“现在我也正琢磨，下面要干点什么那？对了，明天给你们送点虾来，还有布料，女人喜欢布料的？我看过年了，你连件新衣服都没有？”
在白雷眼睛里，张灵湖是神仙姐姐一样的美丽，拿不定注意要不要送她衣服，送了衣服，符合她浑然一体的清澈气息吗？
张灵湖摆手：“衣服不用，大虾也不用送多少。我要十个就行。多了我们也买不起，上次的猪肉钱还欠着呢。”
白雷点头同意了，又在柜台留恋了一会，才恋恋不舍的告辞了。
到第二天一早，白雷拉扯着一只大麻袋，准时过来报道了，摆放在文物柜台的后面，麻袋湿漉漉的，打开一看，巴掌长的青虾就跳了出来，虾须子舞动，一个个都是活的。
他兴奋的向张灵湖邀功：“昨天你不是说，有工作爱劳动的人才是美的吗？我跟粮站的站长商量了一下，准备做一点运输的工作。”
原来张灵湖说的任何一句话，白雷都是认真的对待的，昨天回去四合院，接待了来拜访的粮站石站长。
石站长说：“云山海难，十级风暴，损失巨大。没想到鱼虾竟然活跃起来，当地沙滩上布满了冲上来的海菜虾蟹，老人孩子就能捡一大堆。要是渔民开船下海，到处都是鱼群，网网不空。
他叹了口气：“可惜就是运输困难，组织人手大批折腾过来，总要个十来天，海鱼虾蟹，坏的太快。”
白雷想着，自己总要干点事情，符合美人小姐姐劳动最美的审美需要。于是提议，自己去担当运输队长，在云山海域和京城之间，运送鱼虾海鲜。
他有超级金手指，三两天的时间，就运送了大批海产进京。
按规定，鱼虾这样的海产，要归肉站管辖，但是架不住，石站长兄妹和白雷有些老交情。
所以这次竟然是粮站来发售这批海货。
现在粮食配额紧张。秋天初冬的时候，配合着吃瓜吃菜，宣传“瓜菜代粮“。现在初春，瓜菜也没有了。
京城600多个粮食发售点儿，用石灰的白浆刷过外墙，在上面写口号。
“我为祖国做贡献，我为祖国大吃鱼。”
市民群众们，为了表示对祖国的忠心，有的甚至三餐一粒米都不用，狂吃海带和鱼虾。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高估了自己打字能力，承诺的每天一万字，昨天欠了一千，今天还欠四千多，求原谅，我慢慢调整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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