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降雪

颍川县主和吴王遇险失踪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皇城内。

天色逐渐暗了下去, 建章殿里灯火通明,泰和帝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前,面沉如水, 双目微合。

“你们是说, 你们想去溪山上赏新雪,却在半路遇到了歹人,慌乱之中, 七郎和阿倾就与你们失散了。”泰和帝抬眸, 夹杂着厉色的眼神直直地射向跪在殿中的萧钏和姜蔓。

泰和帝的用词很是温和,既没有说截杀, 也没有说逃命,更加没有说顾倾和萧钰失踪事实上是为了掩护萧钏和姜蔓的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可哪怕泰和帝不说这些词, 赵国长公主也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是什么样的。

赵国长公主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她的双眸异常莹亮, 与灯盏的光芒相交织,生生看得萧钏和姜蔓低下了头,不敢再抬头看她。

坐在赵国长公主身边的谢氏也忍不住低下了头,顾倾出事出得太突然,消息传到他们府上的时候,谢氏还打翻了茶盏,之后更是急急忙忙地出了府,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谢氏看着自己衣襟上深色的水渍, 在心里祈祷顾倾平安。

眼见萧钏和姜蔓低下了头, 赵国长公主深吸一口气,用力地闭上了眼,勉力将泪意逼退, 她很清楚,这件事同萧钏和姜蔓无关,萧钏和姜蔓在这件事上也是不折不扣的受害者,若非萧钰和她那个一根筋地认为自己是“阿姐”的女儿肯将自己舍了出去,此刻失踪的,或许就是四个人。

赵国长公主比泰和帝更先知道整件事的经过——顾倾在城内曾吩咐飞絮回公主府说明她的行踪,赵国长公主一听说女儿跟着姜蔓并萧钰、萧钏去了溪山,再一细问这几个孩子带的随从,就知道必有隐忧,于是立马从公主府的护卫里拨出一队来,命飞絮带着护卫去追顾倾四人,可那一队护卫刚刚出城不久,就和共乘一骑的萧钏、姜蔓正面相遇。

护卫们当时就意识到情况不妙,瞬间就打定了主意,由一队分为两队,一队继续随着飞絮上溪山去寻顾倾和萧钰,另一队则护送萧钏和姜蔓回城去搬救兵。

然而飞絮带着

护卫们一路行去,却只见翻倒在路边的马车和中了数箭的马儿尸体,路边横生的灌木上还挂着几丝闪着银光的水蓝色布帛,那布帛正是顾倾今日所穿衣裙之布料,护卫们也因此断定顾倾和萧钰是慌不择路地躲起来了。

拦路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看到萧钏和姜蔓遇上了救兵,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选择了撤退,全然没有要跟公主府的护卫交手的意思,护卫们追了上去,被擒到的那人也在当时就咬舌自尽了。

那群人穿着一样的衣服,拿着一样的兵器,用着一样的功夫套路,彼此之间默契到连话都不需要说一句,只消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就能完成一瞬间的撤退。

这样的一群人,倘若不是同吃同住,日日夜夜在一起,恐怕是训练不出来的。

能有这样大的手笔去训练死士,甚至敢用来截杀皇亲贵胄的,整个大胤,也就只有那么些人家了。

赵国长公主强自压下自己心中的恐惧和哀恸,侧首看向泰和帝,唤了声:“阿兄。”

泰和帝心下一凛,他素来就对自己唯一的胞妹爱护有加,此刻又是这般情景,赵国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和他的儿子一起失踪了,还不是普普通通的失踪,而是被人追杀,时刻都有可能命丧黄泉的失踪,这让泰和帝无法回应赵国长公主的呼唤,他只觉无颜面对自己的胞妹。

“你们要去溪山上赏新雪的事情,还有谁知道?”等不来泰和帝的回应,赵国长公主也就不等了,转而看向了萧钏和姜蔓。

萧钏一身狼狈,脸颊上挂着血痕,额角更是好似红肿成了一只犄角,身上的华服也都破烂不堪,隐隐透着已经干掉的深红色血迹。姜蔓看着比萧钏要好一些,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一身的凌乱伤痕,发间的簪子也不知掉到了哪里,连头发都在两颊散乱着。

“王府的长史。”萧钏仔细回想着自己将出游的计划告诉过谁,除了他带着一起出门,为了护着他已经在混乱中丧了命的随从,也就只剩下他王府里的长史了。

赵国长公主将目光放到姜蔓身上。

姜蔓连眨了好几下眼睛,用微不可

闻地声音说:“我阿娘。”

赵国长公主便不再追问了,转头看着泰和帝:“阿兄,我想请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来。”

“听长公主的。”泰和帝头都不转一下地对柳安吩咐道。

“是。”柳安躬身退下去安排人将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请来。

“让金吾卫去把周王府围起来吧,别让人跑了。”赵国长公主继续说。

泰和帝点头算是应允,又补充道:“再带一队人去守着城门,除了公主府众人,所有人,一概事宜,不许进出。”

不等赵国长公主再说什么,泰和帝道:“去请清河郡君入宫,传太后口谕。”

赵国长公主和姜蔓的眼睛里出现了同样的疑惑,泰和帝在这种时候宣清河郡君入宫做什么?还要假借姜太后的名义。

蓦地,赵国长公主就又想起了公主府里曾经的谈话,他们都猜不出,泰和帝与姜太后之间为何会因清河郡君而起嫌隙。如今见了泰和帝的反应,赵国长公主突然意识到,或许事情并不似他们想的那般复杂。

清河郡君的父亲毕竟是被先帝亲自下旨圈禁起来的废王。

许是都想到了一处去,赵国长公主看向姜蔓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的同时,姜蔓垂下的眼眸里也满是复杂的情绪。

顾翊被赵国长公主留在了公主府里,此刻他正在室内来来回回地走动。

“阿倾怎么会出事?”顾翊胡思乱想之下,甚至将怀疑的眼神递给了自己的儿子们,神情严肃之中还带着三分威吓的意思,“说!你们最近有没有结什么仇家?”

顾仲和顾佐两兄弟被自家这位思维活跃得有些过分了的亲爹给问得一激灵,顾佐刚要开口问顾翊是不是急傻了,顾仲赶忙伸手把顾佐的嘴给捂住了。

“唔唔。”顾佐挣扎了两下,没挣开。

“阿爹所言也有一定道理,但阿爹,我们兄弟最近可真没结过什么仇家。”顾仲生怕顾佐一开口就把顾翊给气狠了,只好自己叹了口气,回答了顾翊神经兮兮的问话。

顾翊又在屋子里走了两圈,越走越急,越走越急,突然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咬着牙说:“怕不是你们阿舅的宝贝儿子搞的鬼。”

顾佐终于挣开了兄长的束缚,赞同了顾翊的说法:“我就看萧六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日子里指不定在谋划什么脏事儿呢。”

父子俩越想越觉得自己一定是天才,你一眼我一语地讨论起了所谓的真相。

“他定是因为之前被阿倾落了面子,所以怀恨在心!”这是爱女如命的顾翊。

“我看还不止,他干的那些事,桩桩件件都是其心当诛,这次更是猪狗不如!”这是和顾翊一拍即合的顾佐。

临川郡主看向自家郎君的眼神里透着绝望,这会儿骂人有用吗?

郑氏伸手拧向了顾仲的胳膊,压低了声音道:“你倒是说话啊。”

顾仲强忍着疼将自己的胳膊从郑氏的手下抽了出来,刚想开口劝一劝父亲和弟弟,就被父亲和弟弟异口同声地喝止住了:“你闭嘴!”

顾仲心里苦。

郑氏不由感叹谢氏选择陪赵国长公主进宫去可真是正确的决定,果然阿嫂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女人啊。

“阿爹,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我们现在得想想怎样才能找到阿倾。”郑氏已经不指望顾仲能劝住顾翊和顾佐了,她不得不自己出声试图唤回顾翊和顾佐的理智,毕竟当务之急是找到顾倾,按溪山的状况,晚找到顾倾一点,顾倾平安无事的几率就下降一点。

顾翊又不说话了,他当然知道当务之急是什么,可他现在想不出法子来,他只要一想到本就畏寒的顾倾现在情况不明的在下过雪的溪山上,就很想骂人,心里窝着一团火,而那团火正在随着顾倾失踪后的时间流逝,一点一点地烧得更旺。

“大哥已经让人去盯着梁王府了,一旦梁王有什么动静,我们都会在第一时间就知道。”顾仲终于逮着了说话的机会。

顾仲话音刚落,顾修就从外间走了进来。

“怎么样?”顾仲猛地窜起了身,迎向顾修。

在场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顾仲的问题放到了顾修身上,顾修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喜是忧。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顾修说这话的时候依旧面无表情。

顾翊狠狠压制住了自己想抽顾修一顿的冲动,咬着后槽牙说:“先说好消息。”

“阿倾和吴王肯定还活着,金吾卫和公主府的护卫已经开始搜山了,最迟明天一早,也能有阿倾的消息。”

听了顾修的话,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心下一松,紧接着又被提起了心肠,因为顾佐接着问了句:“那坏消息呢?”

顾修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溪山上又下雪了。”

气氛一下子又凝固了起来,顾倾畏寒,极为畏寒,而这个时候的溪山,没有暖融融、红彤彤的炭盆,也没有热乎乎、香喷喷的奶羹,顾倾所熟悉的一切,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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