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第十四章

寻望若把手电筒挂在衣柜顶部,得到了光线较均匀的照明。

兰铮捂着脸唉声叹气,连尖叫的力气都没了:“这算怎么回事。原来我们躲藏的地方的不是衣柜,而是棺材。你看我选的是什么好地方,运气好到可以买彩票了。”

他感慨完了运气,开始感慨宿主:“还有那个巩秋芬,她真有够奇怪的,像一个疯婆子,动不动就大叫大喊,行为举止特别可疑,根本没法好好沟通。”

寻望若漠然地回应着:“……嗯。”

兰铮哀嚎:“该不会过会儿她要跑回来,把我们连棺材带人给埋了吧。”

寻望若在一旁沉思了片刻,说:“有可能。”

兰铮抓住寻望若的胳膊摇晃:“寻大哥,你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稍微表现出一丢丢担惊受怕的感觉,照这个说法,我们是在等死啊。”

两人的神态有着天壤之别,一个属于正常人范畴内的惊慌,一个出奇的淡定。兰铮现在不止觉得棺材衣柜可怕,还觉得这位寻大哥也异常可怕。

“我当然在担惊受怕。”寻望若拍开兰铮抓着他的手,理了理发皱的衣领,“我在想于洇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一直没有回来,他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aosu.org 流星小说网

“你到现在还在担心别人?”兰铮恨不得敲开他的脑瓜,看看里面究竟囤着多少水,“我们两个自身难保,就不要再想无关紧要的东西了吧。”

兰铮上岛以后变得懂事了,开始劝别人珍惜生命了。

寻望若蹙了下眉:“于洇不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兰铮自以为十分了解这两人的关系,还想继续劝他:“我知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很好的队友,但是你得——”

寻望若打断他:“我是他的男朋友。”

衣柜里陷入了数秒的沉默。

兰铮愣了许久,想着是不是听错了:“你说什么?”

寻望若没再重复,他确定自己的口齿足够清楚,已经把意思全部传达给了兰铮。

兰铮花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才消化完了这句话,连带着回想起了这两天在于洇面前发表的、有关寻望若的意见。

说他矮,说他不如自己,说他是金刚芭比……兰铮巴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寻望若似乎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窘迫:“昨天你在街头拿了一副素描画像寻人,上面画着于洇。这幅素描其实是我画的,我在右下角找到了自己的署名。”

兰铮涨了张大红脸:“……别说了别说了,我现在好丢脸。”他现在感知不到这具衣柜棺材有多么可怕,只觉得一切都那么凑巧。

寻望若反而正经地和他道谢:“谢谢你把它带给我,我已经收起来了。”

兰铮满眼含泪,求饶:“寻大哥,聊点别的吧,比如一会儿我们要以什么姿势被埋起来。”

寻望若满足了他的要求,把话题转向了这只衣柜:“刚刚我仔细想了想,我们应该不会被任何人攻击。与其说受到了防御机制的影响,不如说这里更像是一处‘飞地’,不受管辖。”

兰铮:“飞地?那是什么?”

飞地的概念他第一次听说。

寻望若答:“这里虽然在岛上,在系统内,但是因为外部插件的植入,产生了一些故障,导致衣柜暂时不受系统管辖。”

兰铮疑惑:“不受系统管辖,那归谁管?”

寻望若:“不归谁管。目前它是一种类似于真空的状态,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也不存在于虚拟世界。”

“哦……”兰铮半知半解:“所以系统里的东西就不会攻击我们了,我们是安全的。是这个意思吗?”

寻望若:“嗯。”

兰铮:“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寻望若:“可能不需要太久,因为‘飞地’的时间轴是紊乱的。”

兰铮问:“有多紊乱?”

寻望若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寻望若拍了拍兰铮的肩膀,说:“我们现在出去。”

兰铮推了下门,发现依然推不动:“可门还是锁的。”

“你跟我走。”寻望若一把拉住兰铮的胳膊,直接撞向了后面的柜壁。两人就像灵魂出窍似地穿过了木质的柜壁,丝毫不受阻碍。

兰铮难以置信,他们如同鬼魅一样在房间里漂浮移动,灵活自如。

柜子外不再是乌云浓厚的黑天,转成了白昼,窗外日光正盛,万里无云,大片阳光落在桌角,伴着树下阵阵蝉鸣。楼下的花园也不再是破败的景象,有草青花娇艳,也有落叶满地红。

兰铮:“怪不得你说时间轴紊乱。一出来黑夜竟然就变白天了。我们赶紧走吧。”

寻望若摇头:“不行。”

兰铮:“为什么?”

寻望若说:“这里是真空的‘飞地’,不是系统内。”

兰铮又搞不明白了:“什么意思?讲清楚点。”

话音刚落,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没敲几下,楼下大门便被推开了。

有个女孩的声音亮了起来:“爸爸,我回来啦!你在哪呀?妈妈出差去了,我没有饭吃。”

女孩还未靠近楼梯,浴室的门便轰然大开,里面窜出了一个全身湿透的男人,男人除了身上的浴巾外一丝/不挂,神色慌乱,穿着拖鞋匆匆忙忙跑来了主卧,一个翻身跃上了桌子,随即跳下了窗户。

桌子和地板上水淋淋的鞋印让寻望若和兰铮非常眼熟。

兰铮支棱起下巴,摸他那不存在的胡须:“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场景在哪见过?”

寻望若:“系统内出现过这个场景。”

只不过那时是黑夜。

兰铮:“这是历史重现吗?他们好像看不到我们。”

寻望若的圆眼睛望向门外:“看不到。”

跑走的人是朱渐,油光满面的朱渐。

女孩好像没看到他的父亲受惊跑掉了,她一步一步迈上了楼梯。这时浴室里走出来另一个女人。

女孩认识这个女人,她甜甜地喊:“善柔阿姨。”

女孩皮肤雪白,肤质透着光,能看见少许红血丝,她骨架轻盈,大约是在医院里躺久了,有一种病态的娇弱感。

善柔湿漉漉的金发盘了在头顶,婀娜多姿地走出来,随手系着浴袍上的腰带。

她的脸颊不再凹陷,也不再发青或是发紫。呈现的是丰腴美人的样貌,腰细腿长,一对眼睛澄澈动人。

善柔摸了摸女孩的头:“朱妮,你今天怎么从医院回来了?”

朱妮说:“我本来就要出院了啊。而且我要过生日了,想回家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妈妈出差接不了我,定好了让爸爸昨天来接。但是爸爸一直没来,我等了好久好久。今天是医生李叔叔开车带我回家的。”

朱妮转头四顾,摸了摸脑袋:“我爸爸呢?”

善柔哄骗她说:“你爸爸还没回家哦。”

朱妮疑惑:“那为什么善柔阿姨你会一个人在这呢?这里是我家啊。”

善柔掩饰住了眼里的不耐烦:“因为是我把房子租给你们的,我有钥匙。我家里浴室的喷头坏了,想过来洗个澡。已经和你父母事先说过了。”

善柔多补充了另外一条理由:“你爸爸的好朋友姜宽明天要来做客,你妈出差在外,就拜托我来打个下手,所以这几天我会一直住在你们家。”

朱妮人生经验少、阅历浅,好像已经被绕了进去,她并不怀疑善柔的话:“我能进浴室吗?我想上个洗手间。”

善柔挪开了挡在浴室门口的身体,摸了摸朱妮圆鼓的额头:“当然,你快去吧。”

女孩走进了浴室,中途不小心踢到了门口包好的垃圾袋,随后合上了门。

兰铮看懂了剧情:“我靠,法庭里的陪审团竟然猜对了,朱渐和善柔真的有一腿。朱渐为了搞外遇忘记去医院接女儿,还差点被他女儿捉奸在浴室!”

兰铮一口恶气堵在胸,愤愤不平道:“这父亲怎么当的,大混蛋。”

寻望若没有说话,他只在一旁听着兰铮的评价。

与此同时,天色骤然暗了下来,面前的善柔迅速消失不见,画面跳转,房间开启了夜灯。

房间里有两个人,巩秋芬和朱妮。

巩秋芬坐在床尾,眼角带泪,朱妮则蹲在地上,双手握拳,堵住眼眶,哭着对巩秋芬说:“妈妈,这个是不是验孕棒啊。我在医院里见到过,护士姐姐说,如果上面显示这样子的话,就说明肚子里有小宝宝了。”

巩秋芬眼角湿润,声音颤抖:“这是你在浴室找到的?确定是善柔的吗?”

再怎样颤抖,她原来的声音都比在岛上的时候温柔多了,最起码像个正常的人类。

朱妮呜呜点头:“是善柔阿姨的,她当时还骗我说爸爸不在家。其实我什么都看到了,他们在浴室里没穿衣服,叠在一起,嘤嘤……”

巩秋芬:“你别哭,宝贝。”

她几乎崩溃了,为了不在女儿面前落泪,才强打起了精神,用手背抹去了眼里的雾气。

朱妮:“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了,他要有新的宝宝了。”

朱妮的眼泪滴在了地板上:“我已经得了重病,治不好了,他要抛弃我了,呜呜。”

巩秋芬:“不会的。宝贝,我现在就去找你爸爸谈谈。你等着。”

巩秋芬离开了主卧,朱妮仍然留在原地哭泣。很快楼下响起了脏话连篇的争吵声。

巩秋芬和朱渐吵起来了。起初巩秋芬指责他,但朱渐拒不认错,到后来两人抛却了逻辑,开始声嘶力竭地争吵。

朱妮在卧室里哭得更大声了,抽泣的幅度一下高过一下,简直要哭晕过去。

争吵声和哭声不断放大,汇聚交缠在一起,折磨着寻望若和兰铮的耳膜。由两股声音混杂的声响频率不断增高,亟亟往脑颅冲,愈发刺耳,犹如电子设备在受到干扰时产生的噪音。

“啪”的一声,灯泡在声波的冲击下熄灭了。

在黑暗里,寻望若说:“这个声音我们听过。”

兰铮的耳朵快被震聋了,他捂着疼痛的耳朵,好半天才反应出寻望若的话:“什么声音,在哪听过?”

寻望若说:“那具骷髅,黑色的骷髅,在追逐朱渐的时候发出了这样的响声,也是非常刺耳。”

兰铮对那晚的事记忆犹新。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一说,确实很像。”

眼前的景象重新转向明亮,时间轴来到了日光明媚的白昼。

朱妮再次出现了。

她只有十岁出头,但力气却很大,拖着一只沉重的麻袋上了楼。她先是把麻袋拖到了浴室,接着摇了摇头,把麻袋拖到了主卧里,打开了衣柜门。

寻望若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朱妮把许多衣服从衣柜里拿了出来丢到床头,这时她已经是汗流浃背,脆弱的身板仿佛一捏就碎。不知是怎样一股毅力支撑着她病弱的躯体,完成了这些吃力至极的事情。

她把麻袋打开了。

原来里面装着一个人,难怪这么重。

麻袋里装着善柔,她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兰铮直起了身体,害怕得不敢看,但又想看。

“这、这小孩要干嘛。”

朱妮只让麻袋松了个四寸宽的口子,恰好能露出善柔的额头,她将善柔推进了衣柜后,把门关紧了,锁上,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觉得不满意,她走去厨房,拿了把刀回来,将柜门重新打开。朱妮没有拿刀伤害善柔,而是踩着柜子里的障碍物攀上了柜顶,用刀尖在柜壁上雕刻起来。

兰铮不寒而栗,声音抖成了机械音:“这小孩刻的,该不会是……‘棺’字吧。”

寻望若瞧见了横竖撇捺的走向,点头:“是‘棺’字。”

兰铮忍不住发抖,他第一次被一个外表可爱的小女孩吓到。

朱妮刻完了字,跳到了地板上,重新把柜子门锁好。

她对柜子里的善柔说:“妈妈出差了,爸爸被我推下山了,我马上要回去住院了,很久以后才会回来。你在里面好自为之吧,没有人会来救你。这要怪谁呢?都怪你要抢走我的爸爸。”

朱妮讲话的模样完全是个娇滴滴的小女孩,温柔可人。光是看她的表情,任谁也猜不透她说话的对象处在这样一种境地。

朱妮离开了,空荡荡屋子里没有动静。

窗外景象开始迅速移动,天空中风云变幻,白昼黑夜交替前行,柜子里逐渐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哭叫声,以及拼命抓挠柜门的声音。

善柔的十根指甲在柜门上疯狂划动,滋啦滋啦作响,声音瘆人,她拼了命想要逃出来,可是没有用处。

紊乱的时间轴拨快了时间流逝的速度,善柔数日的死亡过程被浓缩在了短短三分钟里。

最开始她求救的动静大到撕心裂肺,最后微弱到听不见声息,金属丝碰撞似的呼吸声偶尔才会响起。

不知多少个日夜过去,善柔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落阔的屋子里维持着安静的氛围,柜子依然好端端地立在面前,和一开始并无不同。

兰铮浑身颤抖,汗如雨下,他早已支撑不住绵软的双腿,瘫坐在了地板上。

寻望若淡淡地说:“我知道这里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是怎么一回事了。”

寻望若:“凶手是死者的女儿朱妮,而宿主一早就知道凶手是谁,她不愿意指认自己的女儿,所以这个任务根本不可能完成。”

兰铮快哭了:“我的亲大哥喂,我们亲眼看到了善柔死在柜子里的全过程,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最起码得有点同理心吧。”

在他短短两天的印象里,寻望若还是挺可爱的,怎么于洇一不跟在身边,寻望若就化身成了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让人无法接受。

寻望若俯视软成一团的兰铮,给了他一个建议:“你最好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

兰铮震惊:“怎么可能?”他亲耳听到了善柔在柜子里的哭喊声和指甲抓挠的声音。一个女人独孤地死去了,死不瞑目。

寻望若怔了一下:“因为我们还得再回衣柜里一次。”

”什、什么……”兰铮吞了口唾沫,绝望地瞄向衣柜,它高大、材质坚硬,外漆是静谧的深咖啡色,给人一种十分可靠的感觉,好像能装下任何一样主人想装的东西。

此时此刻,柜子里装着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而这具尸体可能在任何一个时间复活。

之前寻望若和兰铮两个人站在柜子里就已经非常拥挤,假如再立着一具死尸……

兰铮这次真的哭了:“不要啊。我不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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