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6-22章方兴复归下

方兴忍不住问岐叟道:“从这些鸩毒中,可否找出些线索来?”

岐叟摇了摇头:“鸩毒取自鸩鸟,其毒炮制之法历来神秘,即便是恩师蒲神医,也不知其详。鸩鸟多生长于荆楚、蛮越障热之地,这四瓶鸩毒亦莫不能例外。若是从鸩毒中找寻线索,怕是难有头绪。”

众人听闻此言,十分沮丧。

眼巴巴看着眼前费尽辛苦搜集到的证物,却没有任何突破口,方兴难免心烦意乱。他站起身来,在屋内踱起步来。

“有了!”

就在气氛愈加压抑之时,张仲突然跳将起来,他显然有什么重大发现。

方兴惊问:“张子,何事有了?”

张仲很是激动,指着几案上的四瓶毒瓶道:“诸位请看,线索并不在毒液身上,而是在这瓶子身上!”

众人闻言为之一凛,都凑上前来,顺着张仲的指点,端详起毒瓶来。

方兴看了半晌,不得要领:“恕我愚钝,这不是普通的黑陶瓶么?有何稀奇之处?”

吕义却似乎看出些门道来,对方兴道:“方大夫,这倒不像是陶器……”

方兴奇道:“不是陶器?那是……”

张仲微微笑道:“请方大夫用手触之,这瓶身的纹理,可曾与黑陶有何不同?”aosu.org 流星小说网

方兴自出彘林后,在镐京王城中浸淫多年,或经手或观摩,对大周各种名贵陶器可谓如数家珍,见识远超过常人。装着鸩毒的黑瓶上纹理清晰,肉眼看起来,与大周守藏室中最精美的薄壳黑陶并无二致,但方兴用手触摸过后,便很快发觉区别所在。

“奇也!这纹理既非浮于表面,也非镌刻于内,好生怪哉!”方兴道。

张仲笑道:“然也,此纹理并非陶器之饰,而是釉彩。”

“釉彩?”方兴脱口而出,“这么说,这瓶子不是陶器。”

“方大夫明察,此瓶并非黑陶,而是黑瓷!”

“黑瓷?”这下,所有人都坐不住了,对眼前的稀罕物什起了莫大的兴趣。

张仲不愧是游历天下、见多识广之人,他说起黑瓷的由来,亦是信手拈来:“黑瓷与黑陶同出一宗,却各有不同。黑陶所用之土胚,乃是大河淘沙之黑土,其细腻如油,烧制而成黑陶。然黑瓷所用之土,比之黑陶则更为名贵,可烧制黑瓷之窑,于中原亦是屈指可数。”

在方兴看来,有头绪便能瞥见成功的曙光,于是追问道:“既如此,我们若能找寻到制此黑瓷之人,或许可知是何人配制这鸩毒!亦不知,何处有这黑瓷之窑?”

张仲抚掌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等脚下这临淄城外,便有一处黑瓷作坊;而在临淄城内,市集繁多,或许也能找到贩卖这黑瓷之人。”

方兴大喜:“竟有如此凑巧之事!”接着吩咐道,“事不宜迟,既然临淄城内外各有线索,那我等需即刻分头行动——张子、吕子熟悉城内市集方位,便由你们带着岐叟前往暗访;临淄城外路途坎坷,多有凶险,我亲自走着一遭,并有劳洛乙丑义士卫护。如何?”

众人自然应允,于是稍事整顿,便各自分头行动。

方兴再次换上商贾衣装,与洛乙丑扮作富商,离了临淄城门,便驾车朝城外西北郊而去。根据张仲的粗略描述,加上沿途询问来往行人,总算得知黑瓷作坊所在。

路上,洛乙丑说出自己的担忧:“方大夫,按大周考工之礼法,陶瓷作坊可否有设在郊外之理?”

方兴道:“自然没有,依大周成例,除冶矿之井外,所有工坊必须开在城郭之内,不得在郊野私营。”

洛乙丑愈加疑惑:“那临淄这黑瓷作坊,如何会设在城外?”

方兴何尝没有想过此节,笑道:“这便是其诡异之处,即便这瓷坊与鸩毒无关,想必也经营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此行或多凶险,你我此去务必小心!”

洛乙丑肃然点头,催动车驾如飞,很快就来到淄水之滨。淄水历史悠久,乃是齐国一条举世闻名的古河。临淄城之得名,便是来源于这条淄水。

二人到达黑瓷作坊附近时,已然天色渐昏。方兴见四周皆是旷野,荒无人烟,心中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决定改变策略,将明察改为暗访,准备偷偷潜入作坊之内。又担心马车太过显眼,于是将马匹解开,拴在一处密林中,自己则与洛乙丑除去商贾华服,改换成行动方便的短打布衣。

一切准备完毕,二人怀中暗藏军刃,一前一后,择小路接近黑瓷作坊。

洛乙丑在前,他很快便探明作坊周边情况,并向身后的方兴递来手势。

“无烟,无火。”方兴低声咕哝着,“奇怪,难道这个作坊夜间无人?”

沿着洛乙丑开辟的蹊径,方兴蹭到作坊的柴门之外,四下观瞧,只见作坊内杂草丛生,似乎已经许久没有打扫,荒芜萧条。就在这时,洛乙丑已经将作坊里外搜了一遍,从屋檐上跳将下来,窜到方兴身边。

方兴低声问道:“如何?可有人迹?”

洛乙丑摇了摇头:“并未发现一人,坊内应用之物倒是摆放平整,只不过积灰深厚,炉内亦久无柴火痕迹,少说也有一月未曾开工。”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方兴沉吟许久,仍觉不甘心,又将黑瓷工坊搜索了个便,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也罢,只求张子、吕子那头有所发现。”

方兴无奈叹了口气,只得寻道原路返回,与洛乙丑驾车往临淄城而去。

月色朦胧,在重重心事的笼罩之下,原本并不远的路途,顿时显得无比漫长。不觉间,已过四更,远处山峦处已见天色显露鱼肚之白,黎明将至,城门很快便要开放。

就在距城门不到二里地之时,方兴被远处喊杀之声惊醒。

方兴戎马倥偬,对这个动静再敏感不过:“怎么?难道临淄城外出了战事?”

就在这时,喊杀之声渐近,金鼓齐鸣,烟尘四起,俨然有一彪军马正朝临淄城杀奔过来。洛乙丑目力极强,远望眺去,认得是纪国旗号。

“纪国?”方兴眉头紧锁,“这么说,是胡公子从薄姑城杀向临淄了?”

洛乙丑虽是高明侠士,但对于疆场厮杀并无经验,此时有些着慌,忙问方兴如何应对。

方兴道:“强敌攻城,临淄城定然是紧闭城门,我们入城无望,只得暂避这场刀兵。”言罢,便让洛乙丑掉转车头,避开纪国大军的方向,往淄水下游徐徐后撤。

屋漏偏逢连夜雨,方兴的心情差到了极点。这边厢,好不容易寻访到的黑瓷作坊断了头绪,那边厢,齐国内乱再起,胡公子一方气势汹汹,整副势在必得的架势,不论其得逞与否,齐都临淄都难免遭受一场兵燹涂炭。

眼下大敌当前,看人数足有二军之众。而齐国这边,国、高前些天早已各引一军回到封地,以抵御莱国、杞国、莒国联军的入侵,齐国三军仅剩一军,虽处守势,但军力已经大为削弱。方兴知道,凭齐侯无忌的勇力,若以中军固守临淄,纪国军队虽得以展开围城攻势,旬日之内却也无破城之法。

方兴还在脑海中推演着可能发生的战局,却听临淄城下吼声如雷。攻城的士兵高喊着同一个口号——“齐侯已薨,开门请降者免死!”

什么?齐侯薨了?方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战场交锋,攻心为上,史上也不乏谎报敌方主帅身亡假消息而制胜的案例。可临淄终归是齐侯本营,若要在齐侯家门口谎报他的死讯,未免也挑错地方了罢?方兴心想,就算纪侯再愚蠢、胡公子再贪婪,也不至于出此昏招,用再拙劣不过的手段骗开城门吧。

而在攻城部队的两翼,纪国的战车正在临淄城郊飞驰,驱逐着齐国的残兵。方兴看得真切,这些溃兵身着的正是齐国中军服色。不难判断,纪军在围城之前,定与齐侯无忌率领的齐国中军有过遭遇战,并且大获全胜。

可是,齐侯无忌为何领兵出城?又如何在城外打了败仗?方兴没有答案。

但不论如何,所有推测都指向同一个结果——齐侯无忌,或许真的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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