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尧自己手里的那把伞早在被命中后脑的时候就掉在了地上，付清川垂下眼，静静地看着藏进自己怀里的少年，肩背依旧绷得笔直，雨水斜斜地打了过来，蓝色的校服外套很快就洇出了一块块水渍。
夏季校服并不是很厚，隔着那层薄薄的布料，付清川能清晰地感受到温热的水汽一直源源不断地传来，就在心口的位置。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但少年却将他的衣摆抓的更紧。
付清川默了半秒，他皱着眉没再动作，手里的伞悄无声息地往林尧那边偏了一点。
林尧觉得自己这会的处境相当尴尬。
踩着铃声进校的学生不在少数，虽然没去看，但他光是用被砸了的后脑勺，也能感受到无处不在的探究视线，激光眼似的，铃声都响第一遍了也不着急进班。
想到这里，他又有点生气，想不通谁的狗胆居然这么大，青天白日的连祖宗都敢偷袭。
揪了出来要把这个人扒了皮，然后大卸八块。
“林尧？”
付清川正等着林尧那一分钟的倒计时，前一秒明明感受到胸前的水汽已经收住了，但这会却好像又有点汹涌的意思。
“没事。”林尧疯狂制止自己内心逐渐张牙舞爪的愤怒，顺手拍了下付清川的侧腰：“最后十秒。”
雨还在敲打着伞面，啪嗒啪嗒的，借着这场大雨，其实不太能让人察觉到什么异样。但围观的人却越来越多了起来，尽管有些胆子没那么大的也是一步三回头，大家脸上的表情基本上都挺一致——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大雨天，校门口，万蓬还在不远处咆哮。
而校霸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和年纪第一抱在一起，这么一幕的冲击力实在太强。
直到第二遍上课铃声响起。付清川再次垂眼看向自己胸前的那颗脑袋，很想告诉他，再这么下去，大家更加关注的可能不会是他有没有在偷偷流眼泪这件事。
“那边在干什么呢！都上课了还聚集在一起？！！”
终于，万蓬发现了这边的异样。他穿着一身土黄色的雨衣涉水而来，一把将脑门上的雨水抹掉，大炮似的将扩音器架在嘴边开吼：“赶紧回教室上课！嗯？那边两个男生什么情况，上课铃响了听不见吗，搁那儿葫芦娃似的抱一块扮演雕塑呢？！”
“简直是哗众取宠！赶紧给我分开，学校不需要你们这样的景观！”
万蓬小跑着驱散人群，一抬头，猝不及防地和付清川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对视。万蓬声音登时卡住，再去看自家得意门生身前的背影，他总觉得有点熟悉，直到瞥见那双紧紧捏着付清川衣摆的手，他心中陡然警铃大作：“林尧，你想干嘛？！赶紧把付清川同学松开，老师在这里，你难道还敢动手打人吗？！”
林尧：“……”
哭是没法再哭了，因为万蓬清奇的脑回路，甚至还有些想笑。
三分钟后。
“你说你被人偷袭了？”
万蓬又抹了下脑门，顺着林尧手指的方向看去，还有些不明所以：“谁会用饭团攻击你？”
“是啊。”林尧在外人面前惯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刚刚在控制好情绪重见天日后，他一看见脚边躺着的饭团，差点又没忍住当场飙泪。
万蓬拧着眉头，往四周打量：“高一时候我就让你平时低调点。看吧，不然今天能有这事吗？”
林尧抬了抬眼：“……？”
“不过今天这事也不能怪你。”万蓬清了清嗓子：“等一下我会去调监控。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你不许私下去找人麻烦，听到没有？”
林尧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点了点头。
“行了，你们回去上课吧。”万蓬摆了摆手。他看着林尧弯腰捡伞，而付清川就站在旁边等着，等两人一同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等等！”
“老师，又怎么了？”
虽然眼泪是止住了，但林尧眼尾还有一点很薄的绯红，他回过头去看万蓬，抖了抖伞里盛着的雨水。
“被砸了就被砸了。”
万蓬终于反应过来某些不对劲的地方，他上上下下地将林尧打量了一遍，缓缓发出疑问：“可是你为什么要抱着付清川同学？”
付清川瞥了林尧一眼，他好整以暇地站着，丝毫没有说话的意思。
“……”
林尧嘴角抽了抽，纠正：“我没有抱着他。”
“还胡说？”万蓬一本正经：“我都看见了，你攥着人家的衣服不放，等等——”他话锋猛的一转：“你刚刚是不是用头在撞人呢？”
我是牛吗？
林尧简直是有些佩服万蓬的脑补能力了。
万蓬：“你是不是想把怒气发泄在付清川同学身上？”
“是，”林尧心想这问题也没法解释，索性面无表情地承认：“我想扒了他的皮，然后再把他大卸八块。”
万蓬：“……”可能也是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点没道理，他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两声，转移话题：“别乱讲，那你刚刚……”
“万老师。”
不等万蓬把话说完，付清川忽然开口打断。
“怎么了？”再去看付清川的时候，万蓬简直可以用和颜悦色来形容。
“我和林尧同学没有发生冲突，刚刚，”付清川语速并不快，瞥见林尧猛得投来饱含威胁的视线，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林尧同学有低血糖。”
林尧：“？”
已经做好随时去堵住付清川嘴唇的动作僵了一下。
万蓬也愣了一下：“低血糖？”
“嗯。”付清川语气不显丝毫波澜，像是真的在平静地道述事实：“他刚刚可能是被砸懵了，所以没能站稳，就在我身上靠了一下。”
听到这里，万蓬的目光一下子就变得有些担忧了起来：“低血糖确实会难受，那为什么早上不吃饭呢？”
不久前才刚刚吞了颗鸡蛋的林尧仅仅只是恍惚了一瞬，紧跟着就迅速将话接了过来：“我怕上课迟到。”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林尧自己都有些想笑。但没办法，这会只能努力地憋着，他将唇角往下压，失了些颜色的嘴唇反倒更加具有说服力了起来。
万蓬心头一时间升起无限感慨。感叹林尧居然也有努力向上的一天，连带着声音也温和了不少：“那下次可以试着早点起床，你们现在正在长身体，早饭肯定是要吃的。”他说着，弯腰将掉在地上的那个饭团捡了起来。又问：“那你现在还晕吗？我想着还是得吃点东西的。”
万蓬低头擦了擦塑料袋上的水渍，皱眉自顾自地说了句：“还是热的。”
“……”林尧盯着万蓬手上湿淋淋的饭团，眼皮跳了跳：“不了吧。”
“那怎么行？肯定还是要吃饭的，你……”万蓬说到这里，抬头察觉林尧的目光，知道他是误会了，笑了笑：“哦你别误会，我不是让你吃这个，掉地上肯定是不能吃的。”
“这样。”万蓬从口袋拿出一袋饼干，递给林尧：“你先吃块饼干，等下再去我办公室倒点热水。”
林尧想说不用，但万蓬已经一把将饼干塞进了他手里，然后又去看付清川：“你就帮助一下扶着点林尧，同学就应该互帮互助，赶紧回去班级吧。”
付清川答应了一声。
林尧看见他肩膀也湿了不少，可能是刚刚为他撑伞的时候淋到的。正好奇着对方要怎么来帮助自己的时候，付清川刚好转身，然后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林尧看着他的手：“干嘛？”
见林尧久久没动作，付清川眉梢动了一下，他开口：“还是你没办法走路，我背你回班级？”
已经准备离开的万蓬听到这里，又收回了脚步，忧心忡忡地看向林尧：“这么严重，不然我背你去医务室？”
“不用不用，我回班级休息会就行。”
林尧想都没想，直接抓住了付清川的手，几滴雨落在手背，又顺着交握的指缝往掌心一点点渗透。他丝毫没有察觉，另一个手也没闲着抱住付清川的胳膊：“啊我有点晕，咱慢点走。”
等快走到教学楼楼下的时候，林尧往后边瞄了一眼，见万蓬站在雨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身影，才松了口气。
他抬眼去看付清川，嘴角多了点戏谑的意思：“看不出来啊。”
付清川任由他拽着胳膊，淡淡地道：“什么？”
“你们好学生也会骗人？”林尧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这会半个身体的重量都靠在付清川的身上，抱着人的胳膊往下压了压：“我算是看出了一件事，你这人挺表里不一的。”
付清川：“为什么？”
林尧没忍住在付清川的肌肉上捏了捏，随口道：“长着一张三好学生的脸，没想到撒的谎还挺别致。低血糖，亏你能想得出来。”
付清川没接他这句话，等走上了教学楼台阶。又沉默了两秒，忽然问了句：“被饭团砸中脑袋也会很疼吗？”
林尧脚下一个踉跄：“……”
这个人还真的是很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也想试试吗？”
林尧松开付清川，冷漠地看着他：“不然我现在回头去找天蓬，那饭团他应该还没丢。”
付清川嘴角勾起了一点很浅的笑意，“那倒不用。”
第一节课是英语课，英语老师临时有事，发了张卷子下来。
林尧才刚刚在位置上坐下，万勃就回头放了两张试卷在他桌上：“两位大佬，这节课就要做完，下课收。”
林尧接过看了眼就丢在了旁边，打算趴桌上先休息会。
万勃没立刻转回去，目光停留在付清川身上。
“还有什么事情吗？”付清川将自己的卷子接过，问。
“也没有。”万勃指了指付清川胸口的位置：“付哥，你这里怎么湿了。”
付清川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校服衬衣，刚刚没注意，这会才发现靠近左边心口的位置，两小块水渍浅淡，其中一个往四周氤氲出类似花朵的形状。
桌下，察觉到大腿被始作俑者用膝盖顶了下，付清川不动声色：“刚刚在外面淋了雨。”
万勃道：“这雨挺艺术的，跟花一样。”
“嗯。”
付清川从笔袋拿出一个黑笔，意味不明：“是挺别致。”
林尧：“……”
想暗杀同桌的心，再一次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