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川会下场删帖，林尧既意外也不那么意外。他捧着手机皱了下眉，很快就找到了个合理的解释，估计和他的情况一样，都是怕被宣慈看见。
今天中午的这一顿饭，宣慈是死了心地想要凑合大家玩到一起，虽然并不是那种强硬的态度，但却也经不住那种如沐春风似的热情。
这还没开学就在论坛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如果被宣慈看见了的话，保不准又会去付清川那儿念叨几句，现在把帖子删了，是将这种可能扼杀在摇篮当中。
付清川是个聪明人。
【月牙湾三剑客】
[高桑桑：我学生会的朋友都在群里意外学霸是不是被盗号了。到底是啥情况啊，小尧，我也有点好奇了，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俞瑞洋：我就说吧，今天就觉得奇怪了。这事要放在昨天，我会以为你们在和我讲笑话。]
[林尧：==]
[林尧：有什么奇怪的。难道不能是付清川突然被我的人格魅力征服了？]
[俞瑞洋：尧总，胡说八道就没意思了。]
[高桑桑：你自己听听这话呢？]
林尧靠着枕头笑骂了一声，他想了一下，开了个讨论组语音。
两人接听的很快。林尧想着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将那些见不得人的经过掩去，只是提了一下宣慈希望大家能玩到一块，处好邻里间的关系。
俞瑞洋：“原来是这样。那这么说我就能想通了，这接连不断的操作吓得我以为你们两个进行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呢。”
高桑桑：“啊？仅仅就是这样？”
俞瑞洋：“你这是在失望什么？”
“没什么。”高桑桑轻轻咳了一声，将那点语气变化掩盖的很好，跟着又说：“那学霸人其实还挺不错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事他其实也可以选择不搭理，或者找个什么理由推了也不是不行。”
俞瑞洋：“这个是实话。”
林尧也觉得高桑桑这话说的有道理，所以就没反驳什么。
俞瑞洋：“那咱们后天漂流邀请他一起去呗？我看了一下，明天咱应该就能把作业补完。今天这事学霸干得漂亮，我觉得他够处。”
高桑桑在后面附和：“是的是的，这感情确实能培养，对吧小尧？”
房间里一直开着空调会觉得很闷，林尧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裹挟着温和的浪吹进来，桌上落了几片粉白色的蔷薇花瓣。他透了会气，两人已经在对话中进行到了谁去邀请付清川的环节。
虽然没明说，但话里话外全是推给他的意思。
“知道了。”
林尧单手揉了揉太阳穴：“我回头问问他。”
林尧虽然是个校霸，但他向来自诩是个讲道理的校霸。尽管高桑桑不提，但是该道谢的地方他还是会道谢。
等电话挂断后，林尧顺手将窗关上。时间刚好到晚上十点，他刚刚下楼丢厨房垃圾的时候，看见付清川房间的灯还亮着，应该是还没有睡的。
找到今天才加上的微信，林尧在屏幕上敲了几下，发了两条信息过去。
[林尧：刚刚谢了。]
[林尧：后天要一起去玩漂流吗？]
——
付清川洗完澡出来就看见手机屏幕刚好亮起。
他走过去将手机解锁，等那两条消息映入眼帘，他微微挑了下眉。学校学生会的群还不时的有消息进来，他退出两人的对话框看了一眼，讨论的全是刚刚论坛帖子的那件事。
讨论的挺荒谬。
甚至有人还在说，是不是林尧盗了他的号，自己上去删的贴。毕竟之前在学校的时候，完全没见过他们有过什么交集。
没让大家继续猜测下去，付清川随手回了一条。
[付清川：没被盗号，是本人操作。]
跟在这条消息后面，他还将学校论坛管理手册发了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一条——不得在论坛发布和学习无关的讨论帖。
付清川自加入这个群以来，从来没在里头发过消息，所以大家就默认了付清川从来不看群消息的设定。
毕竟学神的世界里应该只有学习。
此刻骤然冒泡，一时间群里安静的就像是被开启了禁言模式。紧接着，赶在可撤回的最后时间里，纷纷有人开始撤回刚刚各样奇奇怪怪的言论。
终于，副主席有些看不下去了——
[栾彬：主席说的对，在论坛的管理上，咱们的工作还是要加强一些。]
后面跟着一片附和的声音。
但大家都清楚论坛管理手册纯属扯淡，尤其是‘不得在论坛发布和学习无关的讨论帖’这一点。据说管理手册是第一届学生会成立时留下了规定，然而时光如白驹过隙，几十届的光阴匆匆流逝，规定虽然还在，但现实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学校论坛已经成为了广大学子茶余饭后用来解压的地方。大家什么贴都往里面发，什么八卦贴告白贴甚至男神女神评选贴，总之什么乐子都能在里头找到，唯独找不到学习贴。
如果说手册上规定的是‘不得在论坛发布和学习无关的讨论帖’，那么事实恰好相反，‘不得在论坛发布和学习有关的讨论帖’可能会更加契合实际。
将那条消息发完之后，付清川又恢复了平时的状态，没在群里继续说些什么。
和林尧的聊天框还在前排的位置。
和少年平时冷漠张扬的模样不一样，林尧的头像是个正在阳光下伸懒腰的三花猫，付清川点进去刚想拒绝刚刚的邀约，下一秒，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看着来电显示上‘妈妈’的备注，付清川眸光暗了暗，却还是摁了下接通。
“你在家吗？”
付清川说：“我在。”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又继续开口：“我和你曹叔叔准备后天去领证。”
闻言，付清川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波澜，他走到书桌前坐下，看着满桌的习题，很简短地应了一声：“嗯。”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你需要我说什么？”付清川的表情依旧平静。
“付清川，你……”
李媛声音有些低压了起来：“算了，你把后天的时间空出来。中午和我们一起吃顿饭，曹叔叔的儿子今年要转来合海一中，吃完饭你领着人去看看学校环境。”
付清川看着桌上的物理题，用笔写出正解，字迹却比平时要潦草许多：“我后天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李媛声音不愉，道：“我这次回来看见你把家里的衣服都带去了老房子，以后是都不打算回来住了吗？”
付清川：“这里离学校近，比较方便。”
“老房子有什么好的？”李媛不解：“你要是嫌远完全可以打车，你在那边常住，我还得时不时地过来照顾你。”
说到这里，她语气中带了一点不耐烦：“付清川，很麻烦的你知道吗？下个月我工作有调动，不可能像上学期一样每周都可以过来一趟，你……”
“妈，”付清川开口打断了女人的话音，他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说：“您可以不用过来，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
电话那边又是长久的沉默。
半晌：“你是在怪我，对吗？”
付清川：“我没有。”他打开抽屉拿了包烟出来，抽出一根没立刻点燃，说：“妈，我现在学习压力挺大，后天也确实……”
“你和你死了的爸没什么两样！”
李媛声音很冷：“活着也跟死了没区别，一棒子打不出一句话。你现在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了是不是？算了，不想回来就永远别回来了。”
付清川想说什么，电话却已经被李媛挂断。
室内又陷入了安静。
付清川只点了一盏台灯，除了书桌周围，其他地方一片黑暗，就像是被黑暗相拥。他找出打火机，用橘红色的火光点燃香烟，然后疲惫地靠在椅子上，直到一根烟抽完，他才起身推开窗户。
柔和的月光洒了进来，照见他眉眼似有清冷雾气，吹不散，沉在心里。
付清川想起了什么，又将手机拿了出来，林尧半个小时前发来的那两条消息还静静地躺在屏幕上。
看着林尧那只三花猫头像，付清川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敲了两个字过去——
[付清川：可以。]
秉持着再苦不能苦自己的人生守则，林尧晚上没继续补作业，除去付清川今天给他的那些试卷报纸，他只剩下十张物理报纸了，明天的时间足够完成。
他一直和俞瑞洋在王者峡谷畅游到了晚上十二点才意犹未尽的退出游戏世界，所以在等看见付清川回复的内容后，已经是凌晨了。
林尧没怎么多想，回复——
[林尧：好，刚刚在打游戏。那就后天早上，八点之后楼下见行吗，我给你买票。]
[林尧：对了，如果你其他物理报纸写完的话，也可以给我抄一下吗？]
仿佛已经忘了，自己不久前还立下了‘开学就是被拎到主席台做检讨，也不会抄他一个字’的誓言。
——
因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人生态度，所以宣慈一直很支持林尧有时间就出去玩儿。用她的话来说，人生也就两个阶段自由些，一个是学生时代，另一个就是退休之后。中间上班的那几十年，过的都不是人过的日子，就算利用假期出门，也是疲惫地去玩，然后再疲惫地回来，意志力稍微不坚定一些的，就是换个城市在酒店睡觉。
宣慈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深刻，林尧猜测她曾经就是自己口中那个意志力不坚定的。
不过林尧从来不怀疑宣慈和他说过的一些人生道理，宣慈一生未嫁，生活的格外潇洒，是个很有想法的女性。即便到了这个年纪，在小区里的人气依旧很高，尤其深受小朋友们的爱戴。
“虽然但是，”林尧一脸困倦地靠在玄关，看着宣慈给他递来的一大盒便当：“奶奶，我们今天是去漂流，不是郊游，你是打算让我们在水里吃吗？”
“漂流站有寄存处。”
宣慈不由分说地将便当盒怼在林尧手中，道：“我上个月才去过，里面的伙食很糟糕，等你们漂完了后，可以请工作人员给你们加热一下。”
林尧开始换鞋，他打了个哈欠：“知道了。”
明明已经八月末了，但这两天的气温还在一路飙升，今天更是本周内最高。
“尧总怎么还没下楼？”
俞瑞洋站在林尧家单元楼下往上看：“都八点零五分了，说好八点一刻的。”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为了方便行动，高桑桑今天穿着一条牛仔短裤，这会手上拿着一瓶防晒喷雾，正拼命地喷着自己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他有起床困难症，等会下楼眼睛睁没睁开还不一定呢。”
高桑桑说完了之后，又看了一眼站在香樟树下看着手机的男生，像是正在给谁发消息。付清川今天穿着一件纯白色T恤搭配休闲短裤，身形颀长而挺拔，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穿搭，但却很难让人移开视线。
可能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付清川抬头看来，眉头微不可查的蹙着。
高桑桑猜测付清川可能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解释道：“再等下，小尧应该就快下楼了，一般他都会踩着约定好的时间出现。”
“没关系。”
将手机装回口袋，付清川脸上的表情很快恢复，仿佛刚刚只是被阳光刺到了眼睛：“不着急。”
他话才说完，林尧刚好提着便当从楼道走出来。果然就像高桑桑刚刚说的那样，少年眼皮半耷拉着，一副觉没睡足的模样，还在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直到走到几人跟前停下。
俞瑞洋凑过去：“你手上拎的是什么？”
林尧顺手将便当递给俞瑞洋拎着，还带着点没睡好的鼻音：“我奶奶早上给我们做的便当。”又伸了个懒腰，带着衣摆上移，露出小片细乍的腰。
小区的这棵香樟树有几十年的年头了，树冠几乎遮住了一大片天空，早晨的阳光顺着枝桠缝隙落在了林尧的身上。
付清川看着他伸懒腰的动作，光影落在他身上，忽然间就又想起了那只三花猫。
“你笑什么？”
林尧敏锐地捕捉到了付清川微微勾起的唇角，他的眉毛拧着，又因为没睡好而臭着脸，看着很凶。
俞瑞洋怕林尧将他们的新成员给吓到，连忙上前说：“还能笑什么，当然是因为即将可以出去玩而感到开心啊，你看我笑的多乐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尧细细地打量着付清川。
自从被撞破其中一个小秘密后，有付清川出现的地方，林尧总是会下意识地多关注这人一些。不是担心付清川说出去，就是觉得付清川的笑没准藏着其他意思。毕竟那天晚上，付清川就是漫不经心地笑着让他把眼泪擦了再说话。
这根刺当然不会因着两人关系的缓和而消失。
他甚至已经打算掏出手机看看是不是刚刚下楼揉了眼，把眼睛给揉红了。
“没什么。”
迎视上林尧的目光，付清川眼底的笑意又明显了一些：“是因为出去玩开心。”
漂流站离市区有点远，路上是俞瑞洋开出租的表哥送的几人。可能都是带着暑假前最后玩一遭的想法，几人十一点不到抵达的漂流站，但队伍已经排的老长。
等真正坐在皮筏艇上的时候，就已经十二点了。
合海漂流站建在最东边的一座山里，全场总共八公里，漂完至少需要两个多小时。因为本地并没有很特别的经典，所以在这条漂流线上，当地政府花了很大的功夫，据说要比其他地区的漂流线要刺激很多。
但皮筏入河后还不不算立刻开始，闸口就那么大，还得排队。
头顶烈阳，连河水都是温热的。林尧看着前方一片橙色的皮筏排着队，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做下饺子。
不远处，工作人员提着大喇叭，用方言喊着——
“大家文明排队，注意漂流安全。”
“出来玩就要玩的起，被泼了水莫生气，泼回去就行。”
“天气炎热，漂流线每隔五千米设有医疗站，有中暑迹象的娃子们不要撑，看完医生还能漂的！”
“啊，早知道应该先把饭吃了再下来。”
俞瑞洋头上顶着一个透明的塑料水瓢，以来防止时不时来自四面八方的水枪攻击：“苍天，我饿啊！！”
高桑桑则是躲在俞瑞洋身后奔溃大叫。
“啊！！！对面的别泼脸啊，我涂了睫毛膏啊啊啊啊啊！！！！”
林尧好奇地去看高桑桑，就见后者的睫毛膏已经晕开，从眼睑下方留下一串黑色的痕迹，他不客气地笑了起来：“你现在像一只水鬼。”
“林尧你再笑一声试试！”
高桑桑虽然在骂，但是却也笑了起来，顺手将俞瑞洋用来护脑壳的水瓢夺了下来，然后利索在河里一舀，下一秒就朝着林尧泼了过去。
林尧一时不妨被泼了个正着，坐在他旁边的付清川也没有因此逃脱，在高桑桑的这一瓢水下，肩膀湿了一大半。
没想到会误伤付清川，高桑桑还有些拘谨，直到见付清川脸上带着浅淡的笑，似乎并没有在意后，才重新放松了下来。
“有没有搞错，怎么还自家打了起来。”
俞瑞洋笑的喘不过来气，下一秒，远处一发水箭就射到他后脑勺上：“是谁偷袭朕，瓢呢我瓢呢！”
他们这次出来装备准备的不够齐全，不像别人又是水枪又是盆，水瓢还是在商店买的，虽然人手一个，但盛水量并不多。
就这么打着闹着，队伍已经排到了他们。
皮筏通过第一个闸口的时候，速度一下子就快了起来，处处都充斥着隆隆的水声，他们直冲往下，皮圈每次撞上水中的暗石，只能紧紧抓住安全环以来防止栽进水中。
尽管如此，身侧的少年却依旧并不安分。林尧脸上带着张扬的笑，他性子野也不服输，浑身上下早已经湿透，却还是拿着水瓢朝后边泼水。
四溅的水珠落在他的脸上头发上，阳光给水珠覆盖上了一层朦朦的光。
“你小心点。”
付清川担心人会掉水里，始终在他后边一点的位置虚扶着他。
炎热气温被水花冲散，连同着冲散的还有这么些日子补作业带来的低压。
在他们身后还另有一条皮筏紧随他们其后，对方手中有水枪，一直盯准了俞瑞洋的脑袋喷水。
俞瑞洋被泼的睁不开眼睛，觉得自己像一条淹了水的狗：“妈的烦死了，我想下去给他们枪给抢过来。”
“放开我来。”
林尧手拿两个瓢，然后半蹲起身。
与此同时，恰逢皮筏经过一条急流勇进的弯道，两侧又是陡峭的山壁。林尧完全来不及反应，失重感让他身形一晃，被这阵巨力带着往山壁撞去。
高桑桑在此刻恰好回头，猝不及防地看见林尧就要撞上石头，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面跳了出来：“小尧，小心石头！”
倏地。就在这时，高桑桑看见有一条胳膊突然从林尧身后横了出来。胳膊主人的力气大得吓人，先是挡在了林尧的后脑，然后又极快地勾着他的肩膀往后一圈，硬生生将人拉了回来护进怀中。
林尧只感觉自己撞进了一个温热的胸膛。紧接着，耳畔传来的一声极轻极低的闷哼，没等反应过来，他又听见高桑桑一声尖叫。
林尧微微一怔。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见付清川用来护他的那条胳膊流着血，血顺着指尖落在他的脖颈，是一种烫人的温度。
付清川皱着眉，却一声不吭，问他：
“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