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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第 31 章

◎掌中玩物◎

心中生出这个想法的时候, 齐楚昭忍不住暗自发笑。

首先,那黑衣人很明显是个男人,虽然身材稍微有些偏矮, 但是他身上紧实的肌肉应是无法骗人的。

其次,就孔靖瑶这个风吹大点都能将她刮跑的身子, 或许努努力翻墙倒也勉强能行,但是要她轻功练到像那人一般高超,没个十来年的功夫显然是不行的。

最后,他几乎日日跟孔靖瑶在一起,关系一向亲密, 她如果真的习武,也定然不会欺瞒他。

所以, 综上所有分析, 齐楚昭只觉得可能是近些日子自己太过于紧张本次狩猎的结果,没有休息好, 才出现了不该有的幻觉。

见齐楚昭有些愣神, 孔靖瑶张开纤细的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歪着脑袋询问道:“煜恒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齐楚昭伸手捏住了眼前晃动的雪白柔夷, 原本冰冷的眼神转瞬变得柔和,他微微一笑, 将掌心中的手指轻轻松开,“没什么, 在想一会儿狩猎时候的事。”

孔靖瑶宽慰他说:“狩猎的事你不用太紧张的, 有玉坤(陈泽晋的字)协助你, 加上你这次带来的府兵, 取胜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

齐楚昭蹙了蹙眉, “有你们在输赢我自是不用担忧,只是往年狩猎,开始之前总是会出现各种意想不到的插曲,今年的平静,却反而让我觉得有些不自在,一会儿狩猎的过程中,你一定要加倍小心,输赢是其次,安全一定要放在首位……”

“好。”

孔靖瑶点头爽快答应后,两人便开始前往猎场。

远处的禅院传来弥弥钟磬之音,藏匿在树梢上的鸟儿纷纷启程归家,沉睡了一日的星汉逐渐变得清晰稀稀落落遍布这个山头。

此时,参与本次狩猎的正营纷纷跨上马背,当最后一次检查弓箭猎网都准备妥帖之后,伴随着将台的一声号令,三个正营的人马相继进入了目标的山林之中。

这次狩猎原本就是三皇子所在的赤营做的准备,所以为了彰显示公平,赤营进入猎场的时间要比其他的两只队伍晚一个时辰。

此时,三皇子酒气熏天摇摇晃晃地倚在马背之上,他的身前还抱着一个满面红霞衣衫不整的美人,他神色涣散地将高挺的鹰钩鼻埋进美人娇嫩的酥雪,深深长吸了一口气,随即仰头发出餍足而贪婪的叹喟。

一个身着黑衣的侍卫躬身一拜,“殿下,人已带到。”

闻声,三皇子觑了一眼脚下之人,原本迷离的眼神瞬间变得阴冷,他依依不舍地从美人摆动的腰肢上腾出一只手,从旁接过内侍递过来的特制长鞭。

这个鞭子是墨先生专程为三皇子改制的,长鞭从头至尾通体布满了钢钉铁磁,行刑者只需随意在空中一挥,便能轻易钉住被处置之人的皮肉,继而再使劲一拉扯,那人背上的皮肉就被撕裂成无数的碎片。

没有任何的预兆,三皇子手中的鞭子“啪”的一声落在一个只着了一条亵裤的犯人身上。

长鞭果断破风而下,在沉寂的丛林之中发出“呜呜”的低吟。

犯人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呐喊,堪比满庭轩最为强烈的助兴香,每一声传入三皇子耳中,都能使他越发的血液沸腾。

一直等到犯人双眼后翻,破裂的喉咙只能有气无力地发出“唔唔”的呜咽,三皇子这才满意地手臂一伸,用力扯过旁边立着的一个瑟瑟发抖内侍的衣领。

那内侍就好似一块破旧的抹布,被三皇子随手扔到那个皮开肉绽地犯人身上。

那人刚要爬起,就被一旁的侍卫狠狠将其脑袋按入血泊之中。

三皇子漫不经心地接过旁人递过来的帕子,细细擦拭着每一根沾染了血色的手指,谐谑地笑着,“你好好看着,这就是背叛本王的下场……”

所有在场之人,无不被眼前惊悚的场景吓得浑身抖如筛糠。

唯有墨先生从容不迫地接过三皇子拭手的丝帕,将其精心折叠整齐后收入袖中。

“墨先生,今日的狩猎,你随意玩玩便是。”说着三皇子不知做了什么,只见怀中美人笑得花枝烂颤,一个劲儿的往他怀里钻,“本王的美人饿了太久了,回去喂饱才是要事……”

美人春色尽现,羞赧地紧紧贴着三皇子,桃花眼低垂,娇滴滴地唤了一声“王爷~”。

这一声娇吟好似无数的蚂蚁正在爬过他的心尖,脸上的笑意更盛,不再多言,拉缰调转方向,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待三皇子走后,在场的众人紧绷的弦松弛下来只不过须臾,就在对上墨先生似笑非笑的目光时,感受到与三皇子残暴相比,更为未知的恐惧。

毕竟这位墨先生可是在一日之内变为三皇子改进了十种变态酷刑之人。

墨先生并不在乎大家对他的看法,他脸上一如既往保持着毫无感情的微笑,发号施令道:“走!”

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在密林之中响彻天际,所到之处无鸟兽尽散。

墨先生跑在最前,赤营的其他人紧随其后。

忽然一个矫健的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墨先生毫不犹豫地从身后抽出一支银箭,只听“咻”的一声,银箭应声而出。

“轰”的闷响后,接踵而至的是枯叶摩擦的“沙沙”脆响。

走在前头的侍卫惊呼,“中了、中了!”

墨先生眉眼含笑,不惊不喜。

众人一拥而上,这才看清原来先前从眼前一闪而过的黑影竟然是一只野生麋鹿。

银白的月华落在它的背上,形成了一圈一圈晶莹的光环。

麋鹿惊恐的目光在赤营人身上逡巡,最终哀伤地落在那位马背上缓缓而来的墨先生身上。

它对着“呦呦”低吟几声,似是再向这其中看上去最为善良的墨先生求救。

墨先生也好似听到了它的请求,对将麋鹿重重包围的人群挥了挥手,“让它走。”

麋鹿仿佛也听懂了墨先生的话,当人群散开之后,它慢慢从地上起身,不顾刚刚被墨先生射中的右后肢,一瘸一拐地奋力向前奔跑。

但它还未跑出去两步,众人再次看见一记银光闪过,随即“咻”的一声,麋鹿再次“轰然”倒地。

这次墨先生射在了它的左前肢上。

“跑啊!”

墨先生一箭擦过麋鹿的鼻尖,受惊的小鹿,在地上挣扎着起身,想要抓住最后生存下来的机会。

紧接着第四箭、第五箭……

每一箭就好似经过了精准的计算,虽箭箭到肉,却就箭箭都不致死。

他非常享受现在这种将生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满足,舍不得一箭结束好不容易寻到的玩物。

大家眼睁睁看着一只灵动的麋鹿,变成了浑身是箭的“刺猬”,终于有一个侍卫于心不忍,惴惴不安的上前劝阻,“墨先生,它应该是跑不动了,要不咱们一箭将它射死后,让人带回营地吧。”

“好啊!”

墨先生爽快答应,刚刚进言的侍卫堪堪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的时,墨先生箭尖一转,对准了侍卫,微笑着说道:“那便由你来陪某现磨今晚这无聊的时光吧!”

语毕,墨先生手中的箭尖微微下移,对着马后腿就是一箭。

被射中的马匹就像疯了似得,四下乱蹦,侍卫经不住它剧烈的折腾,很快就被甩了下来。

此时,孤立无援的侍卫站在人群中,像之前被死亡恐惧包裹的麋鹿一般,他现在也被接下来未知的危险重重包围。

墨先生脸上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笑容,婆娑着下巴思忖片刻,“看在你之前在我身边呆了半年的份上,就给你半盏茶的时间吧,有多远跑多远噢……”

侍卫想也没想拔腿就跑。

随后就听见墨先生柔声在身后说道:“一会儿谁射中一箭,奖励百金,多中多得!”

听到此话后,侍卫发疯一般在丛林里逃窜。

半盏茶的时间很快就到,可任凭侍卫如何奔跑,又如何能跑过赤营训练有素的良驹,如今追上他不过就是几息的功夫。

身后是他曾经的队友,此时大家皆已化身为猎杀他的刽子手,熟悉的声音嬉笑着欢呼着,正在即将到手的金子而提前庆祝。

就在侍卫绝望之际,不远处亮起了一条火龙。

“咻”的一声,一只蓝色的羽箭落在了侍卫的眼前。

是齐将军的蓝营?!

侍卫好似一个溺水之人,当鼻尖将要没入水中之际,看到了有人扔出了一块浮木,此时的他奋力挣扎,拼了命也想要抓住这根木头。

他将陷入泥土的蓝羽箭迅速拔起,而后高高聚过头顶,高喊道,“齐将军求求你救救我!”

先前看到丛林中有稀碎的响动,齐楚昭以为是只兔子,没想到是一个人举着他的箭从草丛中走了出来。

刚刚行至小道上,侍卫打扮之人双膝跪地,不由分说便连连磕头,嘴里喃喃道:“齐将军请你救救我!”

在场的众人听见他的话之后都有些不明所以,但随着震天撼地的马蹄声,以及密如急雨的赤羽箭,一切的疑惑都随之揭开。

“住手!”

齐楚昭对着对方的阵营大喊。

对方来势汹汹,或许一个不注意就要伤了他们阵营的人。

陈泽晋不敢置信,“三皇子莫不是疯了吧!他们居然在猎杀活人?!”

闻声,马蹄声疏疏落落地犹豫了片刻,却不知是谁在赤营中吼了一声,“刀剑无眼,我们正在追逃跑的麋鹿,请识趣的赶紧离开!”

此声一出,被金钱蒙蔽的侍卫们,又开始继续向前冲。

齐楚昭命人将地上之人拉到马上,随即调转方向兵分两路逃跑。

陈泽晋满心的不服气,“为什么咱们要跑,既然他们不守规矩,那咱们就教教他们规矩!”

齐楚昭挥动马鞭,极力向前奔驰,“我们两倒是无所谓,你可想过如果我们跟对方打了起来庆阳郡主和商小姐又该如何?!现在我们最应该做的就是将她们带离危险!”

但是,跑着跑着随着身边的景色飞速的后退,齐楚昭就察觉出了有一丝的不对劲,对方并不是在漫无目的的追赶他们,而是有意将他们往猎场的边缘赶,一旦他们冲出了这个边缘,届时遇到了什么危险,就与三皇子与赤营毫无干系。

原来对方是做的这个打算!

齐楚昭立即勒住了缰绳,马蹄高高抬起即可停下了脚步。

“别跑了!等我们出来身后的这条线,很有可能会立即死在对方的手中!”

闻言,商语薇有些害怕地哽咽道:“那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齐楚昭望向她身侧的孔靖瑶,“你们同陈泽晋放慢脚步,从外圈慢慢绕回猎场,只要你们身在猎场之中,他们就不敢轻易向你们动手……”

孔靖瑶有些不安,“那你呢?”

齐楚昭故作轻松道:“我负责引开他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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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第 32 章

◎心惊肉跳◎

孔靖瑶神色犹疑, 有些担忧的望着回去的路。

齐楚昭一边缓缓牵着她身下马的缰绳调转方向,一边宽慰着她,“不过是几个小喽啰, 你还不相信我的骑技,那可是在腥风血雨中练出来的……”

忽而, 齐楚昭趁孔靖瑶不备,往她的马儿腿上就是重重一鞭,受到惊吓的马儿,痛苦的嘶鸣,失去理智一般朝前狂奔。

孔靖瑶双手扯着缰绳, 艰难地往回望,眼中的担忧在夜色中越来越模糊。

齐楚昭冲她挥挥手, 苦笑着, “走吧,等我甩掉他们就来寻你。”

送走孔靖瑶之后, 他毫不迟疑地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冲了出去, 一路上他不时往身后射出箭矢, 以便将赤营的疯子引向自己的方向。

夜色渐浓,山中开始氤氲着薄薄的雾气, 本就不清明的视线,现在在白雾的加持下, 就连十步之外的情况都已经看不清。

齐楚昭听见对方的马蹄声也逐渐放缓,听声音应该是在原地打转。

马蹄声正在靠近, 齐楚昭从自己的马背上跳了下来, 挥刀从旁边的树上劈下了一条长长的藤蔓, 将其在两棵树之间系好。

一切准备完毕之后, 他走开了一段距离后, 从背后取出一只蓝羽箭瞄准马屁股放出一箭。

吃痛的马儿的鸣叫声响彻树林。

先前停滞的马蹄声又开始了风驰电掣的追赶,齐楚昭借机赶紧朝着相反的方向疾行。

“啊啊啊!”接二连三的喊叫声,以及马匹坠地的吼叫,接连而来。

如今,齐楚昭虽然暂时摆脱了赤营的追击,但是很快他们就会反应过来,敌众我寡,他如果不能找到一个能够藏身的山洞,很快就会落入对方的手中。

可现在这个鬼天气,不要说找找山洞了,就连十步以外的路他都看不清楚。

就在齐楚昭于草丛中慢慢摸索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煜恒哥哥……”

“你……”

齐楚昭责备的话还未说出口,孔靖瑶就在马背上俯下身,朝他伸出了手。

他没有任何的迟疑,握住这只绵柔无骨的手,翻身跃到了她的背后。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很冒……”

齐楚昭责备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孔靖瑶一把捂了回去,她附在齐楚昭的耳边用气声说道:“嘘,别说话,趁着他们还未反应过来,咱们赶紧回到猎场范围中去!”

柔软的掌心轻轻摩擦着齐楚昭的嘴唇,倏忽间脑中一片空白,待他回过神来,孔靖瑶已经御着马,带着他冲出了重重迷雾。

望着眼前这个纤细却坚毅的后背,齐楚昭的脑中思绪万千,也许过去是他小瞧孔靖瑶了,总觉得她是个深闺的柔弱贵女,可是今天孔靖瑶却用行动让齐楚昭重新认识了自己——

她虽然身子娇弱,但并不是胆小鼠辈。

又骑出了一段距离,两人惊喜地发现一簇异常明亮的火光在不远处明明灭灭。

他们似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对视一眼,激动地说道:“那边有人!”

对黑暗的恐惧使得孔靖瑶来不及多想,便快马加鞭朝着光明的方向奔跑而去。

当他们即将要靠近时,那团火焰之下一个白色的身影,让齐楚昭心中生出了警惕,他伸手扼住了孔靖瑶手中的缰绳,欲要迫使马放慢了速度。

可是一切还是太迟了,那抹白色的身影,缓缓回过身来,视线温柔的落在朝着自己径直过来的孔靖瑶身上,微微福身,“郡主安康。”

却对孔靖瑶身后的齐楚昭视而不见。

对上墨先生柔和却冷若冰霜的眼神,孔靖瑶一时愣神,舌头在口中打了结,“墨、墨先生……”

墨先生手中还持着一把上了箭的驽,骑着马微笑着朝前走,似是在迎接他们的到来。

当墨先生缓缓向着他们走近,他身后一只被千疮百孔的麋鹿出现在齐楚昭和孔靖瑶的视野里。

麋鹿眼中满含泪水,前蹄跪倒在地,似是在向人祈求,而它的肚子被人从正中剖开,一只血淋淋且堪堪成型的麋鹿胚胎,被人从麋鹿的肚子里生生扯了出来,摊在腌臜的泥土之上。

见状孔靖瑶忍不住侧向一边干呕了几下。

齐楚昭伸手将她转向自己,扯着缰绳,在墨先生渐渐的逼近下,迫不得已只能缓缓向后撤。

他紧紧捏着自己手中的弓箭,与墨先生无声地对峙。

蓦地,墨先生笑着开了口,“齐将军请听墨某一句劝,有些事情该放则放,如若执意继续,结果只会连累你身边至亲之人……”

此话一出,孔靖瑶明显能听见齐楚昭的心跳快到像是立马就要冲出胸腔,他捏着弓箭的五指深深陷进掌心的肉中,洇出淡淡嫣红。

墨先生轻笑,“不过墨某也并非无情之人,现在我给齐将军一个选择的机会,如果你自己选择从这个悬崖跳下,那我可以向你保证将庆阳郡主安全带回行宫,否则……”

孔靖瑶起初并不明白墨先生这一番话,究竟为何意,但很快随着他们身下的马儿一声长长的惨叫,她很快明白了其中的一层寓意。

就在他们向后退的途中,身下的马猛然踩中了藏在杂草中的捕兽夹,钻心的疼痛刺激着马儿开始发疯似的乱蹦。

此时,他们的身前是用弩逼迫就范的墨先生,而身后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孔靖瑶双手紧紧锁住齐楚昭的衣襟,将头埋进他的怀中,瓮声瓮气地回:“赌一把?”

齐楚昭用力掰开她锁住自己的手,朝着墨先生的方向重重一推,“不,你得跟他走,他要的就是我死……”

不远处,墨先生欣然朝着孔靖瑶伸出了手,他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松开他,我送你安全回到营地!”

“不!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孔靖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敏捷的抓住了齐楚昭的衣摆,再次跟他抱在了一起。

望着孔靖瑶坚定的眼神,齐楚昭也做出了自己最后的决定,“好,那咱们就赌一把!”

齐楚昭笑着松开了手中的缰绳,一手按住孔靖瑶的后背,一手护住她的后脑,两人朝着身后悬崖的方向倒去。

忽而,一阵强烈的风从背后袭来,狠狠地鼓动着他们翻飞的衣袂。

齐楚昭仰面朝天,直直下坠。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看见墨先生疯了一般的冲出来,向来云淡风轻的脸上竟然出现了绝望的神色,他趴在崖边朝着他们奋力伸出了一只手……

齐楚昭缓缓闭上双眼将墨先生的身影隔绝在视线之外,双臂将怀中娇小易碎的女子搂得更紧。

“煜恒哥哥……”

“煜恒哥哥……”

齐楚昭挣扎着将沉重的眼皮掀开了一丝缝隙,一缕强烈的光线晃得他真不开眼。

忽然,光线消逝,他的双眼终于得以睁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满是伤口且脏兮兮的小手。

齐楚昭无力地张了张嘴,用尽所有力气,喑哑地发出三个字,“怎……么……样……”

此时,他只觉自己只是动一动嘴唇都能牵动身上每一块骨头都是破裂一般的疼痛。

孔靖瑶的声音明显要更轻快些,“我没事,掉下来的时候,你一直护着我,我只是身上有些小的擦伤,无碍。”

说完她有些心虚地望向别处,她可不敢真实地告诉他,刚刚掉下来的时候,自己原本想要冲袖中射出绳索,谁知齐楚昭将她双手箍得太紧影响发挥,迫不得已,她只能用戒指上的银针将他刺晕。

就在她好不容易抽出手射出绳索,攀住了岩石,奈何齐楚昭挡在正前面,她一个没注意,他俩被绳索荡回山壁,齐楚昭的整个后背被重重磕在了石壁之上,导致他有两根肋骨被撞裂。

不过,她已经在他昏迷之时,给他喂了一颗接骨丹,现在已并无大碍。

撞上齐楚昭惊讶的眼神,孔靖瑶尴尬的笑了笑,捏着一颗不知名的莓果靠近齐楚昭。

当齐楚昭看清这颗果子之后,他眼神惊恐地转动着眼珠子,嘴巴艰难的开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孔靖瑶心下以为他是心疼自己想要推辞,立即果断塞入齐楚昭的口中,宽慰他说:“这个是我在旁边找的野果子,煜恒哥哥你伤得重,你先吃饱了,我再去旁边拿,你不用担心我,还有很多呢,够吃的够吃的!”

被连续塞了一大把野果子的齐楚昭,身体很快表现出异常,他双眼往上翻,浑身抽搐止不住,就算脸上被泥土覆盖,都能看出发了许多红色的荨麻疹。

欸?!

见状,孔靖瑶明白不妙,越是着急越是手忙脚乱,她心中不住呢喃:该不会,她没把齐楚昭给撞死,反而将人给毒死了吧?!

不过,她是谁,那可是凌云阁阁主,别的没有,世间奇药倒是不缺。

孔靖瑶很快冷静下来,从脖间抽出自己一直戴着的一个葫芦形状的药瓶,这个是程枞上回从南疆执行完任务回来带给她的土特产,说是能结百毒百蛊,让她戴在身上危机时刻能够保命。

眼下,孔靖瑶想也没想,立即就从瓷葫芦中取出那颗朱红色的小药丸塞进齐楚昭的嘴中。

果然程枞是她最好的兄弟,给她带的土特产就是货真价实。

齐楚昭吞下之后抽搐立即停止,就连身上的荨麻疹都在迅速消退。

半晌过后,齐楚昭终于渐渐缓了过来,双眼惊恐地扫过孔靖瑶摘的一大堆红果子,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过……敏……”

作者有话说:

笨蛋情侣的互坑日常。

33? 第 33 章

◎恶狼缠斗◎

孔靖瑶望着自己摘的一大堆红果, 不禁有些虚心。

她望着齐楚昭气若游丝的煞白脸庞,憋红了眼,抽抽噎噎地道歉:“煜恒哥哥, 都怪我疏忽了,差点就要了你命……”

齐楚昭颤抖着抬起手, 轻轻为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痕,“不知者无罪,你也是为了我早日好起来,这点小事不用太放在心上,嗯?”

“谢谢你。”

孔靖瑶抬起自己因为落下山崖是被树枝勾得有些褴褛的宽袖, 直接将自己擦成了灰头土脸的花猫。

齐楚昭望着她满脸污迹可怜兮兮地模样,忽然觉得又可怜又好笑, 却又在稍稍一动的时候牵扯到背上的伤口, 撕裂般的疼痛,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按捺了下来。

痛感淡下去后, 他眉眼含着笑意, 因为只有在此时他才能光明正大地直视着孔靖瑶表情丰富的小脸。

她也不知道在考虑些什么, 一会儿用手托腮,一会儿慌忙摇头……

自打齐楚昭苏醒过来, 孔靖瑶其实心中一直在思索着是要如何将他弄回营地,毕竟现在她的身份只是一个娇生惯养的郡主, 如若此时她三两下做出一个板车将他推回去,会不会引起他的怀疑?可是现在若是不能及时将他送回去, 拖延太久又恐会生出什么旁的隐患。

孔靖瑶思来想去, 都没有想到一个好的解决之法, 就在她好不容易从自己的思索中脱身, 这才发现齐楚昭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也不知看了多久。

孔靖瑶狐疑地望着眼前这个过于乖顺之人,不由暗忖:齐楚昭该不会是被撞傻了吧?

“想什么呢?”齐楚昭听起来比之前稍稍恢复了些力气。

孔靖瑶干笑两声,自是不能说她刚刚在想他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圆圆的杏眼囫囵一转,“在想咱们应该怎么出去呢?”

齐楚昭表情痛苦地抬了抬自己的手臂,尝试了好几次都未能成功弯曲到自己的胸前。

孔靖瑶望着他笨拙的动作,虽然心下疑惑她给他喂的接骨丹应该是早就起了作用,可是为何齐楚昭看起来还是一副伤势很严重的样子?

她疑惑地问道:“煜恒哥哥,可有什么需要我协助?”

齐楚昭朝她扬了扬下巴,“来,你靠我近些……把手伸进来……”

什么?!孔靖瑶装了许久的正经即将瓦解,毕竟她从小经常爬到墙上看他打着赤膊练功,那身材……咳咳……淡定!

她故作扭捏,手中的袖子都要被她拧成了麻花,“煜恒哥哥,你说伸哪里呀……哎呀呀……这荒郊野岭的恐怕是不好吧?”

口中虽是百般拒绝,手中的动作倒是诚实,她正要抬手撸起袖子,就听到齐楚昭猛烈的咳嗽了几声。

“那个……在袖子里……”

切!

孔靖瑶心中的满是失望,早说嘛原来不是摸胸口啊,那你结巴个什么劲儿!表面还要强装羞赧,“噢,好的。”

她解开齐楚昭的箭袖,动作相当敷衍,干净利索地从中取出了一个信号弹。

齐楚昭生怕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还耐心给她解释“你看到下面有一根长线了吗,将它的另外一头对向天空……”

他话还没有说话,就听见“咻——”、“啪——”,蓝色的信号弹在空中已经炸开了花。

孔靖瑶刚刚被失望冲昏了头脑,看到信号弹后眼疾手快熟练拉响,直到那一声爆破声才将她走失的理智拉了回来,“哈、哈、哈……运气运气,我刚刚就是随手这么一扯,误打误撞,居然成功了呢!”

见齐楚昭望着自己有些欲言又止,孔靖瑶赶紧岔开话题,“商语薇他们看到这个之后,应该就会循着方向找过来的!”

“嗯。”

齐楚昭不敢多言,生怕表现过度让孔靖瑶看出了自己在装病,如若被她发现,惹得她生气就不好了。

如今,他只能乖乖闭上了嘴,安静躺回孔靖瑶用杂草给他做的小窝,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齐楚昭听见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起初,他还以为是孔靖瑶又出去找什么小花小草去了,但屏息聆听之后,他似乎听到了一个非常急促的喘息声,这定然不是孔靖瑶能发得出来的动静。

齐楚昭警惕地虚开了一丝缝隙,按兵不动环顾四周的异常,搜寻声音传来的方向。

但是,他看一圈之后才发现,孔靖瑶竟然不知去向,如果让她撞上那个危险就麻烦了。

没办法,对方不现身,为了孔靖瑶的安全,他只能主动出击。

齐楚昭翻身跃起,以防备的姿态,半俯在地面,双目灵活的扫视四周。

对方见到活物之后,果然没有抵抗住诱惑,齐楚昭的正对面树丛疯狂晃动,急促的呼吸声换做了吭哧吭哧的急喘,一个灰毛尖吻撩开了密匝的草丛,慢慢悠悠的踱步而来。

这是一匹独眼灰狼,他的左眼应该是在过去的打斗之中被对方夺去了,此刻他用仅剩的右眼饥渴难耐地觑着齐楚昭。

它越走越近,隔着几丈的距离,隔空轻轻嗅了嗅,慢慢压低了自己的壮硕的身子,目光锋利一遍一遍刮过齐楚昭浸

铱驊

出轻微血色的伤口,当一人一兽目光相接之际,灰狼对着齐楚昭发出兴奋的低吼,伸出它引以为傲的獠牙。

齐楚昭知道这一场恶战应该是无法避免,于是他也从自己身后将随身携带的半月弯刀抽了出来,在身前急速挥舞了几下,以作震慑。

这匹狼显然早已是饿极了,眼下美味当前,它又怎会轻易退缩。

伴随着一声低吼,独眼灰狼终于发起了进攻,它周身紧绷向后微微后退,猛然朝着齐楚昭的方向急扑上前。

虽然身体因为伤痛而动作的灵活度大不如前,但是好在眼疾手快,就在獠牙快要落在身上之时,齐楚昭用弯刀卡在了它的牙齿之间。

此时,齐楚昭双臂持刀扼住灰狼疯狂甩动的脑袋,而下半身已经被狼重重压在身下,锋利的后爪深深陷入了他的大腿之中。

灰狼尖且长的吻部早已迫不及待地分泌出丰盈的涎水,急不可耐地滴落在齐楚昭的胸口。

一人一狼僵持了半炷香之后,齐楚昭的力量正在慢慢被削弱,反观灰狼因为漫长的等到使它更加期待猎物入口后的满足,它的扑到这种愈发强烈。

就在齐楚昭双手颤抖着被灰狼慢慢压近之时,孔靖瑶忽然出现在他的视线。

他几乎是处于本能,朝着孔靖瑶的方向大声的喊:“快逃!”

孔靖瑶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寻回理智。

她随手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头,闭上自己的一只眼睛开始瞄狼的脑袋。

狼仿佛看到孔靖瑶的出现之后,开始变得更加的亢奋,它的后腿在齐楚昭的身上疯狂踩跳,被尖刀卡住的吻部也是癫狂的前后上下胡乱甩动。

齐楚昭吃力地用自己的最后一点力气抵抗着狼的挣扎,奋力地叫喊着:“走啊!”

终于,孔靖瑶觉得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了,她气沉丹田,调动体内的内力,将其汇集在指尖,而后朝着灰狼仅剩的那只眼睛用力弹出。

只听见一声声嘶力竭的吼叫,孔靖瑶成功的射中了灰狼的另外一只眼睛。

就在它痛到狂躁欲裂之时,齐楚昭看准了时机,一把从它口中抽出自己的弯刀,灵活调转刀刃,“刷”的一下滑过它的咽喉。

立时,灰狼动作骤然停止,淋漓的鲜血喷薄而出,锐利的目光蓦地变得木然。

眨眼间,“轰——”的一声闷响,原本按住齐楚昭灰色庞大的身躯,直接倒地不起。

孔靖瑶赶紧跑上前去,将齐楚昭从灰狼的身下拖了出来,看着他鲜血淋淋的双腿,担忧地询问:“你现在感觉如何?腿还能动吗?”

“嗯……”齐楚昭表情痛苦的点点头,“只是些皮肉伤,没什么大碍。倒是你,有没有事?”

孔靖瑶看着他腿上都已经看见白骨的伤口,吸了吸鼻子,“你怎么这么傻?看到狼来了,怎么不跑?!”

齐楚昭双手撑着地,艰难地挪了挪双腿,自顾自地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故作轻松道:“我跑了,你回来跟它撞上了怎么办?我还不是一样要回来救你,怪麻烦的,还不如一开始就直接杀了它……”

孔靖瑶望着他受伤的双腿慢慢憋红了眼眶,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尽知道逞强。刚刚要不是她及时回来,要不是她恰好会武,今日齐楚昭极有可能就要交待在灰狼的嘴下了。

他从小就是这副性子,明明自己只是血肉之躯也会受伤也会痛,却在面临危险之时,只会问她怕不怕,疼不疼。

思及此,孔靖瑶背过身去偷偷摸了一把眼泪,继而撕下两条干净的衣摆,埋着头,一言不发地一圈一圈为他包扎起来。

齐楚昭见孔靖瑶半天没有说话,有些不自在的抿了抿唇,余光扫到她刚刚带回来的野果子,“你刚刚去找到什么了?”

孔靖瑶心中郁结,口中却还是瓮声瓮气的回答:“苹果。”

齐楚昭佯装惊讶地张大了嘴,“是吗,我刚刚就是因为肚子太饿了才会失手,你给我那两个过来好不好?”

“不好。”

又沉默片刻后,孔靖瑶补充道:“还没有洗过。”

终于,双腿都包扎好了,金疮药也开始起了作用,血已经止住。

孔靖瑶对齐楚昭这个不爱惜自己生命的做法依旧生气,心中却反复念着他刚刚说自己饿了的话,犹豫了好一会儿,从地上拾起几个散落苹果,朝着树林里走去。

齐楚昭急忙叫住,“你去哪儿?”

“洗苹果。”

就在孔靖瑶即将要转身的时候,一阵震天动地的马蹄声传来,她怔怔顿住脚步,望着不远处掀起的滚滚浓烟,喃喃道:“看来是不需要我去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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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第 34 章

◎晴天霹雳◎

果然, 孔靖瑶说得没错。

不多时,陈泽晋就带着大队人马从茂密的丛林中冲了出来。

当他看到齐楚昭满身狼狈地瘫坐在地上,急匆匆地翻身下马, 就朝他所在的位置跑去。

现在的齐楚昭早已没了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模样,出门时冠以银冠的发髻, 早已在他跌落悬崖之时被树枝勾得乱七八糟,还有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烂,完全没有了它原本精致的式样。

陈泽晋心中又愧又气,却又在余光扫过齐楚昭委屈巴巴得望着孔靖瑶时,不由兀自发笑。

难得他齐楚昭也有被人治住的一天。

转而陈泽晋发现一旁躺着的庞然大物, 目瞪口呆得望望浑身是伤的齐楚昭,又震惊地望望同样脏兮兮的孔靖瑶。

“这, 你们俩杀的?”

齐楚昭清了清嗓子, 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始奉承起来,“是庆阳郡主临危不惧, 急中生智, 以一颗小小石子将其打到的, 我只是在郡主打到之后收了个尾……”

孔靖瑶气还没消,对着陈泽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柔软的目光冰凉地掠过一旁的齐楚昭,低声道:“都是齐将军的功劳, 我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闻言,陈泽晋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跟齐楚昭偷偷使了眼色:你小子完蛋了, 听到没有, 刚刚庆阳郡主叫你齐将军, 看来这次是真生气了!

齐楚昭无奈瘪瘪嘴:既已如此, 也只能之后尽力补救。

两个狐朋狗友,眉来眼去半晌,才想起来此的正事,陈泽晋赶紧命人将步辇落在孔靖瑶的身旁,“庆阳郡主,一晚上惊心动魄想必也是十分疲乏,惩处作恶之人的事务,就请交予我和煜恒即可。”

孔靖瑶点点头,“好,那便劳烦陈少卿和齐将军了。”

陈泽晋随手点了几个功夫好一些的侍卫,“郡主客气了……那便请郡主先随步辇回去行宫,辰王一直非常担心您的安危。”

孔靖瑶立在步辇边朝陈泽晋福身,“感谢少卿体贴,那庆阳就先行一步了。”

一直到步辇被内饰抬起,孔靖瑶也未再多看齐楚昭一眼。

两人目送这孔靖瑶离开之后,陈泽晋一脸坏笑地靠近捅了捅齐楚昭的腰窝,“昨晚夜黑风高,孤男寡女,可有发生些什么不可描述之事?”

齐楚昭用浑身上下尚能活动的脑袋,重重砸向陈泽晋的脑门,“砰”一声闷响,陈泽晋前额很快就红了一片。

陈泽晋心痛地按着自己微微鼓起的额头,嘴上依旧不依不饶,“看来是害羞了……”

就在齐楚昭又要袭来之时,这次他终于学聪明了,身法灵活地朝旁边一跳,果然,齐楚昭扑了个空。

陈泽晋在一旁捧腹幸灾乐祸,“哈哈,你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武功盖世的齐将军?”

“滚滚滚……”齐楚昭也懒得跟他贫。

“不过,话说回来……”陈泽晋忽然收敛起了自己吊儿郎当的表情,一脸严肃地坐在齐楚昭身旁,“昨夜,我们兵分两路之后,我跟商语薇先一步回到了行宫,就在我准备将墨先生袭击我们之事上报皇上之时,墨先生跟三皇子先一步向皇上负荆请罪。”

“他们进去没多久,皇上也将我叫了进去。我进去时,皇上正在如获至宝一般,将两个巨大的麋鹿的鹿茸持在手中反复翻看。后来通过他们来往的话语之间,我大概了解三皇子和墨先生跟皇上说了些什么……”

“三皇子明面上是在请罪,暗地里一开口就在为墨先生邀功,他说,墨先生前些月就听闻这座山中有皇上炼丹时缺失已久的一味药,是一种非常珍稀的麋鹿茸。而他们昨晚恰好有幸碰上一头麋鹿,且这头麋鹿并非寻常麋鹿,它乃是一头身怀足月之胎的母鹿,而墨先生之前久听明月天尊说过,这时候麋鹿茸如果能生取功效为极佳。所以昨晚墨先生才会不顾危险在猎场莽撞追猎,他也只是一心想要帮助皇上达成万寿无疆之愿,却不料惊到了蓝营的马匹,那时天太黑了蓝营马止不住地疯跑,于是才会不下心踏入了周围猎户布下的陷阱,致使齐将军和庆阳郡主跌入山崖……”

陈泽晋越说越激动,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慢慢抑制住自己快速起伏的胸口,“你听听,你听听,他们就仗着当时没有第三方人证在场,就可以如此的瞎编乱造,当时我望着三皇子和墨先生满脸的愧疚之色,都不得不佩服他们精湛的演技!”

“那时候,皇上满心满眼都是三皇子和墨先生献上的麋鹿茸,全然不在意你和庆阳郡主的安危,反倒还教育起我,让蓝营要大度,不要揪着一个小小的意外,就大做文章,扰乱朝堂安宁!当时,我就是那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那话听得我当时就郁气上涌,差点就要血溅当场了!”

齐楚昭偷偷扫了一眼旁边候着的侍卫,示意陈泽晋小心祸从口出。

陈泽晋立即会意噤言,齐楚昭又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腿,“我们先回吧,一切还需回去之后再从长计议。”

陈泽晋扫了一眼躺在一旁的灰狼,“你们几个,将这个猎物抬回去。”

“是。”

回到行宫之后,御医给齐楚昭检查了身上的伤势后,都非常震惊,“不愧是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这体制就是跟京中的王公贵族不一样,从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还被灰狼袭击,却只是收了一些浅显的皮外伤,完全没有伤及筋骨,可谓是奇迹!”

刚刚他看着自己满身是血,一路上都没敢挪动半分,如今听了御医的话,他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脚,还真是,除了表皮伤的划伤,基本已无大碍。

齐楚昭想起了同他一起掉下悬崖的孔靖瑶,虽然那时她看上去并无大碍,但是他之前看到过受内伤而亡的人,也是表面无碍,实则五脏六腑早已破裂药石无救,他焦急的询问道:“庆阳郡主那边呢?”

御医笑笑,“请齐将军放心,庆阳郡主连擦伤都没有,只是受到了些惊吓,臣已为郡主开了一些安神汤,休息几日便无大碍。”

听到了肯定的回答,齐楚昭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就在此时,陈泽晋满脸笑意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挥挥手让周围侍奉的下人和御医都退了出去,自顾自搬了一张凳子坐在齐楚昭的床边,他脸上的笑意渐盛,“你猜我刚刚在回来的路上碰到谁了?”

“说。”齐楚昭并不想跟他白费口水。

陈泽晋无趣地斜乜了齐楚昭一眼,“哎呀,我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魏公公,我当时正为找不到法子出昨晚的那口气而郁闷着,结果魏公公一看到我就跑来道喜,我就问他,公公,何喜之有啊?你猜他怎么说?”

齐楚昭干脆不理他,正欲躺下,被陈泽晋一把拉了起来,“我千里迢迢来给你报喜,你就不能迁就我一下?”

“不能。”

“行吧,魏公公他说啊,皇上看到你猎的那匹狼大为震惊,上一回皇上见到猎狼的还是在自己小时候,大临国力最为昌盛的时候,见到先皇猎过一匹。皇上对此表示非常欣喜,他觉得这匹狼就是预示着,我们大临马上就要回到国立最强盛的时候,所以皇上决定要将这次狩猎的首位颁给你!”

陈泽晋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一巴掌重重拍在齐楚昭的肩头,“煜恒!恭喜你即将要心想事成了!我给你带来这么好的消息,是不是值得让你在满庭轩大摆三天筵席,犒劳犒劳我!”

齐楚昭对此也有些吃惊,虽然他直到青营在七皇子的带领下直接放弃了比赛,但三皇子今晨不是还因为猎得一头麋鹿被皇上夸奖了,思来想去着头筹的位置怎么也落不到他们蓝营的头上。

他有些狐疑的望着陈泽晋,觉得此事并不像陈泽晋表面上说得那么简单。

陈泽晋知道自己的那点小心思那里逃得过齐楚昭毒辣的眼睛,挣扎几息之后终是忍不住和盘托出,“这……其实就是皇帝想要息事宁人,给你一个最高的奖赏,希望你也能够不再揪着三皇子昨晚胡闹之事不放,不过就是一个溺爱儿子的父亲,给受害之人的一点补偿罢了。”

昨晚墨先生威胁他时丑恶的嘴脸犹在眼前,思及此,齐楚昭不禁冷哼一声。

陈泽晋自是知道齐楚昭心中有气,继续宽慰道:“魏公公都来亲自跟我说这事了,你想他是谁啊,是在皇上身边陪伴了三十余年的老人了,很大程度上,他就是皇上的隐含之意的传话筒……这次你就算对三皇子和墨先生有气,也只能生生咽下去,毕竟这次我们来参加狩猎的初衷就是为了拔得头筹,即便是过程曲折,但是结果依旧如初,这就够了。”

这些道理齐楚昭怎会不知,如今三皇子是大势,他一个小小的国公府次子,又如何能够开罪得起,即便是哑巴亏,也只能吞下去,于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便翻身面向床内侧,不再多言。

两人刚刚聊完不久,御书房就传来了消息,皇上召齐楚昭和陈泽晋去书房。

陈泽晋激动地飞快拍了好几下齐楚昭的肩膀,“快起来、快起来,一会儿你是不是就要跟皇上请求撤销孔靖瑶和亲的决定了,怎么办,怎么办,我现在就已经紧张得无法呼吸了,天哪,我从小就看好你俩,眼下马上就要实现了!”

从一回来就黑着脸的齐楚昭终于被陈泽晋语无伦次的模样逗笑了,他轻轻抱了抱自己的兄弟,“有这个结果这一趟也算是没有白来!”

齐楚昭穿戴整齐之后,正准备同陈泽晋一同面圣时,一个常年伺候在国公爷左右的小厮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还未齐楚昭回过神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将军、将军,不好了,不好了,国公府被齐家军给包围了!”

35? 第 35 章

◎心生芥蒂◎

孔靖瑶也从欢儿那里听闻了皇上将会将彩头给到蓝营的决定。

清晨, 她静静坐在妆奁前看着洞开的窗扉,沉默许久之后,终是下定决心将手中那只绑着密信的鸽子放飞, 她望着那个越来越小的灰色影子,心中思绪万千。

全然没有发现有一只娇俏的梨花偷偷探进屋来, 一阵风吹过,飘飘扬扬的雪白花瓣散在乌木长桌之上。

孔靖瑶轻轻捏起一片娇弱易碎的花瓣,视如珍宝,小心置于掌心,收手时, 不料将手边一个白色的茶盏碰到了地上,“啪”的一声, 碎片绽得各处尽是。

这是齐楚昭在孔靖瑶十五岁时送的生辰礼。

起初, 孔靖瑶还嫌弃他捏得杯型歪歪扭扭,瓷也烧得不够通透。可是, 后来用着用着也就习惯了, 走到哪里都带着, 没想到它最终会葬身在春猎之时。

或许冥冥之中一切早有注定。

半晌,孔靖瑶才从讶然中缓过神来, 她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忧伤地望着躬在地上收拾杯子残骸的欢儿。

欢儿应是也感受到了她的失落目光, 宽慰着,“郡主放心, 欢儿定会将地上所有的碎片都搜集好, 明儿个回城了就寻天香阁最好的匠人, 为您将这个杯子恢复如初!”

孔靖瑶怅然苦笑, “这本是我自己亲手打碎的, 怪不得别人,或许我与他之间最好的归宿便是借此分道,从此做个天涯陌路人。”

欢儿心中自是明白孔靖瑶这话表面上说的是杯子,实则也在喻人,可是她又该如何是好,无论是齐楚昭还是和亲对于孔靖瑶来说都举足轻重,哪一边都不是能轻易能放弃的存在。

欢儿并未在多言劝慰。

因为她深知关于这个矛盾,做最后抉择的只能是孔靖瑶她自己。

孔靖瑶自三岁跟辰王回府时,辰王就告诉过她,他将她从尸堆中刨出来,一则为姜家与辰王府的旧情,二则为的是给自己的女儿寻一个和亲替身,因为他需要在和亲中做一些事,而这事非一般人能为之,如若孔靖瑶能帮他完成和亲中的任务,作为交换辰王愿意告诉她一个关于姜家的秘密。

自那时起,孔靖瑶十三年如一日,潜心习武,修行媚术,努力了这么多年,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而这一天马上就要到来,她马上就能完成自己的使命,重获自由。

可是,前几日孔靖瑶也是不小心听到了齐楚昭与陈泽晋的谈话,他居然想要用春猎的彩头来换取皇上取消和亲,她定然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即便那人是齐楚昭也不行。

起初,孔靖瑶不过是命凌云阁的人在猎场设置陷阱,想要困住齐楚昭一晚,这样他就不能获得客观的猎物。

谁知半路却杀出去了墨先生。

说来也怪,在孔靖瑶的记忆中这次春猎应该是她与墨先生的第一次见面,但是那晚为什么他会如此执着想要自己跟他走,而且他失落的眼神,为何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虽然捕兽夹是她布的,但当时坠崖非孔靖瑶本意,不过后来她也想顺应这来之不易的天意,在齐楚昭昏迷的时候给他喂了秘药,让他一觉睡到了第二日,只要能让他一无所获,那头筹就定与蓝营无缘。

结果兜兜转转,皇上还是将头筹交到了齐楚昭的手里,所以迫不得已,她只能调动潜伏在齐家军中的影子,以国公府拖欠军饷半年为由,发动小规模的起义,想以此逼迫齐楚昭用彩头换取皇上发放拖欠的军饷。

如今,算一下时辰齐楚昭应该在去御书房的路上,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窗沿下的更漏“滴答”不止,木箭徐徐下沉,午时临近。

明媚了一上午的日头,不止何时悄悄躲进了密云之中,原本艳丽的园子也霎时失了颜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阴暗之色。

欢儿双手托着一个木托盘从外走了进来,将手中新取的茶盏放到桌上后,环顾四周确保无人后,严严实实将房门闭上。

欢儿凑近孔靖瑶耳边,“郡主,有结果了。”

“嗯。”孔靖瑶怔怔点头。

欢儿并未多言,只是四个字“如您所愿”,已经包含了所有。

这明明是孔靖瑶一直期待的答案,可现在她却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

是她为了自己做了不该之事,利用了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国公爷、国公夫人……

还有齐楚昭。

候在一旁的欢儿无力的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将想说的话悉数咽了回去。

“传信,让人都退了。”

“是。”

欢儿走后,偌大的别院陷入一片沉寂。

忽而有内侍匆匆送来一封信,信封上是齐楚昭惯常所用的遒劲有力的草书,端正地写着——

庆阳亲启。

“庆阳妹妹,国公府突遭变故,吾私自用蓝营的头筹向皇上求了一道圣谕,事出紧急,未与妹妹相商,望莫怪,此次算吾欠妹妹一个人情,以此为据,日后妹妹如有用得上吾之处,定当舍命相助,望安,勿念。”

孔靖瑶反反复复将信上的内容看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一抹凄恻悲凉的笑意,在她的唇边绽开,一滴泪划过脸颊,落在信纸上,将“念”字慢慢晕染开,化成一片漆黑不清的墨迹。

春猎结束之后,孔靖瑶回府之后突然病了半月。

齐楚昭处理好齐家军□□之事后,多次求见都被孔靖瑶拒之门外。

这日,他与陈泽晋相约春江楼一聚。

齐楚昭早早就到了,他选了一个靠街的一个包厢坐下,推窗就能看到西市络绎不绝的行人商贩忙碌着。

他想起前些日子,同孔靖瑶一同来此逛街的情形。

她平日里看起来端庄娴静,实则也不过就是个不满十六的小姑娘,贪玩的心性总是有的。

想到孔靖瑶看到街边小食走不动路的可爱模样,齐楚昭不禁笑出了声。

陈泽晋推门进来,望着齐楚昭眉眼间还未散去的笑意,揶揄道:“哟,齐将军这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笑得如此春心荡漾?”

齐楚昭没有回话,只是送了他一击寒气森森的眼刀。

陈泽晋吓得赶紧抱拳认输,说回正事,“你今日怎么有如此的闲情逸趣,约我来此处相见?”

齐楚昭抬手为陈泽晋添了一盏茶,“齐家军突然暴起之事,我惩治了几个当时领头的以儆效尤,期间,从他们的口供之中,发现了一些怪异之处……”

“起初,是有一个总旗说自己是听信了一个头兵的话,说现在太平盛世,国公府将要放弃他们,否则怎会长达半年之久为何都不给他们发放军饷,那就是想要逼迫他们解甲归田,以减少军费的开支。”

“最开始,我以为只是那个总旗为了给自己开脱所寻的借口,但是没想到后来我们又连续审问了好几个,他们的说法都如出一辙,排除他们提前串通好的话,那只有一个原因,他们说的那个头兵是真实存在的,但是我让他们说出那个头兵的名姓,却无一能说出,就连那人的样貌他们都描述不清,好似那人的样子就平白从他们脑海中抹去了。”

陈泽晋大惊,“还有这等怪事?!”

齐楚昭无奈耸肩,“而此事发生得毫无预兆,应是临时起意,所以他们并无规模,那日我回城不到一个时辰就镇压成功。结合那几日与我有过节之人,由此首要怀疑之人便是墨先生。据派出去的探子回报,今日墨先生与一个神秘之人相遇在对面是琳琅阁想见,故邀你一同过来瞧瞧,一会儿如果真的发现他心怀不轨,记得帮我多揣一脚,毕竟我一脚上去,怕他直接一命呜呼。”

陈泽晋大笑着正要拍了一下齐楚昭的肩膀,却被他反手一把拿住,陈泽晋不满地白了他一眼,“难得见你嘴这么损的时候,看来这次的确是被气得不清啊!放心好了,届时我必定新仇旧恨统统给他算上!”

闻言,齐楚昭端起手边茶盏与陈泽晋的轻轻碰了一下,而后一饮而尽。

陈泽晋咽下茶水后,忽而想起什么,一脸坏笑,“不过话说回来,春猎之后,你可有见过庆阳郡主,她有没有因为咱们私自将彩头换做军饷而生气?毕竟,那是她最有可能摆脱和亲的机会……”

齐楚昭脸上的神色慢慢冷了下来,“这半月,我每日都去辰王府求见,可她的侍女一直说她在猎场受了风寒,近日正在养病,不宜见客。就连我晚上翻进她的院子,敲门都没人来应,许是真的病得不清……”

陈泽晋想了想,“那你可寻问过上门看病的御医?”

齐楚昭垂眸,“辰王并未召过御医,这次他们一直是用的府医。”

陈泽晋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可真的是奇怪了,不急,明日我去找商语薇寻个由头去瞧瞧,毕竟你是外男不好进内院,她一个女子应该能方便些……”

陈泽晋话还未说完,就听见齐楚昭压低声音严肃地说:“来了!”

果不其然,一辆红顶的马车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缓缓而来。

齐楚昭一早就派人去查过墨先生的车架,故此能一眼认出。

两人目光紧紧追随着墨先生的马车缓缓停在了琳琅阁的正门,在门前站了许久的小厮正毕恭毕敬地等待着贵人下车。

今日,墨先生还是一袭白衣飘飘然从车上缓缓下来。

但他下车之后并未径直望里走,而是折身望向自己的车内,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蓦地,一个藕粉色的身影闯入在春江楼上的二人的眼中。

梳妆精致的孔靖瑶面色红润,并无半点病色,此刻她正坦然地将自己的手搭在墨先生手背,从马车稳稳落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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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第 36 章

◎针锋相对◎

昨日, 孔靖瑶也没有想到三皇子府中的下人给辰王府中送来一封邀请函,指名是要交给孔靖瑶的。

之前在猎场受了气,孔靖瑶本就心中不顺, 又加上这些日子为了躲避齐楚昭,她只能日日呆在屋中, 感觉自己马上都要真的闷出病时,没想到那个令她气血逆行的罪魁祸首居然敢自己送上门来。

如今正是怒气无处发泄,孔靖瑶一把从欢儿手中夺过三皇子送来的请柬,翻开一看,内容并没有上面稀奇, 上面只是写了地址、约定的时间。

孔靖瑶正打算命人将这无聊的请柬扔出去之时,她的手指捏到请柬锦布包裹的一侧, 上面好似有一些奇怪的凹凸之感。

孔靖瑶随手从自己脑袋上拔了一根簪子, 二话没说果断捅入请柬的下沿,她握着金簪的手指往后一带, 只听见“撕”的响动, 请柬的隔层被划开, 一张轻薄的纸片从中露出一角。

她抽出那种隐藏的纸条,纸张的一角有一个小小的私印, 上面写着一个“姜”字。

这种纸孔靖瑶曾经在过去调查姜家灭门案时拿到过,这种纸姜家祖祖辈辈都在使用的用特制的药材制成的纸张, 只要曾经跟姜家有过往来的人家才会有机会得到。

而如今,它却被藏在一个邀请函的中间, 且这上面写的才是本次邀请的真正内容——

明日午时, 墨先生邀庆阳郡主于西市琳琅阁一叙, 有要事相商, 请务必独自前往。

看着这张雪白的纸片, 孔靖瑶不禁默默在心中再次念了一遍墨先生的名字,他到底是何来历,这几次他多次来招惹自己,到底是怀这什么样的心思?

孔靖瑶收回自己飘散的神思,在车边停下脚步,挽唇轻笑,而后福身,“多谢先生相助。”

墨先生拱手回礼,脸上温柔的笑容在见到孔靖瑶之后就未曾落下去过,他躬身抬手,示意孔靖瑶先行进店。

孔靖瑶没有推脱,不过在她抬步向前走之前,余光捕捉到对街二楼的一个窗户旁,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怔怔立在那里。

她自是知道站在那里的人是谁,因为墨先生与人神秘相聚的消息,就是她让影子散播出去的。

见人半晌没有挪动,墨先生这才轻柔催促,“郡主请。”

孔靖瑶收回自己的视线,点点头,“好。”

当两人即将要消逝之际,墨先生忽而脚步一顿,转身隔着一条街道与对面二楼的齐楚昭目光相撞,他自然地朝着那个方向挥了挥手,上扬的唇角带着富有挑衅的笑意。

孔靖瑶在小厮的指引下,进入到了墨先生提前准备好了房间。

此时,桌面上已经摆放着大大小小十几盘点心。

墨先生邀请孔靖瑶坐下之后,笑吟吟地向她介绍着,“郡主这些都是特地为您准备的。”

茶杯中已经斟上了白烟滚滚的茶水,孔靖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些姜家所在的锦州特有的“白皮儿”酥点,她的面上表情并未任何变化,佯装惊奇地询问道:“欸,墨先生这些点心庆阳从未在京中见过,可是墨先生家乡之物?”

“是,也不是。”墨先生端坐着,口中的回答有些摸棱两可,“之前在猎场第一次见到郡主,墨某就知道郡主定是位喜爱天下美食之人,前日子府中得了一位锦州的糕点大师,故此今日墨某特意邀请庆阳郡主,也是为了请郡主来一起评鉴这些款式新颖的点心。”

他伸手捏起一块白皮儿,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似是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之中,毫无血色的脸上竟浮现出浅淡的红晕。

“我很小的时候因为体制特殊,所以被常年关在家中,每日只能吃特制的食物。但有一年的除夕,我偷偷跑了出去,直到今日我都还记得,那天很冷雪很大,我光着脚有生之年第一次踩在几尺厚的积雪之上,虽然雪水融化透着刺骨的寒,但是只有那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活着。”

“也就是那一天,自出生后我见到了第一个小姑娘,她笑起来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临走前她送了我一块糕点,白色的酥皮上印了五个红色的小点,咬上一口,很甜,很甜,很甜……”

说着,墨先生将一块如他先前所说的糕点挪到孔靖瑶的对面,“郡主要不要试试,看看墨某有没有骗你?”

孔靖瑶敛眸注视着这碟糕点,一些浅淡的记忆浮上心头,但她心中清晰的明白,如今坐在墨先生对面是辰王府的庆阳郡主,对方是三皇子的人,无论先前的那番话是真的,亦或是他故意编出来诓骗于她,但眼下这个情形,她都只能伪装懵懂,面带遗憾,推脱道:

“墨先生,真的很抱歉,自打在猎场受了惊吓,我这身子就一直不见好,昨日也是见墨先生请柬中说有要事相商,故此才拖着病体也要前来见上一面……”

墨先生翻看着自己手中的一块糕点,悠然询问:“如此说来,墨某倒是有一事好奇,庆阳郡主是如何得知请柬中另有深意呢?”

孔靖瑶似是想起什么,掩嘴轻笑,“这不是凑巧了吗,起初拿到请柬之时,我就以为是表面写的三皇子相邀,没想到我正要将其命人收起之时,请柬不小心被小可抢走了,噢,小可就是我父王养的一只非常调皮的小京巴,被它一折腾,我们才有幸发现其中的奥秘。不过,这事庆阳就要说上先生一句了,如若没有这个意外,庆阳现在就在三皇子府上了,岂不就要让先生在此白白浪费光阴了吗?”

墨先生笑意更甚,“墨某不过是跟庆阳郡主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不过如此看来怎么还真是有缘得很,天意都要让我们再次见面!”

孔靖瑶淡淡笑道:“话虽如此,但细究说来,跟先生有缘的是我们家小可呀,如若有机会,先生可来府中会会小可,之前父王便说小可能辩是非、明善恶,届时先生来瞧了自是能一见分晓。”

墨先生拱手,“来日方长,日后定有机会。”

这一来二回,孔靖瑶也看不明白,墨先生这般反复试探她,是因为拿到了什么能证明她身份的证据,还是因为他们的确是幼时见过,但她那时过于年幼,剧变之后,三岁之前的事情她都忘得干干净净。

如果再继续这么被墨先生套话,以免哪一句会露出破绽,不过,她为此也留有后手……

紧接着,“哒哒哒”一阵一深一浅的皮靴砸在木制阶梯上的声响,孔靖瑶就知道她的‘救星’终于赶来了。

几乎还未来得反应,两人包厢的房门就被人从外面粗鲁地掀开。

屋内两人与屋外的两人,八目相对。

四人之中唯有陈泽晋有些心虚的眼神闪躲了。

沉默片刻之后,还是齐楚昭先开了口,“哎呀,真是抱歉找错了房间……”

但他的行为上根本没有半分歉意,长腿一迈,自顾自地走入包厢之中,三两步就行至孔靖瑶身旁,他没有看她一眼,一只手直接将墨先生从孔靖瑶身旁的位置,直接拎到了对面最远的那个对角,而后自行落在于孔靖瑶身旁。

陈泽晋也是个天生没脸没皮的主,一屁股就坐在了墨先生身边,仿佛他才是这场聚会的组织者,毫无芥蒂地开始招呼在座的其余三人,“我、煜恒和庆阳郡主倒是常常想见,不过今日却是第一次跟墨先生喝茶,本官先前对墨先生的才智早有耳闻,今日正好有一困惑,向请先生解惑。”

墨先生面上并无愠色,还是一如既往地儒雅,“墨某愿闻其详。”

“前些日子,我的好兄弟被一只狗在山上追赶,虽然没有被咬到,却因狗受到了些许惊吓,你说我们现在是该如何处置这只狗呢?”

墨先生正襟,思索片刻,娓娓道来,“既然双方都无实质性的伤害,陈少卿又何必要死咬着不放呢,否则反倒是分不清,谁是狗,谁是人了呢!”

“你!”

陈泽晋手中的拳头早就硬了,自打从猎场回来,他胸口压着的那口气一直未顺过来。

他给齐楚昭丢去一个眼神:这小子也太嚣张了,今日不给他点教训,我就不姓陈!

齐楚昭眼神轻飘飘晃过孔靖瑶:这小子表现得滴水不漏,如若我们现在直接上手,不是会显得我们过于鲁莽了吗?如此,孔靖瑶今后该如何看我?

在一旁看着齐楚昭跟陈泽晋眉来眼去的孔靖瑶心中只能干着急,她漏消息让他们过来,就不是为了让他们趁着现在玲琅轩人少,大家一起暴打墨先生一顿,好报那日悬崖威胁之仇吗?!没想到这俩小子临到头居然退缩了,真是错看他们了!

三人不约而同虎视眈眈地上下打量了墨先生一圈后,而后一起换上了“微笑面具”。

最后,还是墨先生第一个起身,“锦州的点心已与郡主分享,墨某此行的目的也已经达成,午后墨某还有别的事情,就先行一步了。”

齐楚昭敷衍抬手,“墨先生走好。”

与此同时,坐在齐楚昭身旁的孔靖瑶缓缓起身,一直将墨先生送至门边,“今日多谢墨先生款待,听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来日得闲,邀先生也来辰王府尝尝京中的点心。”

墨先生止住了孔靖瑶继续相送的脚步,“郡主就此止步吧,日后墨某寻得珍馐再邀郡主一同品赏,届时还望郡主莫要推辞。”

孔靖瑶羞怯福身,“那是自然。”

得到肯定回答后的墨先生似是炫耀一般,略微得意地瞥了一眼坐在桌边齐楚昭。

齐楚昭漫不经心地给自己添了一杯茶,“糖食坏齿,甘言夺志。郡主从小习得四书五经,自是能明虚情,辨小人。”

作者有话说:

糖食坏齿,甘言夺志。——肖玉《战鼓催春》一〇章感谢在2023-12-08 20:42:24~2023-12-09 20:5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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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第 37 章

◎白鹿图腾◎

墨先生走后, 孔靖瑶见眼前的两个男人神色都有些奇怪。

陈泽晋慢慢悠悠给自己斟茶、吃点心,时不时还用余光偷偷看他们,就是不主动开口说一句。

而坐在她身侧的齐楚昭, 呛完墨先生之后,他自己倒成了一尊大佛, 一言不发静静矗立在屋内,双目茫然地望着窗外匆忙而过的行人。

孔靖瑶轻轻扯了扯齐楚昭朱红的袖子,歪着头眨巴着无辜的眼睛,扁着嘴,“煜恒哥哥, 我饿了……”

齐楚昭沉默了半晌,又不情不愿地瞥了孔靖瑶一眼, “墨先生带了这么多点心, 不够吃吗?”

“那些点心,难吃死了……”孔靖瑶夸张地皱了皱鼻子, 一脸嫌弃, “还不及煜恒哥哥带我吃过的桃花酥的十分之一。”

闻言, 齐楚昭面上的冷色渐渐融化,他强压着自己想要勾起的唇角。

一旁吃得嘴巴都已经包不下的陈泽晋, 此时也不忘跟着捣乱,“煜恒哥哥, 我也想吃桃花酥。”

齐楚昭乜了陈泽晋一眼,语气冰冷, “滚。”

陈泽晋一副受伤的神色, 将自己的凳子搬到孔靖瑶身旁坐下, 神神秘秘附在她耳边, 故意大声说:“庆阳郡主, 你看这个男人,他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则去,太冷漠,太无情了!”

孔靖瑶被陈泽晋逗得掩嘴笑出了声。

齐楚昭张了张嘴,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白,干脆宽袖一挥,踱步出门去了。

孔靖瑶与陈泽晋两人看着落荒而逃的齐楚昭的背影,面面相觑。

孔靖瑶无辜的眨巴了两下眼睛,“你把他气走了!”

陈泽晋立马摆手撇开关系,“我哪有这个本事,明明就是郡主嘲笑煜恒,害他伤心了。”

孔靖瑶:……

就在两人正在为谁应该将人哄回来时,齐楚昭手里捏着一个油纸包回来了。

他让一个小厮寻来一个碧绿色的碟子,亲自将粉红的桃花酥一块一块叠放在碟中,而后推至孔靖瑶身前,“喏,尝尝是不是你想要的那个味儿?”

孔靖瑶没想到自己刚刚就是为了哄他随口说的,他还真的出去买了。

她抬手拾起一块,还未入口一股桃花淡淡的清香就飘入鼻腔,本是不饿的,现下却被这软糯的手感和香气勾出了腹中的馋虫,凑到嘴边大大地咬了一口。

登时,细腻的口感冲击着她舌尖上的味蕾,甜而不腻,酥而不焦,中间还有花瓣做的流心,层次分明,每一口都令人惊叹。

见孔靖瑶吃着自己买的糕点,齐楚昭心情也变得大好,他特地命人重新拿了一个茶盏过来,为孔靖瑶新添了一杯新泡的生普,“这一碟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一旁眼巴巴望着的陈泽晋掌心向上朝着齐楚昭摊开自己的双手,期待地眨眨眼。

齐楚昭一脸嫌弃,却还是伸手从自己怀中又摸出了一个油纸包,砸向陈泽晋。

陈泽晋就知道齐楚昭就是这样嘴硬先软的主,他欢欣鼓舞地接过齐楚昭扔过来的桃花酥,他咽了咽口中疯狂分泌的唾液,展开油纸包取出一块桃花酥一口就塞入口中,立马感叹道:“没想到除了满庭轩,西市也深藏着如此美味的点心,今日真是托了庆阳郡主的福了!”

不一会儿,齐楚昭命人将桌上墨先生遗留下来的点心统统撤了出去,换上了一些酒菜。

此时,齐楚昭斟酌许久,才开口询问道:“今日,你为何来赴墨先生的约?”

孔靖瑶想了想,“前几日,三皇子派人往辰王府递了帖子,说有要事相商……虽我一个妇道人家与三皇子平日里并未接触,但是好歹人家皇子亲自邀请,我也不好拂了人家面子不是?”

齐楚昭心下还是有些疑惑,“当真?”

孔静瑶想,虽然,她是挑拣着部分内容在说,但是所说的每一句并无虚言,所以这也算是没有欺骗他吧。

如此,她坚定地点点头,“当真。”

齐楚昭不再追问,只是一个劲儿给她布菜。

望着自己已经堆得尖尖的碗,孔靖瑶为难推辞,“煜恒哥哥,你也多吃些,前些日子摔下悬崖肯定也伤了气,得多吃点尽快补回来。”

齐楚昭依旧不听劝,“你身子弱,这一病半月了,今日看起来虽然面色红润,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陈泽晋望了望自己空荡荡地碗,又抬头望了望桌上一个个空荡荡碟子。

这顿饭,他们到底还让不让人吃了?!

一顿饭终于结束。

孔靖瑶扶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连连叹气。

齐楚昭看着被自己喂得圆滚滚的孔靖瑶,心里喜滋滋。

陈泽晋听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泪水只能咽回腹中。

午后,琳琅轩大堂中请了戏班子来唱戏,锣鼓声咚咚不歇,两把胡琴吱吱呀呀,水袖轻抛锦旗漫天,好不热闹。

孔靖瑶俯身倚着凭栏,好奇地看着楼下的热闹。

这时,要不是齐楚昭眼疾手快,孔靖瑶就要被一个从头至尾都包裹在黑色斗篷的人,直接掀翻在地。

而那黑衣人全然没有回头,继续朝着走廊深处而去。

齐楚昭警惕地打量了一眼那个黑色的背影,继而又用眼神询问孔靖瑶是否有恙。

孔靖瑶赶紧摇摇头,一手扯着齐楚昭的衣摆,示意他不要与那人发生冲突。

齐楚昭思来想去始终咽不下这口气,轻轻拍了拍孔靖瑶扯着自己的手,让陈泽晋将她护在身后,独自一人绕到那人面前,“你刚刚撞到人了,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人似乎根本没有听到齐楚昭的话,半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绕开继续向前走。

齐楚昭快步上前,长臂一伸拦在了黑衣人神情,义正言辞道:“请你向那位庆阳郡主道歉。”

对方忽而停下了脚步,抬起被头露出一双似野兽一般的浅棕色眸子,轻轻扫了一眼身前的齐楚昭,继而转身,以打量的目光上下扫视着被陈泽晋虎仔身后的女子。

对上这双怪异的瞳仁时,不禁让孔靖瑶想起了前几日在悬崖下遇上的那匹灰狼,那时它也是用如此锐利的目光贪婪的望向自己。

孔靖瑶下意识往陈泽晋身后躲了躲,没想到那人当真听了齐楚昭的话,转身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大步走了过来。

黑衣男人走到陈泽晋的面前,视线却是越过他,落在后方的孔靖瑶身上。

孔靖瑶注意到,黑衣人似乎对大临的拱手礼格外生疏,就连左右手的位置都放错了,他都并未察觉。

而后,他低沉着嘶哑的嗓音,慢慢吐出两个字,“失礼。”

孔靖瑶正要回应那人说自己无事时,一个同样身着黑袍,个子稍微瘦小一点的男子冲了过来,不问缘由劈头盖脸就是一阵责骂,他用有些怪异的语调和非常快的语速,指着陈泽晋和孔靖瑶的鼻子,“你们凭什么欺负我家主子?!”

“我……”这一下问得向来伶牙俐齿地陈泽晋一时语塞,忘了如何回应。

孔靖瑶茫然地俯视着那个小个子,语速不疾不徐,“你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吗?是你们家主子不小心撞到了我,我的朋友态度友好地请他向我道歉,请问这算是欺负吗?”

小个子依旧死咬着不放,“你们就是仗着人多,欺负人!”

三人中脾气最为和善的陈泽晋都已经忍不下去了,这偌大的京城,他陈小爷还从未遇到过如此蛮横无理之人,今日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今后他陈小爷还不所处都要被无名小卒踩在脚下。

就在陈泽晋撸起袖子正打算冲过去揍那那不长眼的小子一顿时,没想到齐楚昭先一步出了手,直接将那在地方不停蹦跶的小子直接从地上拎起,“做人要讲理,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如若觉得我们欺负你家主子,大可随意找一人陪你们去京兆府告我们,必定奉陪!”

那小个子垂眸扫视了楼下听戏的观众一圈,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不愿于他对视。

他被气得想要跺脚,才发现自己被齐楚昭拎在空中,现在就连跺脚都做不到。

见状,齐楚昭轻笑一声,捏着小个子后颈衣衫的五指一松,那人一时没回过身来,跌坐在地。

小个子哪里能咽下这口恶气,他双手在地面一撑,整个人凭空跃起,折身从斗篷内抽出一条长鞭,第一鞭“啪”的一声抽到了栏杆之上。

皮鞭在空中挥舞,带起“呜呜”的嘶鸣。

眼瞧着第二鞭毫无留情地直接朝着齐楚昭面门抽了过来。

在座所有的观众都惊恐地不约而同闭上了眼睛,可是久久都未听见预料之中皮鞭抽在皮肉上的脆响。

熬不过心中的好奇,大家纷纷睁开眼,才发现那人的鞭子的一头此时正被齐楚昭紧紧捏在手中,他正拽着鞭尾,一圈一圈将皮鞭卷入掌心。

那小个子哪里会是齐楚昭的对手,现下正在做垂死挣扎,死命扯着自己的鞭子,却被齐楚昭一脸惬意地拉向自己。

眼瞧着,那个小个子就要被齐楚昭夺去鞭子,先前一直立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黑衣人,拦在齐楚昭身前,这回他的拱手礼依旧是错的,“请先生放过。”

齐楚昭睇了一眼脚边满头大汗的小个子,猛然卸去手中鞭子的力道,那人直接倒地不起。

他拂了拂自己褶皱的袖口,转身不再逗留,“从外邦来大临,首要就应该学会大临的规矩……”

齐楚昭伸手护着孔靖瑶和陈泽晋往楼下走。

临出门前,孔靖瑶始终觉得身后有一道炙热的视线灼得她后背发烫,她回眸恰好对上黑斗篷之人的森然的视线,这道视线太过于瘆人,不过一瞬她便慌忙移开。

不经意间,她余光扫过那人不小心露出的一个衣角。

那是一个白色的鹿的纹样。

是北境王族的象征。

38? 第 38 章

◎教他什么叫规矩◎

一路上孔靖瑶都沉默不语。

就连一片花瓣从窗帘的间隙偷偷溜进车中, 飘飘摇摇跌落在孔靖瑶的膝上,她都并未察觉。

齐楚昭见此微微蹙眉,询问:“被吓到了?”

“没、没有……”

孔靖瑶目光怔然, 思索片刻又补充道:“或许是中午吃得有点多了,现在有些困倦了吧……”

“好。”

两人的交谈戛然而止。

孔靖瑶刚刚话都已经说出口了, 现在也只得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车身摇摇晃晃,不知不觉间,她意识渐渐模糊。

眼前升起了浓雾,她独自站在漆黑的树林之中, 周围的树枝桠张牙舞爪,似是一个个怪兽, 下一刻即将要将她吞没。

孔靖瑶双手抱着自己冰凉的身子, 步履蹒跚地走在看不清前路的小道上。

忽而浓雾散去。

她自己的身体却漂浮在半空之中,看见地上有一个三岁时的自己, 身上穿着姜家大火那日的藕粉色的袄裙, 此时小小的孔靖瑶身边围绕着姜家的叔叔伯伯, 还有阿爹阿娘,他们笑着说着, 飘在空中的孔靖瑶却半点听见不见他们的声音。

周围的天色骤然黯淡下来,叔叔伯伯和阿爹阿娘依旧在说笑, 孔靖瑶却发现他们好奇怪,阿娘给阿爹斟茶的动作, 每隔无息就会重复一次, 后来就连叔叔大笑的姿势都始终不变。

他们好像是一直在循环着十三年前除夕孔靖瑶记忆中他们的行为。

这时候一个浑身脏污的小孩从墙角探出了半张脸, 他的五官在他的脸上乱晃, 孔靖瑶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

小小的孔靖瑶快步冲了过去, 一把抓住小孩的手,凶巴巴地问:“你是谁?如果是从外面溜进来的小叫花子,被管家伯伯发现了,可是要挨打的!”

小孩身材十分瘦小,他努力的挣了挣却没有从孔靖瑶手中脱身,只能乖乖回答孔靖瑶的问题,“我从小便住在这府上,他们都叫我‘药’。”

“yao……哪个yao?”

小孩茫然望着小孔靖瑶,“我不识字。”

“没关系,我叫阿兮,以后就叫你阿尧好了……”小孔靖瑶伸出手指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尧”字。

小孩点点头,“好。”

小孔靖瑶似是忽而想起了什么,慌忙地浑身上下摸了个遍,终于从小香囊里翻出一块被皱巴巴纸包着的白酥。

她偷偷望了望四周,神神秘秘凑到小孩耳边,“嘘,这是我偷偷藏的,可不能被母亲发现,会被打屁股的……虽然它很珍贵,但是现在我将它送给你,你吃了我的糕点,以后你可就是我的朋友啦!”

小孩双手捧着白酥,“朋友?”

孔靖瑶伸出自己的小指,勾起小孩黑漆漆的小指,将自己的拇指用力盖在对方的拇指上,小姑娘爽朗地笑了两声,才想起母亲就在旁边,赶紧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瓮声瓮气地说:

“嗯,拉过勾后,我们就是永远的朋友了……”

转而,她又想起什么,难过的瘪了瘪嘴,“可惜我年后要回西赣乡,但是无论我到了哪儿,都会记得你。”

阿尧反手拉住孔靖瑶的手,“以后无论你到了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阿尧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将他未说完的话尽数吞没——

“庆阳、庆阳,阿瑶……”

齐楚昭的声音将孔靖瑶的深思从遥远的姜府大宅拉了回来。

她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齐楚昭的声音很轻,“辰王府到了。”

孔靖瑶坐直身子,理了理些许凌乱的衣裙,稍稍福身以示感谢,“噢,好的,谢谢煜恒哥哥……”

齐楚昭取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搭在孔靖瑶的肩头,“夜里露寒,你回去后让欢儿给你煎一副安神的汤,服下再睡。刚刚你在车上一直睡不安稳,口中反复念着‘阿瑶’,这不是你很小的时候的乳名,自从有了封号之后,这么多年都不曾叫过了,如今怎么又想起……”

孔靖瑶也不知自己为何先前会在梦中看到这番陌生的情景。

她微笑着解释道:“煜恒哥哥,那不过是梦中呓语,当不得真……”

两人一同下车之后,齐楚昭又抬手为她整理了身前的系带,一切妥当之后,他才缓缓松开手,“好,那你进去吧。”

孔靖瑶福身告别之后,便独自朝前走。

行至大门前,她回头看到齐楚昭依旧还站在原地,银白的月光落在他的发梢,染白了他的发,孔靖瑶好似看到了多年后的齐楚昭,一定会是个非常帅气的老头。

她不禁抬手掩嘴轻笑。

忽然想到,那时候她应该早已不再他的身边了吧,噙在唇边的笑意,悄然淡去。

她站在原地,对他挥了挥手,“煜恒哥哥,你回去吧。”

齐楚昭蓦然唇角勾起,没有说话,隔着不宽的长街,遥遥点点头。

两人站在原地,谁都不愿先走。

最后,孔靖瑶拗不过,先一步迈进大门后,后背抵在门上,直到听见门外马蹄声滴滴答答,渐渐走远。

她抬头恰好对上,一直在正厅等着自己的辰王,心中的暖意登时散去,替换成了沉重的惴惴不安。

这一切终归是要来了。

孔靖瑶面上并未表露出任何的情绪,她平静地朝着辰王福身,“义父。”

辰王双手负在身后,目光中带着些探究,犹豫片刻后,点头示意,“你随我来。”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沉默地走在辰王府的长廊。

掌灯的侍女走在前,手中的灯光昏黄,全然照不清前方的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孔靖瑶随辰王来到了书房。

推开门后,扑鼻而来的是古籍特有的书香,辰王径直坐在上首的长条桌案之上。

孔靖瑶坐在他右手下方。

“今日,我接到密保,北境王已经派出了来大临谈判和亲的使团,想必不日便能抵达京城……”

随后,辰王朝侯在一旁的贴身侍卫挥了挥手,侍卫点头之后就从书架后面抱出了一摞卷宗。

“这些,都是本王现在已经知道的使团成员的名单,以及他们的每个人的习性……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旁的事暂时都放一边,毕竟你训练了这么多年,咱们就是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想必孰轻孰重,你心中自会掂量。”

孔靖瑶当然明白辰王话中之话为何意,她定然不会让齐楚昭被无故卷入这场是非之中。

她坚定点点头,“女儿,自是能分清。”

“这一次,代表北境王来的是北境的四皇子,他这些年在北境的势力逐渐壮大,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据收集来的情报,他天生异瞳、生性残暴,刚出生时被大祭司称为不详之兆,年轻时并不受北境王的重用,只是近几年,北境王身体羸弱,皇子中能成气的寥寥,四皇子这才被重新启用。”

“第一年他就为北境抢夺了周边国家的三处军事要地。后来他又顶着重压,恢复了边境的通商,让边境的百姓重新过上了安稳日子。一系列利民措施之后,近年来,无论是在军中,还是在民间,四皇子的威望日渐攀升,强压二皇子一大头,如若不出意外应会是下一任北境王继承者……”

辰王余光扫过,坐在一旁略微发愣的孔靖瑶,“所以,他是你这次的主要目标。”

孔靖瑶收起神思,果断地回答:“是。”

临走前,辰王严肃的提点孔靖瑶,“你自己心中有数就行。”

“女儿明白。”

直到辰王走远,孔靖瑶才缓缓起身。

回头看向被乌云吞没的月华,天边的星子也渐渐失了颜色,已是入夏的天气,今晚却莫名开始刮起妖风来。

孔靖瑶有些神不守舍地往自己院中走,直到看到欢儿出现在眼前后,她仿佛看到了救星。

她满脸疲惫地将下巴搁在欢儿的肩头,喃喃自语道:“终于走到最后一步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欢儿打小就跟着孔靖瑶,自是知道其中所有的内情,听到她这么说后,又默默算了算日子,心中大喜,“恭喜郡主,贺喜郡主,即将如愿。”

孔靖瑶苦笑着点点头,“是啊,这本就是该高兴之事。”

可她现在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无力地趴在桌上,望着眼前这一摞对得高高的卷宗,心中暗叹:这任务可真是身和心的双重考验,难怪王爷舍不得自己唯一的女儿来受这番罪。

只要她完成了这个任务,届时便能功成身退,将真郡主换回来,她也如愿找回自己的姓名,寻到自己家人的真相,那时候每个人都回到了自己该在的位置。

这应是一件皆大欢喜之事……

自那日送孔靖瑶回府之后,齐楚昭又有好几日没有见到她了。

眼瞧着她十六岁的生辰即将临近,齐楚昭这些日子都在为和亲的遗诏心烦,为此他翻看了许多过去的卷宗,想要参考一下历朝历代,过往那些逃过和亲的公主都是用的何种法子。

但是他看来看去,历史上逃过和亲的公主都离不开一个“死”字。

要不是公主死了。

要不就是和亲的对象提早去世了。

让孔靖瑶死,自然是不可能的,如果现在孔靖瑶突发意外,和亲的事情也会落在别的公主郡主身上,他定然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连累别人。

如若让北境王去世呢?

这事,他倒是能从长计议。

可是,现在有一个难题是,就算是北境王去世了,很难不保证北境会要求孔靖瑶与新王和亲。

哎,这可真是急坏了齐楚昭。

左右都不行,这事也不知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心中实在郁结,恰逢陈泽晋在满庭轩宴请手下,派人去询问齐楚昭要不要去一醉方休。

齐楚昭本不愿借酒逃避现实之人,可这事已经缠得他多日不能入眠。

得知此事后,陈泽晋劝慰他,如若在这样继续下去,办法没想到,他人倒是先去了。

熬不过陈泽晋多次派人上门来请,齐楚昭终是起身刮去自己脸上蓄了多日的胡茬,换上一件熨烫笔挺的衣袍,出门赴宴。

齐楚昭的马车刚刚行至东市街口,就听见满庭轩方向十分吵嚷。

他打帘询问车夫,“前方出了何事?”

车夫探了探脖子,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五彩小楼,楼上招展的红绸已然停歇。

车夫跳下车向一旁的嗑瓜子的妇人打听一番后,回到车上,拱手回话,“大人,听前人议论,好像是满庭轩有人在闹事。”

想到如今陈泽晋就在满庭轩,莫不是他们喝多了闹事?

齐楚昭纵身跃下马车,大步流星朝前走。

走近后,果然看到陈泽晋携着大理寺众人立在门前,远远陈泽晋就朝着齐楚昭挥手,用口型叫他“快来”。

以为是陈泽晋出事了,齐楚昭快步奔上台阶,这才发现,并不是陈泽晋与人发生了争端,而是满庭轩的老鸨子跟一个身形高大的客人发生了争执。

那客人浑身上下裹着一件黑色的斗篷,一言不发地拽着一个嗞哇乱叫的姑娘的手臂,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而他的身旁,是一个又蹦又跳的小个子,唧唧喳喳地跟老鸨子争论不休。

陈泽晋冷哼一声,“是不是很眼熟?”

齐楚昭一言不发地点点头,这两人太过于扎眼,他又不瞎,自然也是瞧出来了,这不就是那日在琳琅阁找他们不痛快的那对主仆吗?

陈泽晋挑挑眉,撞了撞齐楚昭的手肘,跟他手下大理寺一众使了个眼色,假惺惺地感叹道:“算是他们流年不利,今日栽到了小爷的手里,就让小爷来教教他们大临国的规矩!”

39? 第 39 章

◎恭迎圣旨◎

大理寺一众在陈泽晋的带领下, 从满庭轩中走出来乌泱泱一队。

见官爷都出来撑腰,老鸨气焰更甚,指着那小个子破口大骂, “老婆子在这京城做了三十几年的生意,还从未见过像你们这般的蛮夷竖子!恐不是个有爹生没娘养的小畜生!”

小个子身后长鞭一甩, “啪”的一声脆响砸在地上。

小个子手中的长鞭还未来得及朝那口无遮拦的老鸨身上甩,就看到那个先前手中还握着姑娘的黑衣人,长臂一挥,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击响动。

一个鲜红的五掌印烙在老鸨沟壑纵横的脸颊上。

在场的众人先是一愣,随着老鸨“哇”的呼喊, 围观的群众才从先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开始对着高大的黑衣人指指点点。

“这人生得人高马大, 怎么可以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呢?!”

“天哪, 朗朗乾坤,这两人不仅在京城强抢民女, 还打人, 如若这样都不得治, 那大临还有没有王法了?!”

“陈少卿,抓他!定他罪!”

“对, 抓他!”

在万众期待之中,陈泽晋终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他沉浸在大家瞩目,一人当前, 挺直了身板, 一步一步从长阶上走了下来。

他握拳抵在唇边, 轻咳两声, 厉声呵斥道:“大胆狂徒, 你们可知这是何人地界,竟然胆敢在此处撒野?!”

小个子一眼就认出了陈泽晋就是那日琳琅阁与自己起争执之人,一步越上前去。

谁知还未待他近身,就被从旁冲出了的大理寺衙役给按住,他们下手很重,直接将小个子压在地上双膝着地,丁点儿不能动弹。

陈泽晋心下愉悦的勾勾唇,一脚踩上那人肩头,手肘搭在腿上,俯身直勾勾地盯了他片刻,而后头也不回,手臂一伸,朝着身后的大理寺众人挥了挥手,“这俩,一起带回。”

虽然被人踩在脚下,小个子气焰却半点未熄,他拗这脖颈,怒视着陈泽晋,“你这无知小儿,知道我们是何人吗?!胆敢招惹,还不速速退下!”

他忍不住轻笑一声,“这位小哥既然你诚心诚意发问了,今日就让本少卿大人大发慈悲的告诉你,我有何胆——”

“其一,当众骂人者,按照大临律例,当笞一十。”

“其二,当众辱骂朝廷命官,按照大临律例,当杖一百。”

“其三,大庭广众之下强抢民女,按照大临律例,当判绞刑。”

“仅凭如上三条,条条都能治你罪!你问我有何胆,作为大临之民,为欺压之事,鸣不平;作为大临官员,为京城安定,出份力,这普天之下,大临的繁荣昌盛就是我最大的胆。既如此,换我问你,如今我到底有没有权利带你们回去?!”

陈泽晋话音刚落,周围围观的民众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小个子登时偃旗息鼓,一时失了神,表情慌张地回头望向立在一旁丝毫不受影响的黑衣人。

一道银白的寒光闪过。

陈泽晋还陷入自己先前的豪言壮语之中,全然没有发现危险已然临近。

一阵瘆人的冷风略过,就在长刀快要落在陈泽晋颈项之际,齐楚昭的长剑及时赶到,稳稳接住了锋利的刀刃。

黑衣人被这一击挡退,向后猛然滑了半步。

见状,先前还欢呼雀跃的民众一哄而散,就连满庭轩刚刚被拽住的舞女和老鸨都早已逃跑不见。

原本还人满为患的闹市街区,霎时腾空,如今就剩下大理寺众人在陈泽晋的带领下,正在扑抓四处乱窜的小个子。

而另一边,满庭轩大门外,齐楚昭正手持长剑正在与黑衣人殊死搏斗。

那人所习之武艺,路数怪异,一招一式毫无破绽,并且也毫无规矩可言,齐楚昭与他对战百招之后,依旧无法预判出他下一刀到底会砍向何处。

就在双方胶着不下之时,身后混乱的追捕声忽然停住。

“煜恒,救我!”

就是这么一声,令齐楚昭分了神,不慎被那黑衣人长刀擦过左手小臂。

瞬息之间,鲜红的血液浸透齐楚昭雪白的衣袖。

他并未查看自己的伤势,几个身法甩掉了与自己纠缠的黑衣人,折身朝着陈泽晋声音的方向奔去。

在小个子的挟持之下,大理寺众都稍稍向后散开,生怕刀剑无眼伤了陈少卿。

见齐楚昭反身扑来,小个子就知道自己的奸计得逞,立马收回自己抵在陈泽晋脖颈上的刀刃,照着陈泽晋后腰泄愤似地狠狠一脚,纵身跃向自己主子所处的方向。

混乱中,齐楚昭似是听见小个子用北境的方言模糊地唤了声“殿下”,待他回神时,那二人早一前一后消失在昏暗的黑夜之中。

这本就不是何等深仇大恨,齐楚昭也并不恋战,跑了便跑了罢。

缓过劲的陈泽晋,一手死死按住自己的后腰,一手重重朝地上一锤,不料这一动有牵扯着他后腰的伤,痛得陈泽晋无法动弹,哑着嗓子嚎:“这俩小子,千万别让我再遇见!”

都这时候了陈泽晋都还不忘逞强,齐楚昭无奈摇头随手点了两个大理寺的人,“你们赶紧叫车将你们的陈少卿送回府中,好生将养。”

“是,大人。”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消失之后,齐楚昭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想起先前那一出莫名的闹剧,耳边陡然响起那句“殿下”,心中不由的升起些许担忧。

齐楚昭独自行走在安静的街市之中。

一路走,一路想。

不知不觉国公府的匾额横在眼前。

齐楚昭扫了一眼自己鲜红的袖口,转身走进了府院旁边的一个小巷,这是他幼时养成的习惯。

幼时,齐楚昭每次打了架回家,母亲都会提着棍棒在正厅守株待兔。

长大后,齐楚昭出征受了伤回家,每每看到母亲忧心他又会责备自己为子不孝。

于是乎,如今只要受了伤他总会偷偷从侧门进府,虽然后续自己受伤之事可能还会穿入母亲耳中,但至少今夜母亲能睡个安稳觉,那便足够了。

侧门的小巷,齐楚昭刚刚行至半程,贴身的小厮发现他半夜未归,遂出门来巡,恰逢此时撞个正着。

小厮一眼就瞧见了齐楚昭衣袖上的嫣红,着急忙慌地迎了上去,“大人,您这是被何物所伤……小的马上去寻个大夫来为您医治!”

齐楚昭抬手看了看那碍眼的红色,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关节,直觉这就是个浅显的皮肉伤,看似可怖,其实不足为惧。

他笑笑挥挥手,“无妨。”

小厮拧不过主子,只得跟在齐楚昭身后偷偷叹息。

“吱呀——”

国公府对门的辰王府后门偷偷漏出橙黄色的柔光。

齐楚昭和小厮齐齐停在了原地。

果然,不一会儿,人还未现,步摇窸窸窣窣的声响,却先一步响彻后巷。

一个轻柔的女声好似在跟人抱怨,“哎呀,忘记了……”

“无事无事,这点应该是每人了。”

谁知,孔靖瑶刚刚探出半个脑袋,就正正对上齐楚昭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她偷偷将欢儿拦在门内,自己缓缓将身子站直,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做贼心虚地干笑几声,“煜恒哥哥,你也溜出去玩……啊不是,你刚刚回来吗?”

“嗯。”齐楚昭一双眼睛中盛满笑意。

孔靖瑶深知看来今晚自己是跑不掉了,只能心中默默给即将被自己放鸽子的程枞道了个歉,怪只能怪程枞突然兴起说想要看她女儿家的装扮,穿得这般不方便,她也就只能从这后面走,没想到被抓了个正着。

她款步上前,本是想要三两句敷衍而过,余光却瞥见齐楚昭白衣上的异样,轻轻牵起袖口的一角,一片骇人的殷红。

孔靖瑶视线不安地晃动,“这是……”

齐楚昭缓缓抬起手,微不可察地轻声“嘶”了一声,苦笑着将手藏回身后,“今日遇到歹人不慎被刀擦伤,一会儿回去随手包一包就好。”

向来温和的孔靖瑶,脸上难得浮现出愠色,“这怎么能行,如今正要入夏,处理不当被感染的话,你这手还要不要了?!”

候在一旁的小厮闻言也很是赞同地在一旁连连点头。

齐楚昭刚张了张嘴发出一个“无”的音节,就被孔靖瑶不由分说连拖带扯地往府里走。

两人兜兜绕绕,来到了孔靖瑶的小院。

齐楚昭已经许久未来过这处,春日里他偷偷在种在花坛中的鸢尾此时早已含苞。

待他发现孔靖瑶扯着他是要进入自己的闺房时,齐楚昭前行的脚步在原地顿住。

他抬手指了指天色,“庆阳妹妹,夜黑风高,我一个外男进入你的闺房,不合礼数。”

孔靖瑶圆圆的杏眼在眼眶中转了转,“这儿就只有你我和欢儿,欢儿自然是不会往外说,所以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自然就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齐楚昭犟不过,只得半推半就往屋里走。

进屋后,孔靖瑶将他安置在桌边,自己快步跑向屋内,在箱笼中四处翻找。

终于她停下了手中繁忙,捏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瓶缓缓走了过来。

这时,欢儿将清洗伤口所用之物准备齐全,放置在桌面上后,就转身退出了房门。

孔靖瑶从旁边拿起一把剪刀,小心翼翼一层一层剪开齐楚昭受伤的左小臂上覆盖的衣料,几个时辰过去,第一层血污浸染的衣料早已凝成了硬块,死死黏在了伤口之上。

她慢慢用温水重新将血衣泡软,这才得以将血肉与布料一点一点分开。

齐楚昭面上看去并无半点情绪的波动,实则背地里衣的后背早已被他涔涔的冷汗所湿。

孔靖瑶担忧地望着他有些发白的嘴唇,“煜恒哥哥,如果疼的话,你叫出来或许能好些……”

齐楚昭松开自己垂在桌下紧紧握拳的右手,轻轻揉了揉孔靖瑶毛茸茸的脑袋,勉强挽起唇角,宽慰道:“庆阳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医者。”

好不容易,孔靖瑶终于将齐楚昭的伤口包扎完毕,原本平静的辰王府却传来异样的骚动。

孔靖瑶回头望了望窗外不同寻常的光影晃动,她起身,“煜恒哥哥,你且在此处稍坐片刻,我去看看就来。”

不过一个起身的间隙,孔靖瑶还未来得及踱步行至门边,一个尖锐的嗓音穿透层层屏障传入孔靖瑶的耳中——

“圣旨到!辰王府庆阳郡主速速前来接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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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第 40 章

◎宫宴即将开席◎

结合今日在满庭轩遇到的那个异族人, 那个小个子不慎唤的那声殿下,齐楚昭蓦地心下一惊,难不成……

反观这件事的当事人——孔靖瑶, 她的面上,无惊无喜, 一如往常一般,有条不紊地将沾染鲜血的双手在铜盆中清洗干净后,用细腻的丝帕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指尖残留的水渍。

一切收拾妥帖之后,她提着裙摆来到妆奁前的铜镜,仔细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发髻和衣衫。

齐楚昭望着她坚毅的背影渐行渐远, 话到嘴边,又只能生生哽了回去。

是啊, 如今他有何立场能够阻拦这一场荒唐。

曾经老天爷将救下孔靖瑶的机会送入他的手中, 他却在大义与小爱之间选择了前者,在他做出向皇上讨要粮饷决定的那一刻, 他就预料到了未来的某一刻, 终将会面对这残忍的一切……

思及此, 齐楚昭眉头锁得更深,他紧咬着牙关, 恨自己式微,连心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

不由地挥拳在自己的腿上重重一锤。

刚刚包扎好的白纱又再次侵染出红晕, 可是那个为他悉心包扎、关心他伤口疼不疼的女子却早已消逝在长廊的转角处。

偌大的庭院陪伴齐楚昭的唯有轻狂的北风,它顺着墙檐急转而下, 强势拉扯着屋外梨树上最后一枝雪白的梨花。

齐楚昭艰难地扯了扯唇角。

原来, 那个和煦的春日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一去不复返了。

孔靖瑶微垂着眸, 安静地跟随着仆从前行的步伐。

通往正厅的路上, 并未有她想象中那般难行。

反倒是刚刚她在听到魏公公的召见时, 心中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有些事既然始终注定是要来的,能早些到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趁着一起都还来得及。

趁着现在还能轻松地分离……

转角之后,恍如白昼的光亮映入孔靖瑶眼底。

当她到达前厅时,辰王已经早早恭候在此了,见孔靖瑶出现在廊角,他用眼神催促着,开口却是俨然一位心疼女儿的慈父,他声音柔和,“庆阳你慢些,方才大病痊愈,别又摔着了。”

孔靖瑶自然也是配合的,面带娇羞地给各位大人福了福身,“见过父王,庆阳已经好多了,父王莫要心忧。”

随即,辰王府一行人,恭恭敬敬地跪下接旨。

魏公公阴柔的嗓音响彻辰王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辰王府庆阳郡主性情纯良,天资聪颖,德行堪称京城贵女之典范,是以今日特封庆阳郡主为庆阳公主,享食禄八百石,良田万顷,赐之金册。望勤勉守训,服我成命。钦此!”

话音刚落,孔靖瑶将双手高举国头顶,将那卷明晃晃沉甸甸的圣旨托在掌心。

辰王府众人起身之后,魏公公满脸殷勤的向辰王道喜,“恭喜辰王,恭喜庆阳公主。”

孔靖瑶面带微笑,福身再次谢过。

辰王态度谦逊,连连致谢,“这也是要感谢公公不辞辛劳,为我们家庆阳带来如此好的消息……”

谈话稍稍一顿,辰王与魏公公微不可察地对了一下眼神,随后开怀朗笑道:“看我这般失礼,公公您这到老远来一趟,如若不嫌弃,请随小王到书房饮一盏雨前龙井在走也不迟。”

几番推辞之后,魏公公掩嘴轻笑,“辰王盛情,老奴却之不恭。”

孔靖瑶躬身目送二位两人有说有笑朝着书房走去。

书房中兽形青铜鼎,一缕青烟冉冉升起。

龙涎香的香气隐隐萦绕左右。

辰王与魏公公平齐坐在书房中的小榻之上,之间隔着一个紫檀小几。

辰王一手扶着自己的宽袖,一手捏着茶壶的一耳,缓缓为魏公公斟了一杯温度适宜的龙井后,从旁取来一个正方的梨木匣子,轻轻推到魏公公手边。

“小王平日清廉,也无甚贵重物件,这个是前些日子南下偶然觅得的一颗珠子,不值钱,公公随意把玩即可。”

魏公公小心掀开匣子的一角,一颗硕大的夜明珠露出皎白的一隅,脸上的笑意更甚,“劳辰王破费了,恰好老奴年纪大了,夜里下值容易跌倒,有了这颗珠子,倒是省了不少事,辰王这礼物真是送到老奴心坎上了,那老奴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辰王连忙摆摆手,谦虚道:“千金难买心头好,公公能用得适手,是这颗珠子的造化。”

魏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要紧人物,离不得太久,礼物已交到手中,还未等辰王启齿,魏公公便抢先开了口,他将声音压得很低——

“今日北境王派来的使者已抵达京城,午后已命鸿胪寺好生照料着,如若没有意外,明日,皇上便会在宫中举行宴会,届时在席上便会就两国和亲之事探探对方的口风,王爷可早做打算。只是……”

辰王面色大变,“其中难道有何变数?”

魏公公没有说话,右手食指蘸了点杯盏中的茶水,一笔一划在小几上写了一个“死”字。

辰王吓得“腾”地一下从小榻上站了起来,面色铁青,干涸的双唇止不住地直打哆嗦,“这、这……”

魏公公没有再多言,也更随着从小榻上起身,将匣子收入袖中,抬眸看了一眼窗下的更漏的浮标,朝辰王拱手告辞,“马上就要亥时了,老奴得赶回宫中服侍皇上就寝了。”

辰王张张嘴还有话要说,却被魏公公抬手挡了回去,“王爷不必相送,外面有步辇候着呢!老奴就先告辞了。”

魏公公刚刚行将几步,书房的门就被适时的从外推开,随魏公公一同来宣旨的小太监,早已弓着身子伸出一只手静候。

辰王站在原地,望着魏公公与一众小太监渐行渐远的身影,知道他们彻底消失之后,他才抬手找来贴身侍卫,“把庆阳叫到书……”

话音未落,孔靖瑶款步从书房外黄葛树投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她朝辰王福身,“女儿在此处已是恭候多时。”

“进吧。”

两人落座之后,侍卫从外面将书房的大门紧紧掩上。

辰王坐在上首俯瞰着右下方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刚探听魏公公的口风,明日应该是照常进行,你只要按照我们之前计划的内容执行即可,置于其他,你无须过问,如有情况,我便会派人通知你。”

孔靖瑶温顺地点点头,“女儿知晓,定不辱使命。”

辰王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满是疲惫地对孔靖瑶挥挥手,“去吧,今日早些歇息,明日才有精神应对。”

忽而,辰王举在空中的手顿了顿,若有所思地将自己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转了一圈,眉眼带笑地凝视着孔靖瑶,“不过,我刚回来的时候听到你院子里有些不该有的响动,如若不小心进了贼人,可需要义父让阿川带人为你清理清理?”

孔靖瑶表情并无波澜,声音依旧沉稳,淡然笑笑,“不必劳烦义父,此事女儿自会处理,今后必不再犯。”

言毕,她起身告辞,循着来时路不急不徐一步一步往回走。

直到,身后的尾巴终于停下了脚步。

在廊角转身的一瞬,孔靖瑶平静地面色掀起了一丝涟漪,先前辰王与魏公公谈话时她一直躲在廊檐。

虽然话语中都是一切如常,但期间很明显,孔靖瑶听出他们的对话有过一息的停顿。

明日之事,必定会不像辰王刚刚所言的那般顺利,恐是生了什么变数,至于是什么,她目前还不得而知,得尽快传消息给影子去调查。

并且,按照辰王的性子,如若之时一些小插曲,他也绝不会浪费口舌跟她强调明日按照之前的计划。

反倒是,他方才画蛇添足的一番话,现在看来或许是着急想要稳住她的心,也是他心中对明日的不确定的一种紧张,故此,才会这般着急忙慌地想要通过重复强调来安慰孔靖瑶,也是坚定他自己的信心。

思及此,孔靖瑶已然清晰的知晓,明日她将迎来的是一场硬仗。

且,如何才能全身而退,她还不得其法。

心忧之际,她停下前行的脚步,不自觉地抬眸望向北方。

恰逢,入目的是北面的天际泛起隐隐似火的红光。

孔靖瑶轻蹙眉心,半晌才重新抬步前行。

翌日。

夏至已过,衣衫渐渐变得轻薄。

是日,孔靖瑶前些日让欢儿定的纱衣已制作完毕,今日她穿着薄弱蝉翼的纱衣,嫩白如雪的肌肤在其中若隐若现。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孔靖瑶随着辰王的马车一同进宫赴宴。

今日入宫的王公贵族不再少数,大家都是一同为了欢迎北境使者而齐聚于此。

孔靖瑶刚刚步入宴会大厅,就听见身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强压着语调中的兴奋,用气声唤着她,“庆阳郡主……噢,庆阳公主、庆阳公主,这边!”

孔靖瑶忍不住笑意,转身看向商语薇那个傻姑娘。

商语薇见孔靖瑶发现了自己,猫着腰躲着她爹的视线,挤到孔靖瑶身边,福身客套,“恭喜庆阳公主。”

孔靖瑶抬手伸出食指在商语薇脑门上重重一戳,“你便打趣我好了,难道没听你爹说这封赏是作何用意吗?”

虽说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是当亲自从当事人口中得到证实,商语薇还是不禁有些心慌,“你真的要与北境王那半死不活的老头子和亲吗?”

孔靖瑶还来不及捂住商语薇那张口无遮拦的嘴,话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此事,你一会儿自然能见分晓。”孔靖瑶无奈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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