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6章鬼神诫叶公好龙者

金光阳说话了,他眯着眼,歪着头,看了一阵白秋,“娃呢,你何必那么出神入化呢?生活磨难,是人生的一大财富。古今中外,芸芸众生似你此磨难者何止千千万万。人,出生就是罪恶,你的出生将给他人带来数不清的烦恼和压力。死亡,也是罪恶,你把本应该属于你自己承担的罪恶抛开,交给了活着的人们。涪江中的老者的对生命的轻佻不负责任,甩给上天去斟酌处理吧。幼小生命的夭亡之于上天有他上天自己的理由,托尔斯泰说,人是大自然中会思考的芦苇。河边的芦苇在屡屡的洪水施虐中年年生生不息,鬼门关前人们日日出出进进,”他拍拍白秋的肩膀,“你从死神掌心里挣脱,继续给自己赎罪,是一种承担,是一种责任,这让你对生命更有思考,更有探寻,你就应当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学会尊重大自然的抉择,也要学会以平常心对待经历过的炼狱,以男人的钢铁意志迎对上天对你的磨砺。你看,坐在身边的鲁小华,不是也和死神相伴而行二十余里而死里逃生!你的那点磨难算得了什么,你说你经受了十几小时的血与泪的洗礼,准确的说,你只过了短短的十几小时有滋有味的生活。这十几小时,让你对人生对生活有了点点思考,这是微不足道的,微不足道的啊!就是你老爸我,我在黑龙江大庆,两三年天天过的都是你那十几小时的生活!除了像我这样为数不多的逃兵,还有成千上万的人不是都熬过来了吗?磨难,只是大自然对人类的一种赏赐,你和大自然有缘,你才能享受到这种赏赐。享受到的人,他们和大自然的感情更密切,目光更深邃,你将比其他人更加成熟,更有智慧,更能成为大自然的朋友。”他拿了碗,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又给白秋、张国强、李黎、武东坡倒了一碗,“你们金叔从来不喝酒,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很想喝点酒,有看不见的力量激励着我喝酒,有神灵给了我喝酒的欲望,我要先敬我的爱婿。”他拍了拍白秋的肩,一字一句的说:“秋,儿啊,金楠是我的心肝宝贝,你是我心肝宝贝的守护神,我,还有你所有的亲人,不需要你的眼泪,不愿意看到你懦弱的悲天悯人相!我们养女儿的喜欢英武决绝敢爱敢恨的武松武二郎,而不是那个成天哀哀怨怨悲悲戚戚的屈原!你奶奶你爸爸妈妈你心爱的女人,都希望你跨过这条坎,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成为我金楠身边的大树,成为我女儿最高大的靠山!敬你,老爸敬你了!”

他抬头挺胸,个儿一时高大了许多,一碗酒一饮而尽。张国强李黎武东坡吃惊的盯着他们的金叔。

金光阳嘴角有酒溢出,他咂了几下,继续他的悠悠之语:“你们不要看着我。是的,我身体虚弱多病缠身,我一辈子不喝酒。但你们不知道,从我结婚那天晚上开始,我就盼着,盼着我有个儿子在我身边,或者一大路儿子在我身边,当我需要的时候,他或者他们,会端着酒碗给我敬酒,我和我儿子或者儿子们,经常能够围坐一桌大碗大碗喝酒。我从大庆偷跑回川,想有个儿子,也是重要原因。我女儿要结婚了,我有儿子秋了!我几十年的梦,今天圆了,我为什么不和我儿子痛痛快快喝酒呢?能和我儿子喝酒,喝得淋漓尽致,一个当了几十年父亲的人今生无憾了!”

金光阳喝了一口酒,“结婚了,你们结婚了,我儿子我女儿结婚了,我高兴!孩子们,你们爸,你们的老爸有句忠告:结婚,这辈子就要和这一个人相伴而行,你只能和这一个人永远相伴而行!我还要告诉几个几个侄儿:要和你结婚的这个女人要选好啊,君不知啊,世界上女人几十亿,成年女人只有三种啊,这一,小家碧玉型。她们家庭根基深厚,有教养,知书达理,她们懂感情,懂生活,她们有自己的事业或者追求,但把相夫教子当做自己的天职,把自己的一切都自觉服从他的男人,他们懂得尊老敬夫,懂得默默无闻,她们是爱的天使,是男人糯米醪糟,他们的勤劳,她们的贤淑,让男人感到每一天的生活都幸福和温馨!比如我们楠楠。”

这是他对身边女儿唱的赞歌!也是给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女儿最好的礼物。也是他酒话的“中心思想”。

金楠说:“爸,不喝了,不说了,你没有喝过酒,你身体不行!”

他喝了碗里剩下的酒,酒让他流了些眼泪,“你是我的女,你今后要和这个男人磕磕碰碰过一辈子,老爸和他不说这些话,谁说?你妈能说吗?她唠唠叨叨可以,说有分量的话绝对差火欠炭!谁说我身体不行

?——儿啊,侄儿啊,你们可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女人,叫着‘蛮荒野俗型’,她们的秉性还没有完全进化,还张扬着母系氏族社会里雌性主宰一切的荒蛮,她们肆无忌惮的粗俗,她们的强势和独裁专横,或者固有的唠唠叨叨鸡肠鼠肚,随时会让你心烦意乱心灵颤抖!——还有,还有第三种女人叫着‘僭越事业型’,她们是女人的躯壳男人的灵魂,她们用男人的思维去思维,照搬照抄男人的生活方式去生活,她们把家庭看得若有若无,视丈夫为同事,视事业为丈夫,她们感情淡漠,温情泯灭,她们是事业、金钱、地位的妻子!——男人,绝对不能和第二第三种女人结婚。”其实,他一方面是对有学历地位差异的女儿的褒扬给爱女加分;另一方面从内心对准女婿像自己一样书生味太重太过懦弱的秉性的要给予有力的警醒和敲打!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委婉表达对他妻子隐隐的愤怒。他,几十年少有的一石三鸟。可惜,很可惜,邓素芳还沉浸在生命磨难和生命消亡的巨大悲痛中,没有理解其真谛,万幸之万幸,不然,桌上会有不愉快的故事发生。

他喝空了自己酒碗的酒。桌上的人,包括刚才还痛哭流涕的女人们,都呆了。白秋更是清清楚楚,那年在五沟医院住院,医生说他身体的上上下下,内内外外,无处不病,身体的每个零件,不是该更换,就是该维修。他准岳父从来都是唯唯诺诺,说话最长不过是一句有句号的话。论酒量,论话量,论言辞文采,今天超常得史无前例,他永远读不懂身边矮瘦小巧的准岳父,他是弱小木讷的岳父,还是一尊华章喷薄的文神?

金光阳又往白秋、金楠的酒碗里斟了酒:“秋,哦,还有金楠。爸还要给你们敬酒。你秋儿是正正经经的知识分子,你金楠勉勉强强算个小知识分子。你,你们,包括你两个侄儿,要记住一句话:在与大自然的朝夕相处中,要学会坚韧和坚强!在复杂纷繁的人类社会中更要学会坚强!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肯定会有坡坡坎坎,惊涛骇浪。人类自己制造的意识矛盾、理念撞击无时无刻都可能会降落到每一个人头上,在顺境的时候你坚强,你不会趾高气扬,你不会迷失人生方向,逆境的时候你坚强,你会战胜一切渡过难关!人,首先要战胜懦弱,战胜自己,不然你就是一只迷迷糊糊的羔羊!”

金光阳和准女婿、女儿碰了碗,喝了酒,叫金楠给他拿了毛巾,他不停的擦汗。

白秋说:“谢谢爸。想不到爸爸思想、见解这么深邃,这么发人深省!完全不像一个工科大学生的言辞。我听清楚了,我不会忘记爸爸的教导!刚才我失态了。奶奶,爸妈,大婶原谅,三位兄弟见谅,鲁小华不要计较。刚才我敬酒敬到哪里了?”

金光阳说,父子间有恩不言谢,后面的话这是我金家的传家宝,我爸爸你们爷爷十年前在北京积水潭医院的弥留之际就是这样对我讲的,可惜是迟到的爱。早十几年传导于我,我就不会有在共和国创业大军里两次逃跑的不光彩历史。

有人破涕为笑。

笑谁?笑白秋?笑金光阳?或者兼而有之?

白秋说:“国强,把酒拿来。”正憨憨的看着金叔听金叔文采华丽的演讲的张国强李黎一下子反应过来,一人拿了一瓶酒递给白秋。

金光阳已醉,话很多。他给亲家讲,走遍大半个中国,还是家乡的生存环境好,他说他以前家境很好,父亲在日本读过书,后来在傅作义将军身边当翻译,他七八岁就跟父亲到北方读书生活,书读得多的父亲看世事看得高远,不然解放的时候以及这几十年不知道要在地狱中熬炼多少回!我金光阳一家存不存在都是个未知数,与你白家攀不攀亲的概率就低得多。他说,他是土改前一年奉父命回家和邓素芳结的婚,过完暑假又到北京读大学。他讲他在北京读大学的时候在学校如何风光。他说刚进校时学院才开办,四周还是农田,国家新开办的地质、钢铁、矿业、医学、航空、农机、林业和石油等八所大学都在那一大片。虽然他学的是工科,但是文史各科包括美术书法音乐都要学习。那时间,八大学校之间各种活动频繁得很!逼你无所不学,无所不晓。他讲了大学男女同学之间的友谊和恰如其分的浪漫,他还述说到甘肃玉门的任劳任怨。他告诉亲家,当时他的前后直接领导,成天朝夕相处的朋友,现在是中央的部长、副总理,他讲当时两位领导的样子,生活习惯,讲他们说话爱说的口头禅。他特别详细述说大庆石油工人

生活条件,工作环境,顺便说了自己两次逃跑的原因。他悄悄对亲家说,第一次逃跑是受不了艰难的生活条件和生活环境的煎熬。第二次是外界都不知道的秘密:一次特大井喷事故,冲天大火让一个队的工人、技术员、领导全部灰飞烟灭,大火烧了五天半,灭火设备机械根本不起作用,连井架都烧垮了,三十几个人的骨头都找不到一点点,他如果早到一分钟,他也是同样命运。他说他乘坐的吉普途中抛了锚,等他们的车子快赶到时,已经是火海一片。他说,如果他也能够再坚强些,也许能够挺过来,说不定现在是一个石油管理局领导,或者在中央石油部工作!

当天的故事,演绎得相当顺利完美。所有的男人,没有一个可以顶天立地,一个个趴着歪着。所有的女人,都显得很勤快,隔乡隔县的客人,更是以主人家自居,忙里忙外,收拾了个把钟头。男人们醒来后,发现白秋精神状态相当相当的好,所有的男女老少非常高兴。

第二天午饭后,三个男人,骑着车,离开了牌坊沟。到了窑坪场,张国强下车买了些东西,无非是他爸最爱抽的金沙江牌香烟,爱喝的绵竹大曲酒,给他妈买了一套白底蓝花衬衣,芦苇白裤子,两双凉鞋,几双凉袜。他说:“我经常在爷爷奶奶那里过着公子哥儿生活,老妈五十都不到,头发都白了一大半,看起来比成都的奶奶老好多,想起来惭愧!还有两个妹妹,就给她们拿点钱,让她们自己去消费。”

李黎说:“你的意思是先到你们家?可是,可是今晚上是我老爸五十岁生日。”

白秋说:“先到李二沟。国强,我们一人买一大串火炮,一人买两瓶酒。”

李黎说:“大可不必。家里早有准备。”

白秋说:“衣食足而礼仪兴。我们这个月开始都挣钱了,不可太无见识。”

李黎说:“回家后,我还要回广播站开广播,让老爸休息休息,你们耍,明天陪你们上山打猎,我爸有两支火药枪。打了野味回来吃,人生难得空档,得逍遥处且逍遥。我又想把广播站的钥匙交给武东坡,要他开开广播,你们说如何?”

张国强激动起来,“好!后者最好!”

以后几天的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点:三个即将登上婚姻殿堂的大男人,像将要上战场的新兵蛋子,像即将出阁的大闺女,因要结婚而恐惧,因心存恐惧而抓住机会狂浪放纵,好像结婚后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将被压迫被奴役,春光不再,自由不再,张狂不再,世界上最伟大的是女人,世界上的万恶之源也是女人。是女人的父辈高水平酒话,木已成舟的婚姻,害得几个小男人们有点叶公好龙,盼结婚又怕结婚!他们时至今日,还不敢百分之百的确定自己的女人是小家碧玉?是荒蛮野俗?还是事业型?

他们很疯,他们在李二沟后山上,打了两天猎,在凤凰岭里,用山柴火烤野兔山鸡,喝张国强带的五粮液,还在岩洞里睡了两夜,虽然虫蚁很厉害,但野居山洞毕竟有一种难以寻觅到的超凡脱俗和自由自在!

在张营头沟,酒饱饭足之后,三人带上绳索,丁字锄,大砍刀,火药枪,换上解放鞋,像登山运动员,天没亮就出发,悄悄爬上沟尽头悬崖之上的大台坪。上了大台坪,走了不到十米,在茂密高大的灌木丛林中突然蹿出一条东西,有牛犊那么长,几百斤重,褐黑色,把灌木林撞得哗哗响,李黎说是老虎,白秋说是黑熊,张国强说是野猪。白秋说:“按最保守的说法,是野猪,野猪也时常伤人。回吧,我们不是探险的料!”李黎也执意不再前行,张国强一个人不敢再坚持,他捡了些金属残片,捡了块人头颅骨顶在头上,甚是吓人。要下悬崖了,他又觉着不妥,怕回家遭到长辈们训斥,他又把人头骨甩在台坪边缘树丛里。三人悄悄回到国强家里歇息,谁知当天下午,三人都高烧不止,急得张新满老人家延医抓药,过了一晚,不甚见效,张新满无意中发现张国强衣兜里有异物突出,摸出一看,是锈迹斑驳的金属片片!大惊!喊醒张国强,询问来由,张国强闪烁其词,张新满怒不可遏,追问是否到过山上大台坪,张国强假装昏迷。张新满自买了香蜡钱纸火炮,爬上大台坪,放炮烧纸上香,叩头谢罪,请求先辈们大人不见小人过,放过张国强白秋李黎。下山后又继续打针输液,紧紧张张了好几天,病情日见好转。

等他们三人退了烧,身体恢复了,来到窑坪场,迎接他们的竟然是武东坡、鲁小华母女。

(本章完)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