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烛芯太久未剪,飘出一缕细长烟雾,火光幽微,看不太清彼此的神情。

覃彩绣放下了手上的东西走到床边,盯着覃淼的眼睛。

覃淼仰头看她,眸光澄澈如水:“怎么了?”

覃彩绣心想:我在看你是不是也突然换了个灵魂。

作为穿越者,覃彩绣对这个设定比较敏感。

但看着不像。

覃彩绣在心里斟词酌句,回想着先前自己说过的话——毫无疑问,完全搞不明白是怎么联想到“造反”的。

思来想去,只能认为,是覃淼不满意婚事,于是破罐子破摔了。

她伸手摸了摸覃淼的额头——没烧,于是含糊问:“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

覃淼一脸认真:“是我耳朵里的那个声音说的,只要造反,就放过我。”

“怎么说的?”覃彩绣问。

这似乎把覃淼问住了,好半天,覃淼说:“我说完造反,身上就不疼了。”

这是事实。

覃淼很难去准确形容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声音,只记得从自己记事开始,那声音便一直存在。

像是来自遥远地方的,含混而如影随形的声音,有时候左右边耳朵都是不一样的声音,让她不知道该仔细聆听哪边的。

覃彩绣小时候告诉她哪边都别听,可是覃彩绣不知道,当一个声音永远存在,像是从身体里生长出来一般的时候,装作没听到是不可能的事。

实际上,如果有一天真的听不到这个声音了,覃淼也许反而会觉得奇怪。

只是最近越来越不像话,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像是一只只蚁虫钻进头颅之中,甚至让她开始头疼了。

但与此同时,她很明白地听明白了其中一句话——那绝对是她从小就在听的一句话。

——【主线任务一:造反】

没听错,就是这句。

当这句话变得清晰的时候,其他的话语就更加的模糊,只有这句话像是用刻刀刻进了心坎里,令五脏六腑都开始隐隐作痛。

什么婚事,什么李家堡,进来覃淼根本没在想这些,她脑海中只有两个大字盘旋放大——

造反。

造反。

造反吧。

她并非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于是直到今日,看着彩绣熟悉的面容,听着对方温和的语调,或许是觉得这个环境足够让她安全,她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脱口而出之后。

神清气爽。

所以,绝对没错。

她必须要造反。

这个对任何人来说沉重的字眼从她嘴巴里说出的时候,反而让她轻松起来,因为真的减少了她的痛苦,于是她反而要多说几遍:“造反吧,不是早就有人造反了么,我们举家逃离齐城,不就是听到了安北节度使造反的消息么,眼下更是流匪四起,他们不就是都造反了么。”

话音刚落,冰凉的手掌按住了她的嘴巴。

与此同时,烛芯烧到了尽头,烛火闪烁了几下,终于灭了,只有一股棉线烧糊的焦味,游荡到了鼻尖。

那手柔软、纤细、潮腻腻的,似乎是出了一点冷汗。

烛火骤灭,眼睛还未适应黑暗,于是一片漆黑,覃淼眨巴着眼睛,听到覃彩绣稍显粗重的呼吸声。

覃淼在心中叹息。

彩绣还是怕了。

虽然平日里对方显示出一种比寻常丫鬟高出一截的机敏,但是对这种事,还是会怕啊。

自己不该吓她。

哪怕她是最让自己感到安心的人。

她只好握住了覃彩绣的手,说:“算了彩绣,你别怕,我不说了,咱们睡吧。”

然而覃彩绣没动。

夜色之中,对方的声音意外的冷静:“姑娘,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什么?”

“五岁那年,为什么会选中我做你的贴身丫鬟。”

“呃,看脸的,而且不是六岁的时候么?”

“十二岁的时候我被关进柴房,你还记得是什么事么?”

“……我记得,是因为我说了我能听到奇怪声音的胡话……抱歉彩绣,我不会再说奇怪的话了。”

“不,继续说。”覃彩绣紧紧握着覃淼的手,“我问这些问题只是为了确定一些事,接下来的问题会更要紧些。”

“什么?”

“造反的第一步,你知道要做些什么么?”

“……”

“你有足够的人手么?你有粮草么?你有地盘么?你……杀过人么?”

覃彩绣的手越握越紧。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月光如水一般透过窗格,覃淼渐渐能隐约看清眼前之人的轮廓。

模糊的轮廓之下,对方的一双眼睛,明亮逼人。

覃淼笑了。

真好,彩绣没有怕。

……

覃彩绣没有怕。

但是她心里得出了一个结论——

覃淼疯了。

她以前就觉得,覃淼那一直幻听的毛病,像是精神分裂症的前期症状。

眼下,看来是糟糕的环境和婚事,把她彻底逼疯了。

说实话,就算覃彩绣自己,也是不愿意就这么做个陪嫁丫鬟嫁了的。

于是她决定想点办法把这婚事给搅黄了。

她正想着办法,李九娘找上门来,邀覃淼出去逛逛。

覃夫人本是不愿覃淼到处走动的,但想到覃淼大概率要在这里落地生根,便强笑答应了,只是叫覃彩绣跟着。

覃彩绣跟着覃淼出了门,果不其然看见了李定,所以是“姐妹熟悉”是假,替哥哥“做红娘牵线”才是真,李定殷勤牵着马车上前来,说要替覃淼驾车,覃淼便携覃彩绣和李九娘上了车,很快行驶起来。

车厢中沉默了一会儿,是李九娘先说话,她说:“我的闺名叫做春云,春日的春,云彩的云。”

那日听覃淼说了名字这件事后,李九娘——也就是李春云越想越在意,她其实知道自己有个名字,只是不会写字也不常用,便渐渐忘了,次日便缠着父亲问了来,还特意问了是哪两个字。

她甚至想学着写下来,但写得很丑,全然没有那夜覃淼用手指沾水在桌上写的那般隽美如画,李定看到了,还指着嘲笑道:“你这字写的,狗刨几下都比你写得漂亮。”

李春云便把字用墨抹了,丢下笔掩面连忙跑了。

但她还是想告诉覃淼自己的名字,大约是希望自己看起来不要太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家的姑娘。

覃淼在摇晃的车厢里昏昏欲睡,本不想回,覃彩绣却在边上戳了下她的胳膊,她回过神来,回道:“好的,春云。”

话音刚落,马车骤停,把覃淼彻底晃清醒了,车外李定语气暗含怒气,道:“叶十娘,你干嘛呢。”

李春云连忙推开车门,却见正在马蹄前头,叶十娘满脸苍白,坐在地上,期期艾艾道:“我……我捡帕子。”

“什么帕子那么要紧,没眼睛么,还要不要命了?”

他语气急躁强硬,虽带着理,却也失了风度,覃彩绣看得皱眉,边上却有人拨开人群走来,便伸手将叶十娘扶起来,便不赞同地看着李定道:“十娘是姑娘家,又远道而来,眼下受了惊吓,二哥怎地如粗鲁。”

却是那李宏。

这人之间,最忌讳比较,原来李定李宏这俩堂兄弟,年纪相近,长相也都还算周正,李定多几分刚猛,李宏多几分潇洒,但眼下一比,就觉得是李宏要善解人意的多。

叶十娘果然对着李宏做出感激的表情,而李宏将她扶起之后,便不做任何亲密举动,只牵着马上前,笑着对车厢问:“车厢里可是九娘和覃三姑娘?”

李定也察觉到自己的表现有些过于粗鲁,十分懊恼,更是没好气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宏仍是语气温和:“娇客远道而来,岂有怠慢的道理,我可以和二哥一起,带覃三姑娘到处转转呀。”

“你!”

李定很想骂人。

但想到宴席上,覃淼那柔弱文秀的模样,便也觉得自己若是表现得太粗鲁,恐要被厌弃,于是只好忍下来,让李宏上马跟上来了。

叶十娘于是也进了车厢。

她摔了一跤,难免沾上尘土,虽然已经简单擦过,还是稍显狼狈,李九娘便伸手帮她整理了下,整理完,叶十娘开口道谢:“谢谢九娘。”

李九娘却说:“春云。”

见叶十娘眼神疑惑,李九娘道:“咳,我是想,以后咱们姐妹之间,就以名相称吧,淼淼说了,城里都流行这样。”

叶十娘突然有点紧张,拧着帕子道:“那、那叫我白薇好了,我的闺名是白薇,白薇花的白薇。”

覃淼便道:“淼淼寒流广,苍苍秋雨晦,便是那个淼。”

李春云和叶白薇沉默地盯着她看。

眼神迷茫中带着敬畏。

覃淼就扭头指着覃彩绣道:“她是彩绣,是同我一起长大的。”

因在车厢中,覃彩绣虚福了下身行礼,李春云看着这个明艳如锦的丫头,突有点怀疑,这几天覃淼突然不太搭理她,可能是因为她说了这个丫头。

她们一同长大,对方虽只是个丫头,看这通身的气派,想必从前在覃府,地位也是不低的,听闻那种真正的世家大族,主人跟前得力的大丫头,是比姨娘还要体面的。

但眼下再替好几天前的事解释,难免更显的小气,袖中的帕子搅成一团,李春云转移话题道:“十……白薇妹妹,你捡什么帕子呢,能把自己摔一跤。”

叶白薇脸色短暂微僵。

但很快挤出笑来,含羞带怯道:“不是什么贵重的,只是……是我新绣的。”

她将帕子展开来,展示帕角的几枝翠竹,几条水流。

这是暗含了李宏的字,流远。

覃彩绣一眼就注意到了,她飞快瞟了眼叶白薇的脸色,对方这样子,确实就是一副少女思情的模样,但总感觉反应又有点奇怪。

她心中暗暗几下,逛完回府,便偷偷注意叶白薇和李宏,果然见两人有眼神的交换。

莫非是有私情?

覃彩绣在暗,两人在明,便很快发现这两人肯定是想私下交流的,这种机会只能是在晚饭前,覃彩绣便借口去厨房悄悄去了叶白薇的院子,果不其然见到叶白薇屏退下人,偷偷摸摸出了院子。

她去了花园,覃彩绣远远跟着,很快见她闪到了一座假山后面。

悄悄跟进之后,她听见了叶白薇的声音——

“……就这样把我推到马车前面,你也不怕把我撞死么!”

“你不是没死么,怎么样,你看覃娘子对我和二哥谁更有兴趣?”

另一个声音果然是李宏。

而叶白薇会跌倒在马车前,竟然是李宏推的。

怪不得提到这事叶白薇脸都有点拉下来。

对方的性格也并非在覃淼面前表现出来的羞涩内敛,颇有些尖刻:“我看这世家大小姐没看上你们俩中的任何一个,还让我假装喜欢你,真晦气,先给我钱。”

“你就知道钱,你怎么不去窑子里卖——别别,别挠我,算我说错了,说起这事,你可要记得,找个机会透露给覃娘子,我大哥找舞伎还留宿的事,当然同时要说我洁身自好。”

叶白薇冷笑了一下:“哈,洁身自好,懒得管你们,反正事情要是成了,说好的钱你不能少了我。”

覃彩绣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叶白薇喜欢的根本不是李宏,是李宏的钱嘛!

眼看着两人要走,覃彩绣偷偷走了,回到房间便关上房门对覃淼道:“这俩人是一个都不能嫁的,我看还是试试说服一下老爷,咱们赶紧南下吧。”

虽然那些世家公子也不见得是好东西,但面上肯定比这李家的人体面。

她喝了口水顺了顺气,这时抬眼望向覃淼,才发现覃淼表情古怪。

“怎么了?”覃彩绣问。

覃淼道:“南下不了了。”

“为什么?”

“我娘刚过来哭了一场,说承北县被流匪占了,那是我们南下的必经之地,咱们走不了了。”

覃彩绣以手掩面,露出痛苦的表情。

覃淼见状,便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彩绣都那么难受了,要是告诉她自己出现了幻觉,她说不定要更难受了。

但是看着眼前这几乎遮挡掉了一半视野的图卷,覃淼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

玩家中心……

是什么意思啊?

还有,新的声音说——【支线任务一:杀死严虎】

可严虎……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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