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就绕场跑两圈，以这棵树为界，两圈过后，谁最先回到起点就算谁赢……”章舒雅一边说着一边把腕上的铃铛手环褪下挂在树梢上。
屈凝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她身.下的大黑马打着鼻响，因为背上的多了不熟悉的人而焦躁地来回踱步，屈凝摸了摸朔月的鬃毛安抚爱马的情绪。
两人共乘一骑，齐鑫坐在屈凝身前，被圈在对方的臂弯之间，因为身形瘦小，整个人看上去几乎是陷在少女的怀抱里。
“别害怕，我不会让你摔下去的。”少女郑重地开口，像是安抚更像是保证。
齐鑫回过头只看见对方线条优美的下颌与修长的脖颈，目视前方，少女面色沉静，精神高度集中，一双好看的眼睛里闪着兴奋又克制的亮光。
“别说我占你便宜，你的马背上去既然已多了一个人，沼地这片就从赛道中划出去，免得因为你的马脚比我的重，陷在泥地里出不来，输了反倒要说比赛不公平。”
屈凝闻言笑起来，“看来你很有信心啊。”
章舒雅傲慢的抬起下巴：“那是一定的，面对你我都不用出全力。”
齐鑫回头看见屈凝淡淡一笑，并不为对方的挑衅生气。
“预备——”邵雪站到两骑中间，将手里的帕子高高举起。
——跑！！！
手帕落地的一瞬间，两马就像一黑一白两只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少年整个人因为冲劲不可控制地后仰，一下撞在屈凝的身上。
担心自己的倚靠会给她增加多余的负担，齐鑫脸红红地直起腰，试图叫后背不靠在少女胸前，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弱不禁风”，却不想身后人察觉了他的动作，抽出控缰绳的右手在他的腰上一揽，重新将人按在怀里。
“别动，当心掉下去。”少女严肃地说。
好吧，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比起第一次策马狂奔，连身形都稳不住的齐鑫，背后就像是一堵墙，稳得出奇，不，墙是冰凉的，身后这堵温暖且柔软，却又坚定可靠。
要不说朔月是纯种马中的纯种马，瞬间提速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在起跑的最初几乎一跃就超过了对手一个马头的优势，流线型的身躯阔步奔腾，很快就在平地上甩开了章舒雅和她的白玫瑰。
齐鑫坐在高大的马背上只觉得快，真快，两旁辽阔的景色踊跃着快速倒退，疾风掠过耳畔呼呼作响，蹄起蹄落，在颠簸的跃动间他们好像插上了翅膀眨眼便缩地成寸，在起点处遥遥眺望的密林下一刻就要来到近前。
“驾！！！”身后的少女还在策马提速，齐鑫在风中睁大眼睛，在极速狂飙中只觉得胸腔里一颗心在疯狂跳动，像个囚禁已久的野兽，就要冲出骨肉的束缚放声狂啸。
这趟赛道先后经过平原、丛林、湖泊和丘陵四种地形，因为不熟悉赛道，屈凝预计着在后两个环境中自己势必要降速来确保安全，那么就要在前面的平原和林地中取得绝对优势为后面的摸索争取时间，所以她上来就冲刺，势必要拉开距离，虽然凭借着朔月强横的暴发力领先四五个马身的优势，可章舒雅也不遑多让，蹄声隐隐绰绰一直缀在身后紧追不舍。
“坐好，要进树林了。”
耳边是少女沉凝的嘱咐，齐鑫不由有些紧张地绷紧了身躯。
葱葱郁郁的林地近在眼前，按照规则，林间两条路双方各择一路，不得重合，屈凝控着缰绳，来不及多想，率先选了右边的那条冲了进去。
茂密的枝桠拦截去路，不得不放慢速度，为防止被划伤，屈凝让身前的少年伏在马背上，自己顺手卸下腰间的马鞭，为朔月开路。
挥鞭的破风声时刻伴着大片树枝断裂的噼啪折响在寂静的四周回荡，林间鸟群成片的惊飞，虫鸣都被吓时有时无。
屈凝索性放开缰绳用小腿肚轻踢马腹来驱使朔月前进，空出两只手来应对四周，右手扬鞭挥舞一路披荆斩棘，左手不动声色地丢开落在两人肩上头上的蛇虫，庆幸趴着的齐小鱼看不见，不然得被吓死。
女孩冷静从容，就像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士，一手握矛开辟前路，一手持盾充当守卫的重任。
齐鑫趴在马背上浑身汗毛直立，湿冷的林间雾气濡湿了他的鬓角和睫毛，少年努力忽略余光中不断被人抽飞的小蛇影子，安慰自己看不见看不见，刚刚那是两截灌肠，不是其他别的，不要怕不要怕，直到感觉某种甲壳类的东西落在自己后颈，整个人身体一僵，头皮发麻。
“屈、屈姐姐。”不知名的虫子顺着领口快速爬进去，少年闭着眼一动也不敢动，几乎要哭出来。
“好像有……有东西钻进去了……”求救的语调已经带有哭腔。
“……”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屈凝静默了一瞬，歉意道，“冒犯了”，而后换了拿鞭子的手，从衣领处探了进去。
她的手凉，肌肤相触的一瞬间齐鑫整个人一哆嗦，分不清是被吓的还是冰的，亦或是羞的，只觉得血液顺着后背直直倒流到头顶，脸颊一阵阵发烧。
“在哪里？”屈凝硬着头皮问道，只觉得入手一片温热细腻的皮肤，像是在抚摸一块暖玉。
“左……左边。”齐鑫趴在马背上咬着唇，小声为身后那只手指点方向，耳朵红得欲滴血。
屈凝往左边摸去，微微凹陷的是脊柱沟，凸出的是肩胛骨，少年在她身.下颤抖得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猫，让她自己也喉咙发痒、不自在起来。
“咳咳……是这里？”屈凝觉得有点热。
“……还要……还要往下一点……”齐鑫的声音几不可闻地带着颤抖和哭腔。
探.入得不够长，屈凝不得不倾身好让手掌能深入到肩胛骨往下的地方，远远看上去就像微微压在少年的背上，将瘦小的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中。
空气中充满着尴尬和暧昧的味道，没有了主人的驭动，大黑马喷着鼻息，焦躁地在原地转圈踱蹄
“你忍一忍，快好了。”屈凝的手指在光洁的脊背上游走，齐鑫把头埋在朔月浓密的鬃毛间，咬着牙说不出话，整个人却抖得越发厉害。
“……呼，抓到了。”屈凝捏着小虫快速抽回手，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神经一直紧绷着额头已经冒了汗。好在是只无毒的草虫，不必担心少年被咬伤。
“好了。”屈凝低着头为齐鑫整理凌乱的衣服，看少年埋头埋头装死的模样，忽然有点好笑。
“你是想把自己憋死吗？”屈凝哭笑不得。
少年依旧不动，耳尖的热度却一点都没褪下去，和他雪白的后颈一对比真的是红的越显红白的越晃眼，屈凝感受到身前人还有些发颤的余韵，叹息一声不由摸了摸对方的小脑袋。
长久待在这里也不是事啊，屈凝脚下轻蹬，催马往前，手也没闲着放在齐鑫的后颈处隔着衣领轻缓地揉捏着，像是大猫在照顾一只小奶猫，耐心地安抚着对方的情绪，过了好一会，才感觉小孩不再紧绷身体放松下来。
“他刚刚肯定哭了。”少女回忆着一分钟前齐鑫的哼唧声音默默想。
屈凝顺势揽过对方的腰把人拉到自己怀里，捏起下巴一看，果然，人眼角还挂着泪花，少年睫毛湿濡，红唇上还留着齿.痕，撞见她审视的目光羞臊中带着一丝委屈，看上去像是刚刚受了欺负，可怜巴巴的。
虽然确实是情况所逼，事不得已，屈凝还是产生了一种自己是大坏蛋的负罪感。抬起袖子仔细地替人擦干眼泪，少女看着齐鑫熟透了的脸颊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来弥补，或许她应该负责？只是忽然想起他先前在桥上的样子又有些犹豫，自己一提起感情他就有些黯然伤神，若是人家早有了心上人，自己贸然说出要负责这样的话恐怕会给这孩子造成困扰吧。
“我先带你出去。”单手将人护在自己怀中，屈凝大力一鞭抽断了拦路的小树，策马寻路加快速度出了密林。
两人一骑重新奔跑在天空下的时候，章舒雅驾着她的小白马正向远处的湖区跑去，显然树林中一番耽搁，人家已经赶上了她们甚至实现了反超，不过二人现在都没有心思在意这个。
屈凝犹豫着要不要说出负责任的话，齐鑫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却担心他的屈姐姐会怎么看他，会不会觉得他不庄重不自爱，正纠结中呢却听见耳畔传来这样一句话：
“齐鑫，你老实告诉我，你有喜欢的人吗？”
齐鑫刚要开口，就听对方又道：“你先别急着回答，想好了再说，在我面前不必掩饰，我要听真话。”口气里是难得的肃穆。
少年鼓起勇气回头看她一眼，撞见她眼里的鼓励和认真忽然有股冲动，想要把自己的心意脱口而出，可他又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害怕自己若是真的说了以后连这样自然的相处都成为幻想。
“……”
“好了我知道了。”如此要还是看不出齐鑫是为情所困那屈凝就是睁眼瞎了，忽略心里淡淡的惆怅，少女挺直了脊背，郑重地许诺：
“今天在树林里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保证这件事情除了你我以外不会再有第三个知道。”
“所以你放心，以后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也不必有顾虑。”
她希望少年可以与喜欢的人在一起，而不是因为什么名节清白这些毫无营养的虚影和不爱的人捆绑一生。
“……嗯。”
齐鑫回过头来背对着屈凝重新坐好，明白对方的好意忍着鼻酸应了一声，觉得眼睛热热的发胀，心里绝望地想她果然一点都不喜欢自己，否则不会把他推出去，让他去找什么“以后”。
“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在屈姐姐面前无所顾忌地说是吗？”齐鑫努力眨了眨眼睛，害怕对方发现不敢抬手去抹眼泪，希望疾跑起来的风能把脸上的泪水吹干，他吸了吸鼻子，抬起手往远处一指。
“那我要那匹小白马。”他的“以后”大概是那位素未谋面的黄解元之夫郎了，他从未敢开口向屈姐姐要过什么，唯一光明正大的机会也就只有这一回了吧。
他想要那匹马，哪怕艰难，至少证明她也为满足他的心愿努力过。
屈凝抬头看去，章舒雅已经度过一望无尽的湖泊在山丘之间消失不见了，人家甩开她们整整一片区的赛程，走入丘陵凭借高超的马术差距只会越拉越大，要追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可屈凝脑海里回想着少年泛红的眼尾和悲伤的眼神心里有些后知后觉闷闷地难受起来，她活了这么大好像第一次对一个男孩有了想要怜惜与护持的心就被告知对方另有心上人。
“好！”少女重新握起缰绳，扬鞭抽在了朔月的后股上，纪念她刚诞生就死去的萌动，哪怕不可能她也要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