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坦白与逼问

依旧是素雅得没什么饰品玩意的屋中,只有书桌上摆着的文房四宝,旁边散落的几个佛手,和黄花梨木香几上的青白釉双耳三足香炉,里面燃着的檀香生出一缕缕的青烟。

眼前的陆婉儿,脸上薄施粉黛,遮盖原本似乎有些苍白的脸颊,身形也比以往消瘦些,一身浅蓝色挑丝双窠云雁的宫装,头上斜簪一朵新摘的白梨花,除此之外只插着一支碧玉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

我依着规矩,欠身俯首参拜。

“奴婢幽蓝,给陆姑娘请安。”

陆婉儿坐在紫檀月牙桌旁正在喝着药汤,对我的骤然到来,目光中闪过些许惊讶之色,却还如往常般面无表情,微微抬手说了句:“起来吧,不必多礼”。

说着,便回头吩咐身旁翠笛撤去药汤碗,再前往同乐殿领太后的赏赐。

“姑娘身子不适么?”

我起身,待翠笛出门后问道,心中想着如何开口问她有关萧任归之事。

“没什么,”陆婉儿用绣帕掩着口鼻,咳了几声,“旧疾而已,往年一到春季便复发,无妨。”

“既是旧疾,还需好好医治,望姑娘多多保养,早日康复。”

我知道以她那日杀杨奭的武功,根本不是体弱之人,却还是故作关心地说道。

她点了点头,淡笑一声,说道:“你今日过来,恐怕不是特意来探望我这个旧主吧?”

“姑娘冰雪聪明,自然什么都瞒不过姑娘。奴婢今日求见姑娘,是想请姑娘为奴婢引见一个人。”

思索了半天,我还是决定开门见山,我与她并无多少情谊,寒暄之话多了只会显得太过虚伪。

“什么人?”陆婉儿依旧咳嗽不止,脸上微微露着诧异之色。

我见案桌上放着青花盖碗和供春砂壶,便过去为她倒了一碗热茶奉与她,见她向我微微颔首接过,便轻声在她耳畔说道:“萧任归。”

她拿住茶碗的手忽而停住,我退至一旁细细观察着她的神色,继续说道:“姑娘不会不认识此人吧?”

她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疑问,却又很快恢复如常,用碗盖轻轻刮开上层的茶叶,抿了一口说道: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口中的萧大人可是衡王身边的人,难道你是认为我与藩王之臣私下往来么?”

“既然都是为衡王做事,而你也早已知晓我的身份,又何必继续隐瞒呢?”

我不想与她周旋下去,直截了当地说道。

种种迹象表明她就是当日杀死杨奭的黑衣女子,之后又有落水之事,虽然我不知道其中的原委,但她确实是为了救我,才在易扬熙面前演了那一出戏。

何况废井旁烧过却未及清理的字迹就是她的,我不会认错,做这些事的人身份只有一种,就是衡王的内应,绝不会有假。

“他说得没错,”陆婉儿凝视我片刻,淡笑一声,起身行至窗前,“你的确有几分聪明。”

“我要见萧任归。”既然她已经承认,我亦实话直说,“有些事,我必须当面问他。”

见她并未答话,只是用手抚着窗下供桌上用斗彩贵妃瓶装着的几枝白梨花,我着急说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通知他。”

“衡王举事在即,恐怕萧大人,他无暇入京。”

静立了片刻,陆婉儿拿起了其中一枝梨花转头说道。

我走近她身旁,在她耳畔轻声说道:“若是见不到他,我会向皇上,我的表弟,交待一切!”

她的手微微一抖,攥紧了手中的一朵梨花瓣,看来她是比我还重要的内应,什么都知道,包括我的真实身世。

既如此,我也不必在她面前自称奴婢,我和她,不过都是一样。

“幽蓝多谢姑娘费心。”我微微欠身,她必然知道该怎么做了,不必我多费唇舌,“幽蓝告退。”

退至厢房外,我反身将门关紧,却只见陆婉儿微蹙娥眉,嘴角微微一动,水葱似的柔荑掐断了手中的那朵白梨花,片片飘落的情景慢慢消失在门缝中。

连日来宫中热闹非凡,都在准备皇上大婚之事,新皇后已经选定,乃太师穆霖的孙女穆清羽,那个今年才刚满十四岁的小女孩,是众秀女中年龄最小的。

我见过几次,年纪虽小,行事倒是端正谨慎,颇有大家风范,杨爽离开,她成为皇后乃是众人意料中事。

其他留在宫里的秀女,包括陆婉儿,均有嫔以上的封阶。

日子虽定在八月初九,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因是昱朝第一位大婚的皇帝,所以筹备得分外仔细,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均按着最尊贵的皇家礼制。

易扬熙也忙着准备亲政一事,他渐渐摘去了从前无所事事的纨绔面具,让满朝文武都感受到了这位新帝的勤政爱民。

这些日子易扬熙总是私下分别宣召各位朝臣到御书房,并将朝中官员集体晋升,其中信赖之人掌管兵、礼、吏等重要职位,而有异心之人则任虚职,明升暗降。

就连曾随侍在旁的宫女太监也通通撤换,只留些许心腹。

而自己的留下让我内心更加不安,只能找些借口,说是训导新来的宫女,而暂时不在易扬熙身旁随时伺候。

又是一个寂静的夜,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自从亲手杀过人之后,这样的安静让我顿觉似有一阵寒意,就算抱着双臂,亦毛骨悚然。

我坐在窗台旁,想起在文府时,这样春日的夜晚是最开心的,借着如丝绢般的月光在后花园的荷塘边跳舞,时常会有成群的萤火虫,如漫天的星光,又似闪着光亮的蒲公英在飞舞。

荷花虽未开放,却有荷叶的清香,深吸着气才能闻得真切,只觉一股清雅,直接进到心中去了。

定楠若是在府中,必会与我一同坐在梨荷塘边赏月,说着他特意学来的鬼故事,看到我满脸的惊恐和不知所措,就哈哈大笑,刮了刮我的鼻子说都是骗人的。

或是在亭中吹着萧为我伴舞,清扬的箫声响彻花园,刻印在我的心里。

蓦然发现双颊早已冰凉,轻叹一声,从袖中拿出锦帕拭泪,却定定地看着帕上那个清晰的“白”字。

“这是朕的母亲绣的,”

“她本姓白,是开国功臣白川之女。”

细细想来,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以来,我只是知晓祖父白川是开国功臣,封了国公,父亲白骥是骁骑将军,却不知道还有一位姑姑是当今皇帝的生母,先太子妃,这其中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虽然因为白家被诛九族,已逝的先太子妃也成为无人敢提的禁忌,可是我竟然不加查探,一无所知就冲动地进了皇宫作衡王的内应,希望依靠衡王篡位,来为白家平反,却因此伤了姑姑的遗子,自己的表弟,这是何等的荒唐!

想到此,我内心不知是何滋味,我如此愚蠢,还妄想凭一己之力为白家洗冤报仇么?

踱步出门外,天上月影依旧,偌大的皇宫笼罩在如霜般的月色中,只剩下红墙中的殇冷,我攥紧了手中的锦帕,一个信念坚定了下来。

无论能否报仇,我都不能伤害易扬熙,虽然知道藩王夺权的事实不可逆转,可是就算拼上性命,我也要保护他,这个世上我唯一的亲人。而更多的,是他对我的信任让我不能辜负。

默默地想着衡王举兵在即,如何能让易扬熙全身而退,突然一个穿着宫中侍卫模样的黑影窜出,低着头说了句:

“别说话,跟我来!”

他便拉起我向白虎门方向快步走去……

一路均能巧妙避开正在巡查的宫中侍卫,看来他对皇宫确是了如指掌,他一路拉着我来到了白虎门的城楼上,一个没有侍卫驻守却又能看到城外的角落中,松开了我的手。

“说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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