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观察

听说那昏君要举办什么劳什子的晚宴,众大臣心里不满,却又不敢不去。

第二日才到下午,晚宴的所有一切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大臣们领着家眷陆陆续续地到了现场,有相熟的已经开始热情地攀谈起来,那些公子小姐们扎堆凑在一块叽叽喳喳地聊天,看起来好不快活。

直到裴义出现。

一身白衣,面容俊美,嘴角含笑,温润如玉。

摄政王裴义的威望早已甩了女帝十八条街,绝大多数的大臣心里早就将他看作了真正的皇帝,只有少有的几个对先王忠心耿耿的老臣,还记挂着真正的皇帝到底姓甚名谁。

奈何那真正的皇帝自己不争气,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引火烧身。

周围一下就静了下来,众人不自觉地收敛了声音,那些未出阁的小姐们都低下了头,含羞带怯地偷瞄着这个风光霁月的人。

“大家接着聊啊。”

裴义装作没有看到气氛的变化,乐呵呵道,俨然一副他才是晚宴主人的架势。

众大臣还没有来得及客套,就听见又有一道女声带着上扬的尾调,突兀地响了起来。

“对啊,大家都放松点,继续聊啊。”

众人浑身僵了一下。

裴义目光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转过了头。

两人的目光隔着人群,遥遥撞在了一起。

在这一瞬间,前世的记忆化作碎片在眼前飞速划过,恨意几乎喷薄而出。

顾长歌垂在身侧的收不由得收紧,指甲掐进掌心,带来的微微刺痛让她瞬间清醒。

裴义目露诧异。

顾长歌掩在袖子下的拳头紧紧捏着,骨节都泛了白,面上却若无其事地别开目光,缓缓走近。

她今日的衣着妆容都经过了冬月的精心挑选,一身艳丽的大红色穿在身上非但不显艳俗,反倒更衬得她肌若凝脂,而举手投足间隐隐露出衣摆袖口暗埋的金线,透出一种低调却不容忽视的尊贵。

众人有一瞬间的愣神。

他们一直都知道当朝女帝姿容绝世,但是女帝不上早朝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见的次数也少,今日再乍一见,冲击感和之前比起来有过之而不及。

眉不描而黑,唇不点而红,眉目间却又缭绕着一股阴郁,混搭着这一身,让人晃神间好像看见了那冲天的妖气,以及她身后招摇的九条狐狸尾巴,格外地勾人心魄。

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呼道:“参见陛下!”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冷汗唰就下来了,忙不迭地噼里啪啦跪了一地:“参见陛下!”

“众爱卿平身。”

顾长歌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姿态慵懒地坐下来斜靠在软椅上,随手从盘中掂了颗葡萄放入了嘴里。

“都坐吧。”

众位大臣按照品阶战战兢兢地落了座,全场鸦雀无声,气氛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顾长歌却好似浑然不觉,拍了拍手:“这种场合没点儿助兴伴舞的怎么行。”

一旁的乐队心里打了个突,一刻也不敢耽搁,赶紧演奏起来,一时间丝竹声声,舞女踩着节拍入场舞动身体,若是忽视掉这诡异的氛围,单是从表面上来看,倒是一副热闹的景象。

顾长歌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在暗中观察着每一个人。

有些人在底下坐立难安,好像屁股底下长了刺,偏偏又不敢乱动,一脸便秘的表情。

墙头草。

她稍稍留意了一下这些人,虽说墙头草随风倒,但是到了某种关键的时候,他们也可以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些人眉头微皱,目光游移,就差在脸上明明白白地写上几个大字昭告天下:“我是摄政王的人”。

还有一些人看起来比较自在,但是顾长歌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她明白,这种人沾染不得。

他们必然是和裴义更加亲近的人,因为又裴义在背后撑腰,所以对女帝也没有太多的忌惮,自然放得开一些。

一圈扫下来,顾长歌脸色已经变得有点凝重。

这么多的臣子,可以为她所用的,可以说基本没有。

在女帝的记忆里,站在她这边的,就只有几个先王的老臣,现在已经头发胡子花白,一个个地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只是闷头喝酒,时不时重重地叹息一声,也不知在叹息什么。

原本按照裴义的性格,这几人必然是留不得的。

但是奈何他们在朝堂上混了大半辈子,个个精明狡猾,嗅觉比其他人不知道敏锐了多少倍。

眼见着顾长歌烂泥扶不上墙,几个老头果断地在裴义动手前选择了明哲保身,再加上资历摆在那里,又没有什么错,这么长时间来裴义愣是没有被他抓到一点辫子,便也没有了动手的理由。

但是就算裴义现在留着他们,他们手中的权势也肯定被削弱得所剩无几,否则无论如何裴义都不可能放任他们就这样潇洒地活着。

顾长歌感觉有点头疼。

女帝在朝中的地位,比她想象的还要尴尬,这也意味着她接下来的路,更难。

就在这时,一道若有若无的的视线朝这个方向看来。

顾长歌状似无意地扫了过去,恰好对上裴义略带了探究的目光。

她心里咯噔一声。

偷窥被当事人带了个正着,裴义却一点也不感到尴尬,反倒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

他本来就长了一张欺骗性极强的脸,此时露出笑容来,杀伤力更是直线上升,当即就有大臣的女儿红了脸,眼底满是倾慕。

曾经的顾长歌和她们一样,每次捕捉到裴义露出的笑,她都要开心好几天,然而现在。

她看着那笑容,只觉得脊背升起寒意,仿佛一条毒蛇贴着皮肉从脚底一路爬了上来,滑腻的鳞片与皮肤接触,让人一阵抑制不住的恶心。

顾长歌狠狠掐了掐掌心,用力一咬舌尖,刺痛传入神经,她才终于忍住没有让情绪流露出来。

冷静。

她告诉自己。

现在才刚刚开始。

她扯了扯嘴角,给裴义回了一个女帝招牌的皮笑肉不笑,对他缓缓举杯示意。

裴义愣了下。

顾长歌却已经收回了目光,将酒杯贴到了唇边。

……

这一杯,敬顾家逝去的几千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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