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章黄夫人家中收义女
小姐上坟祭奠母亲
上回书说到，落难女子薛文娟进黄府答谢，在老家院的引领下到了后堂来见黄夫人。可是，当薛小姐上前拜过之后便问了声：“老夫人贵体可好？小女子薛文娟特来向您老人家问安！”看她举止虽然有点腼腆娇媃，但一说起话来又是燕语莺声，十分委婉动听。
此刻，黄夫人则如从梦中初醒，便马上回应道：“哎！呀！呀！我说姑娘呀！你就免礼吧！快快请起！如今让你行此大礼，又怎么能使得，也有点折煞老身了！”她嘴里说着，便用手去掺扶姑娘，同时还吩咐丫环，“快给薛姑娘打坐”。
姑娘薛文娟说：“今天，奴家是特来看望夫人的，略备一点薄礼不成敬意，也算以表俺的心情！还请老夫人笑纳。”
黄家夫人的娘家本姓刘，她性情也比较随和，于是便说道：“你来就来呗！还带礼物干啥！老身我还能争競这个，我说丫环春燕快把礼物收下，这可是薛姑娘对我的一片心意。”
“是！”小丫环答应着就接过了礼品放到桌上。
这时候，黄夫人也是心喜若狂！她拉住薛小姐的手，是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的就看个没完没了，好像总也看不够似的。然后则高兴地说：“我看你这姑娘既文静、又秀气、而且还通情达理特别懂事，一说起话来又似巧嘴八哥一样中听，也真让老身我从心底里喜欢你。”
“老夫人您太过奖啦！小女子我本就笨嘴笨舌的不会讲话，如有不当之处，还请老夫人您多加谅解！”
“好说！好说！咱们就不必客气啦！老身我看到你，就如得了女儿一样！”黄夫人说话既随和，又非常兴奋！岂不知，她心里是美滋滋地。
姑娘薛文娟说：“奴的母亲不幸遇难，死后无钱殡葬，弟弟又遭到侮辱和毒打，因气愤精神失常，一家正在危难中，小女子走投无路，只好去街头自卖自身。岂料也是奴家三生有幸，困境中让俺遇到了黄少爷，是他心底慈善，见义勇为，慷慨解囊，给了俺银两，把小奴搭救，让俺刻骨铭记，终生难忘。别说是今生今世了，就是来世也难易报答，您家的恩情！”文娟姑娘说着、说着、就泪如雨下，并又要跪下再次给黄夫人叩头。
黄夫人急忙阻拦道：“这都是小事一桩，也不必挂到嘴上，你就不要再重提啦。”若要说夫人此刻的心情，她可是特别高兴！就相娶儿媳妇一样地喜欢。就见她目不转睛地，对着姑娘这瞧瞧、那看看，反复地打量了又打量，生怕是看走了眼或遗漏了什么地方，把个薛文娟看得害羞不好意思了。一时间，薛姑娘心里只发毛，便低头不语，而后夫人又接着问：“姑娘家住哪里？你是何方人氏？姓啥名谁，又为什么在此落难？”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则又触及了，姑娘的灵魂与悲伤！姑娘薛文娟闻听，不由燃起了心中的烈火与仇恨！而一幕幕、一件件的往事又浮现在脑海里。但见她止不住的眼泪，好像是珍珠断线和雨打莲叶一般，噗噜噜！地往下乱掉！于是，就把和母亲、弟弟一家三口，从苏州家乡要去涡口镇舅父家投亲的事，如此这般地，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
当黄夫人一听说她们也是官宦人家，并且父亲还做过县令及知府，姑娘本是位千金小姐，大家的闺秀，就更加对她另眼看待了。同时，也为她们一家人的不幸遭遇，而感到怜悯惋惜，也不知为什么，此刻，她也陪着姑娘一道心酸流起泪来！有诗为证：
世上同情是弱者，个个都有怜悯心。
天上风云多变换，都有旦夕祸福时。
人的一生如春梦，谁也不知啥时运。
要说黄夫人还真从心眼里喜欢上了薛小姐，原来她是在想，这姑娘若能是我的儿媳妇该有多好呀！也算老身这辈子在佛爷面前烧了高香。其实，这就叫昨日想好事，夜里做美梦，天明有喜讯，所以，遂转念又一想心说恐怕不行！因为她刚死了母亲还没有过七，弟弟又病重，我这样做不正是乘人之危，强人所难，看来这事情需要缓缓再说。不如我先把她认作义女，让她先当老身的干闺女，以后再看准机会慢慢来，就是这般主意！随后便说道：“薛小姐！你看老身我有两句贱言，总在舌尖以下翻来滚去的光想说出来，但不知当讲不当讲？还怕说出来以后，会引起薛小姐的烦恼与笑话。”
姑娘薛文娟说：“老夫人有啥言语请您讲说当面，小奴家情愿洗耳恭听，更不相您老人家说的，俺有什么笑话和烦恼。”
“哎！哟！哟！我的小乖乖，你这下可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如果老身我讲出来，你可不要介意呀！”
“老夫人请讲，奴家俺不介意。”
夫人道：“你要真是不介意，那我可就说啦。”
薛姑娘回答：“老夫人！您就说吧！”
黄夫人哂道：“我今天可要打开天窗说亮话，倘若是我说错了，或者你觉着不合适，就算是老身我没说，还请姑娘别介意对我谅解些。”
姑娘说：“你老就别有啥顾虑了！心里怎样想就直说！”
夫人道：“那我可就竹筒倒豆子——直来直去了！”
姑娘说：“正应当如此才是。”
夫人道：“我的好闺女！你看老身这辈子只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黄玉自己，我原本想多生几个子女，由于是丈夫死得早，也就无法求得了。所以，除了儿子其他也没有别人，岂不知我早就想要个女儿，也好常在身边陪伴我，可是总也碰上有合适的！然而今天看见了你，老身就象有了女儿一样。说实话我真高兴坏了，很想把你认为义女，让你当我的干女儿，也不知姑娘你意下如何？”
姑娘薛文娟乍一听她这话也十分惊愕！却万万没有想到人家会如此地，抬举和高看自己，因为自从母亲去了世，弟弟又患重病在身，好像是千斤重担，都压在了她一个人的肩上。她就如失去舵的船，不知方向随风漂泊，也是无路可走，无家可归，又成了没娘的孩子，现在人家已看重了自己，要认作义女，真可说是天上掉馅饼，走路捡钱包，这样的好事又到哪里去找？恐怕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易寻觅。
再者说，人家还是自家的救命恩人，既然是老夫人主动提出了，可从那方面讲对这个问题，自己都得答应和无条件服从才是，而没有回绝的理由。过去我也常听娘说，凡生在世间的每一个人，其命运都是无法摆脱的，看来奴家一生的时运也是就该这样。她想到此也不愿意再往下去多想了，遂即说道：“多谢老夫人的美意，如此地看重和不嫌弃我，奴家万分地感激！可是也让奴家我高攀了。别说认我为干女儿，哪怕让小女子为您当牛做马，俺也心甘情愿在所不辞！要终生在您身边侍候一辈子，从现在起，我就是您的亲女儿，您就是俺的亲娘，女儿我这就给母亲你老人家叩头”。随说着，就又跪到地上一连磕了两个头，而后又娇滴滴地，扑到了夫人的怀里，连声叫着娘亲。
这一下，可把黄夫人喜欢坏了，她泪从眼眶里流出来，只见她用手帕不断地擦！岂不知，她心里是乐开了花！接下来她又让小丫环，去书房告诉儿子黄玉，让他快来与义妹文娟相见。小丫环春花不敢怠慢，就一口气跑到后花园里，把这一情况报告给了小少爷。
此刻，公子黄玉正在后花园里习练武功，他一听到这消息立即就赶过来了，他一进门就问：母亲“唤儿来有何吩咐？”
刘氏夫人说：“你看这是谁来啦，你认识她吗？”
公子黄玉一看心中非常惊讶！他心说这怎么不认识，她不正是前两天我打猎回来时，在大街上遇到的那位落难的女子吗？因为此事也让他记忆犹新，便说道：“认识！认识！这位妹子就是我向娘说的那位。”
姑娘薛文娟赶紧上前道了一个万福说：“恩公在上！今天，奴家特来致谢您的见义勇为精神，不光搭救了我和弟弟，也让我母亲用上了一口棺木埋葬，能够使她入土为安了。所以对于您的大恩大德，俺是终生难忘，要永远铭记在心。”
公子黄玉赶忙还礼道：“无需多礼！那都是我应该做的。”
夫人刘氏说：“儿呀！你有所不知，为娘这一生就你自己一个儿子，尤其是你爹为国捐躯后，我时常就感到很孤独，光想要个女儿来陪伴娘。今天也特别巧，突然来了位薛姑娘，娘也没有和你商量，就把薛姑娘认为了干女儿，现在她已是你的妹妹了。然而这还是儿的功劳呢！不是你给为娘牵线，在大街遇到薛小姐，或许这辈子娘就碰不上此事，也不会有这样的好福气，但不知我的儿子意下如何？”
公子黄玉本来就很孝顺，听娘这样一说，他还有啥好讲的，随即说道：“还是娘的主意好，我也总觉着缺少个妹子，这不就有了！凡是我娘乐意的事，儿子我就赞成能有啥说的！”
“我说你这孩子真会耍贫嘴！”
“我说娘你看你又多心啦是不是？本来吗！”
夫人闻听笑了起来！随后又说道：“文娟我儿！现在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你可不要再叫他什么公子少爷的，你们现在要以兄妹相称，你要喊他兄长或哥哥才是。”
此刻，也不知是怎么的，薛姑娘就觉胸中像被小鹿相撞，她的脸上两颊绯红，一颗心怦怦直跳！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了，然后才改口道：“兄长哥哥在上，小妹给您见礼了。”
公子黄玉说：“妹妹不要客套。”
夫人道：“我说文娟儿！兄长就兄长，哥哥就哥哥，不要兄长哥哥一起叫。”
薛小姐不由得莞尔一笑说：“是！遵命！”
夫人道：“你这闺女也天真活泼让老身特高兴！”接着，便吩咐小丫环春花：“快去告诉厨下，立刻做一桌上好的席宴端来！一是给我儿文娟接风洗尘；二是为老身认女儿作庆贺”。夫人认了义女，她们黄家就添了人口，不用说这场喜宴照待也是由为必要，也是不可少的一次欢聚宴席。
公子黄玉便说：“今天是妈得了女儿，我有了妹妹，一家团聚，值得庆祝！”
夫人接着道：“还是你小子说的在理，妈今天是真高兴！”娘俩说起话来既投缘又风趣！一家人说着话，不一会儿饭菜就端上来了。光压桌盘凉菜就有十几个，紧接着端上的就是油炸爆炒，蒸饨烧焊等，大都为荤腥热菜，一共是六甜、六咸、六热、六凉、六荤、六素、六烧、六炒、六六、三十六道菜，这就叫六六大顺宴席。再加上压桌的凉菜，总共就有盘子、碗碟、四五十个，真可谓是一桌，极其丰盛地宴席！有诗为证：
肥肥鲤鱼抽了刺，大黄母鸡扒心肝；
竹笋木耳黄花菜，山参银耳白果莲。
猴头燕窝加凤爪，豹掌熊蹄与蛇胆；
天上地下具都有，海参尤鱼水中鲜。
桌上摆的酒器食具，是马蹄壶镶金边，玉翠杯，鹅脖子玉石羹匙，乌木筷子金镶头，这些上好的器物及用具，都是照待贵客时才使用的。不用说也是夫人坐了上首，一家人共同进餐，气氛十分和谐融恰！她们边吃边说感情亲密，相处和气，齐乐融融！可是我还得简短截说。等吃过了饭，夫人就让儿子亲自带着家丁，到东街城隍庙里去接患病的薛文生，准把薛公子接来后，对他医治养病就便利多了，如既请医诊断方便，而且在家中又有人照顾，这样也有益于患者的病体康复。
且说公子黄玉骑着马，他让人赶着一辆轿车子，上边坐着义妹薛文娟，众人一起来到城隍庙里，先把病中的薛文生抬上车拉回家，尔后便请来了当地最好的名医，为他进行诊疗看病，这些都暂且不表！单说那薛夫人死后，转眼之间就到了七天。
大家都知道，从古至今，在我国很多地方都流传有一种习俗，也就是人死了之后，以七天为时段，即从一七至五七的每一个阶段，都作为对死者的哀悼祭祀日。其一、二、三、四乃为小祭日，而五七便是大祭日。往后则是百天和一年、二年、三年。一般来讲，人们都是把过“五七”和“三年”作为最大祭日。但也有把“百天”当成大祭日过的，这就叫一里不同俗，异地改规矩。也由于各地的风俗不太一样，所以就有区别！反正不管怎样，这些都是活着的人，为追思死者的一种方式。如通常在大祭日里，还要大操大办搭灵棚，并招待前来吊唁的宾客。而死者的儿女们和亲朋好友，及其乡邻都要到坟里去烧纸，家庭稍富裕点的还要请唢呐班和戏班，吹吹打打或唱大戏。不光给死去的人扎花圈，同时，还要扎一些楼堂瓦舍的房子，如轿车子、聚宝盆、摇钱树，以及要使唤的奴仆，也叫使唤妮和使唤小，简称“使妮、使小”。用此之类的东西寄托哀思，其寓意也不外乎是让死者的灵魂，在幽冥世界里得以满足和安乐！但是这些在过去，则是很多穷人家没有能力做到的。
薛小姐的生母梁氏一七这天，她的女儿薛文娟必须要上坟烧纸，当吃过早饭后，黄夫人就让丫环春花和秋菊两人拾东西，用篮子装了火纸和各样祭品，由二人陪同姑娘去城外给她母亲烧纸。祭品是由两个小丫鬟带上，三人出了黄府顺着大街，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城外一处乱坟岗子前，那薛夫人的坟就埋在了此处。主仆三人来到坟前，两个小丫鬟把带来的食盒、祭品摆上，然后点燃了火纸，姑娘薛文娟跪到母亲坟前，回想起母亲生前对自己的疼爱，不由心如刀绞，肝肺像被撕裂一般，便放声痛哭起来。一时间，只哭得死去活来，可真是悲切切、泪纷纷、使天地动情，大风呼号！她把嗓子都哭沙哑了，其悲痛哀嚎之声伴随着，焚烧的火纸烟尘及灰烬的飘舞，距此几里地都能隐隐约约听见。但见那周围四下里，就好像是阴风惨惨，天地昏暗，日月失光！空气残淡，而使两个小丫环也在旁边，一起跟着伤心流泪。
常言说人死如灯灭，一旦死了就不能复活！这是自然规律，可是经常会有人说：“人死后在阴曹地府里，也和活着的人一样，在阴间里生活着。而在阳世的儿女和亲友们，给它烧的纸就是钱，可以让死者在阴冥世界里使用！”究竟是真是假，反正这些谁也没看见，反正不管如何这也算是子女们，对老人死后的孝心和活人对死者的哀悼吧！……
薛小姐在母亲的坟前痛哭了一场，之后，便在小丫环春花和秋菊的劝说下，她们就收拾了东西正准备离开要回去！却突然看到有一哨人马。但见那群人从远方席卷过来，则犹如海上的一股飓风！而且，俄顷间就来到了近前，主仆三人留神观看，原来却是一群打猎人。岂不知，一群人也是为了追逐一只野兔，才驱犬放鹰急速追来。但见他们一个个歪戴帽子，袒胸露肉，有人把上衣脱去，搭在肩上或拴在腰里。另外，还有人戴住西洋墨镜，也只有一个镜片，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们似乎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其中，还有一人骑着高头大马，也可能他就是主子，被众人簇拥着，如果再仔细一打量，那位骑马的还真是一位阔少爷，其长像并不怎么样。看年纪约有三十几岁，长就地鱼脊、龟背、水蛇腰、蛤蟆腚，两只鹰眼没眉毛。然而还是塌鼻子、兔儿腮、面叶子耳朵老鼠牙，像个丑八怪！一说起话来，还哼哼叽叽，一副没有出息的女人样。你别看他是这模样，可还能让人人怕、个个恨，凤阳府的黎民百姓都骂他，原来他非别人，而正是凤阳府大名鼎鼎，葛家少爷名叫葛奎。
前面说过，葛奎是葛家的独生子，他爹名叫葛弘图，现为南京应天漕运使，是朝廷钦差大臣，现在任上。又加之与皇家有亲戚关系，他们葛家不光在凤阳府，也乃至整个江南都是一霸！这葛奎就是葛府里少当家。古人说：“源清则流清，源浊则流浊！”所以，粪堆上长不出灵芝草，鸟窝里是抱不出来金凤凰，故葛家一门也就他这颗独苗。他父母也把他当成了心肝宝贝，自幼对他娇生惯养，任其胡作非为！使他长大以后就变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碌碌无为，不受约束，不服管教，自由随便，放纵奢侈和骄奢淫逸之徒。若要从客观上讲，又因为他父母常年都不在家，爹娘想把他带在身边他却不去，但又怕他跟着净惹事生非，所以，就让他在原籍老家生活。这样以来，无论是在家里和外头，就没有谁说他管他了！所以，他们葛家在这凤阳府这里，也是头一柱子，就连当地的官员都得让着他们三分。
再者说，这凤阳知府郑伪诚又是他的老仗人，故而，他葛奎就更是肆无忌惮，为所欲为，老虎屁股摸不得，成了一位远近闻名地恶少。并且又心狠手辣，禽兽不如，人们都说他比蛇蝎还要狠毒！所以在凤阳府一带，是无人敢惹、无人敢碰。因为他倚仗着家中权势，以及岳父是凤阳知府官职，就更骄奢淫横，胡作非为，无恶不作，欺压百姓。并且还常与一些，地皮诬赖搅合到一起，好事不干，坏事做绝。
比如说，他经常踹寡妇门，扒绝户坟；吃喝嫖赌，坑蒙拐骗，调戏妇女，搜刮民财，草菅人命，干尽了坏事，也到了天马行空，行为无羁的地步，成了个十足恶棍，象豺狼一样的凶恶，成了头顶上长疮，脚底板下流浓的坏蛋。有句话说得好，温饱添邪念，富贵生淫心！这位恶少葛奎就应了此话，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