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间店

路遥初一那年, 母亲在镇上开了一家早餐店。

她母亲手艺好,铺面收拾得干净整洁,镇上的幼儿园和小学距离早餐店很近,生意还算不错。

路遥的学校距家一个小时车程, 不得不住校。

每个周末, 母亲都会开车到学校接她。

那是一个极其寻常的周六上午, 回家路上,路遥正跟妈妈撒娇,中午想吃糖醋里脊。

迎面开来一辆黑色越野,不躲不避,直直撞过来。

路遥坐在副驾驶, 清醒过来时,视线模糊, 手脚几乎没有知觉,鼻息间满是铁锈味。

脸颊触到冰凉的石子和潮湿黏腻的泥土,路遥心里慌乱:“妈妈, 妈妈?”

没有任何回应。

路遥害怕,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来:“妈妈,妈妈,你在哪里?”

“别哭了。”一道冷冽又暴躁的声音响起,“难听死了。”

有人正朝她靠近,路遥意识模糊, 总觉得过了很久,那个人才走到她跟前。

她试图睁开眼睛,眼皮却重重压下来,眼前时而漆黑一片,时而又闯进丝丝光亮。

路遥不确定是不是有看到一道银色的弧线随风荡起。

“她已经死了。死去的东西就像碎掉的花瓶, 无论如何都拼不回原来的样子。”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似近在耳边,“你马上也会死。害怕吗?”

路遥用力掀起眼皮,银发少年穿一身黑袍,以一个怪异的姿势站在她面前。

她无声询问:“你——是死神吗?”

少年蹲在侧翻的轿车头上,红眸如血,隔着碎掉的前窗凝望被挤压在里面、几无声息的少女:“我今天心情很糟糕,就做件坏事好了。”

少年轻巧地说完,缓缓朝她伸出手。

路遥再度清醒是在医院,身上仅有几处擦伤和玻璃渣子划出来的伤口,肇事司机已经被抓住。

那个男人在家吸了些东西,开车出门时脑子已经旷了,清醒后在拘留所痛苦流涕。

路遥的母亲当场死亡,救护车和警车赶到的时候,血流了一地。

“死去的东西就像碎掉的花瓶,无论如何都拼不回原来的样子。”

路遥猛然睁开眼,看到旅店房间熟悉的天花板,眼珠迟缓地转动。

刚刚是梦?

还是记忆?

不对!

路遥的记忆里,关于自己和母亲遭遇的那场车祸,从没有出现过陆铭潇。

梦境不是现实。

路遥揉着额头起身,大概是被胎种的事情刺激到,才会做这样奇怪的梦。

她这一觉睡得可沉,外面都黑了。

路遥休息,小人们也没有来打扰。

鸢尾、桔梗和风芹三个霞光部落出身的小人联手做了晚餐,店里食材丰富,晚饭又不可避免吃得扶墙走路。

路遥收拾好情绪,出来就看见他们手拉手,沿玫瑰客房转圈,看到她立刻想跑过来,又因为吃得太撑跑不动,只能慢吞吞的走。

“路遥,花房里的菖蒲,可以跟我换吗?”

“路遥,我也想要菖蒲。”

“路遥,菖蒲可以给我一株吗?”

路遥不解:“怎么都喜欢菖蒲啊?”

听小人们叽叽喳喳讲完菖蒲的典故,路遥安抚:“不急,等花房的菖蒲长大,会发出很多小苗,分株后就会有很多菖蒲苗。人人都有,再等一下可以吗?”

小人们的意识里没有“种植”的概念,他们一直是靠山吃山,这处吃完就换个地方,一年会迁徙数次。

路遥说培育菖蒲分苗,他们不是很明白,只出于对路遥的盲目信任和喜爱,记着等一段时间,人人都能分到菖蒲苗,又高兴地散开了。

这时不独和姬非命一起推门进来。

看到路遥醒了,姬非命从戒指里取出一份热气腾腾的煎牛排和海鲜意面:“稚子说您快醒了,在小吃店点了餐,托我送过来。”

路遥点头:“辛苦你了,加班到这么晚。”

姬非命一直都是上午比较忙,午餐之后,他基本就没什么事,但经常也呆到五点才走。

像今天这样留到九点,也就是不独开口。

路遥接过餐盘,随口问:“那位神使还在摇光市?”

她指的是姬非臣。

姬非命点头:“嗯,整日无所事事,又不愿回本家。”

小姬嘴里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他没有蔑视拉踩的心思,就觉得姬非臣这样虚耗时间,看不过眼。

年纪也不小,如今稚子的情况,又不是你撒泼耍赖能挽回的。

小姬早已看开,他不再经常回想往日的尊荣地位。

从神使变回普通人,可也已经很难再融入普通人的生活,如今只觉得在商店街待得最自在。

姬非臣和他有一样的经历,可姬非臣还是不甘心。

或许也因为,他没能遇到一个路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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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睡饱了,吃过晚饭,路遥精神满满,刚好她有件事想验证。

确定客人和小人店员都回房间休息之后,路遥从玻璃花房拿出还没有发芽的茶碗,看到隔壁的月神花没精打采,也顺手取了出来。

路遥拨开茶碗表层的土,掏出早先种进去的阳橘,果然还是没有发芽。

她拿到灯下观察这颗奇怪的果子,逐渐觉得阳橘好像又不是很像胎种。

下午,路遥看到恢复活力的胎种,总觉得有点像阳橘。

这时仔细分辨,阳橘表面像蜜橘,橘色的表皮上还有橘子皮那种坑坑洼洼的颗粒感,而胎种的表面覆有一层肉粉色的光滑薄膜,单是这一点就不像了。

路遥捏着阳橘,指尖用力。

“你在干什么?”紫衣从对面客房出来,刚爬上这面窗台就看见路遥在做坏事,“说了不能弄破它!”

情急之下,他嗓子都劈叉了。

路遥松开手:“你怎么还没睡?”

紫叶心疼地望着阳橘掉回泥土里:“阳橘不能这么种,想它发芽,每天都要浇灌月神花露,一日三次,还得让它喝饱。”

“月神花露?”路遥一脸纯良无知。

原来阳橘树与月神花相生相伴,但阳橘树娇气,只有用月神花露浇灌才会生长。

路遥又捡起那枚阳橘,拿在手里把玩:“好巧,和胎种一个德性。”

紫叶移开视线,假装没有听见:“你先不要种它,店里只有一株月神花,根本不够养它。”

路遥:“那怎么办?”

紫叶:“明天我打算和结香回部落一趟,或许能跟族里多求些月神花移栽过来,到时你再种它。”

路遥手里这枚阳橘,怕是最后一枚种子了。

紫叶其实没抱太大希望。

七年前,大阳橘树将要枯死,族里想尽各种办法,也没能培育出新的树苗,浪费了几十枚种子。

路遥手里的这颗,多半也不会发芽。

但紫叶曾经身为神殿骑士,看到阳橘种子,无法袖手旁观,还是决定回族里一趟。

至于为何不从路遥手里拿走阳橘,紫叶是有一些小心思。

下午的胎种事件,他看出店主不普通。

阳橘在她手里,比带回神木部落更有希望,这是紫叶的判断。

路遥又问:“到时是不是也得给它弄个木箱?”

紫叶摇头:“心种和子种不同,它不需要箱子。”

后面紫叶就不愿说了,路遥也没有再多问。

她已经了解到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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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千浪、贝贝、霞音、风芹结伴离开。

那枚胎种一整晚都保持好状态,到他们离开旅店前,仍旧活泼好动,没有一丝虚弱的症状。

四位客人离去不久,紫叶和结香也骑着店里的红猪离开。

紫叶前脚走,路遥后脚就用神之泪给阳橘造了个小箱子。

她把阳橘丢进珍珠胎箱,每天喂三次兑水的花露。

月神花被采过花露就会发蔫,路遥尝试丢一颗神之泪在盆里,这花过个半天就恢复了。

倒是比阳橘好养,只是那点花露少得可怜,非得兑点水才够用。

路遥给阳橘喂兑水的月神花露时还要唠叨:“小东西爱生不生,三天不发芽,就丢去店外的乱石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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