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殷勤细雨,浮生梦凉。

小谢阁老玉树临风,是有目共睹的,姿仪不知道俘获过多少元京贵女的心──只是名声差了点,又有婚约在身,这才逼退一干如狼似虎的贵女。

往日的谢大人,素来衣冠整齐,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露出整张如玉赛雪的清雅面容。因像是整日对谁都有不满,嘴角微微下垂,眼神凛冽似是有一片永远化不开的霜。

而今日…

今日的谢大人,额前刘海覆了半张面,嘴角上扬,似乎一直带着笑。

着实有些…诡异。

奚小茴不敢置喙,只派了两个两个得心的宫人为揽月宫清理一番。

洒扫时萧宝凝和谢昶二人回避,均是躲到了密道之内。

氛围有些尴尬,萧宝凝便无话找话。

“谢大人…还有之前的记忆么?”她一开口,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是什么话!

离魂症只是谢辞晏一体又分出的魂魄,是谢辞晏在受了刺激的情况下衍生出的另一人格,并非是其本身──倘若真是谢昶,那简直就是见了鬼。

而谢昶的回答却让她有些惊讶:“有。”

“譬如?”萧宝凝来了兴致。

谢昶摸了摸下巴,挑眉道:“譬如我考科举时的题目和文章,这些我都记得的。”

虽然换了个芯子,但是萧宝凝仍然惦记着一件事──他的家事。

毕竟身体还是谢辞晏的,万一谢昶拖着这副身躯去了大嫂房里,发生什么简直想都不敢想。

她试探着问:“那你…应该还记得大夫人?”

大夫人便是一直在谢府主持中馈的谢昶之妻了。

因为藏珠院是后建的,谢辞晏夫妇吃穿用度均是他夫妇二人自行承担,所以实际上算是分家住。萧宝凝不爱交际,身份又高,故一直未曾得见这位大夫人。

没想到谢昶却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听他这句话,萧宝凝既放下了心又无限感慨──看吧,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感慨完了又觉得立场不对,眼前之人分明就是谢辞晏,不管芯子为何变了,可他对自己情根深种这是一直以来都未曾改变过的事实。

想到这里,萧宝凝稍稍好受了一些。

因着之前萧宝凝被立为皇太女下令清扫六宫一事,宫人此次的打扫亦是十分迅速。两刻钟后,奚小茴便在密道入口处唤二人:“殿下,大人,可以出来了。”

依然是谢昶先出去。

他环顾了四周,确定没有危险后,萧宝凝便也跟着出来。

只是她一伸手,却是奚小茴将她带出来。

萧宝凝看了看谢昶,他正站在一边,并未有帮自己的意思。

她心底叹气:谢辞晏若在此,定然不会让别人抓着自己的手的。

萧宝凝随着奚小茴入了揽月宫。

知萧宝凝爱洁,谢昶先帮她上下检查了一番,见角落亦是一尘不染,这才放心让她安置下来。

奚小茴道:“揽月宫曾是卢美人主宫,旁人只知揽月宫,却不知听泉宫,殿下可以安心住下。奴想办法为殿下往外传信。”

谢昶回头看了一眼奚小茴:“外间的事情我会去办,你不要有动作,当心圣上起疑。”

奚小茴这才回过神来,向谢昶施礼:“是,大人。”

萧宝凝跪了半天,又奔波好一阵子,眼下刚填饱肚子,便觉得又累又乏。

她伏在桌案上,正要撑着脑袋小憩一下。

一只玉白大手在她跟前挥了挥,萧宝凝提了提神。

“什么事?”她望着谢昶问。

谢昶指了指内殿的寝具:“去那边歇息,我帮你看着。”

萧宝凝困乏得很,只能道:“多谢。”随即起身前去内殿。

她也未卸钗环和外袍,倒上去直接睡了。

谢昶见她如此,捞了床薄被子替她盖上。

萧宝凝手脚本有些发凉,暖意袭来后,却有些睡不着了。

她心里开始担忧,如果谢辞晏一直回不来,以后该怎么办…

谢昶依着谢辞晏留下的手书,将宫内之事安排妥当,便打算出宫去寻英王。

车辇经过紫微殿时,谢昶一挥手,诸人停当。

谢昶下了车,含笑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卢大人。”

卢允承年纪并不是很大,甚至比赵庭芳大不了几岁。

自他痛失爱女后,才渐渐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平静地望着谢昶,开口问:“谢大人有什么目的?”

爱女死后,卢允承不是没有调查过。以他在大理寺的威信与耳目,如何能不知是萧立亥剖杀他女儿?

只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罢了。卢氏自柴魏时便扎根在大理寺,为帝王服务,不能到了他这一代就断了…何况,他没了女儿,还有一个儿子,正在跟着明知易做事。

谢昶望着宫墙上某处,淡淡道:“陛下与英王殿下不睦,又打压内阁…卢大人不是蠢人,知道我约您来紫微殿的目的。”

卢允承依着他的视线看向远处,只见数只乌鸦停在宫墙上。

“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定夺就好。党派之争,我从不参与。”

谢昶惊讶道:“事关陛下和殿下,怎能归为‘党派’?大人糊涂了。”

说罢,他又靠近了些:“令嫒之事,并非全然无人知情。”

卢允承胡须一颤。

“太女殿下得知此事后,便暗中提拔了一个叫奚小茴的内侍──卢大人,您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怎么能没有印象?!

卢允承压下心头翻滚的血气,冷声道:“没听说过。”

谢昶像是料到他会这样说,便又甩出一个信息:“那大人应该知道,明知易是英王殿下拥趸吧?”

怎么会不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自女儿死后,萧立亥不仅隐瞒死讯,将自己调往徽州,多番阻挠自己调查死因,还将爱子仕途卡在殿试之外。若不是同窗的明知易施以援手,怕是一生都入不了大理寺继承衣钵了。

卢允承看着散去的昏鸦,低声道:“你想我怎么做?”

谢昶展颜,笑得有些不羁:“只需要卢大人帮两个小忙而已。”

二人一番交头接耳后,分道扬镳。

卢允承去了隆庆殿,而谢昶则前往英王府。

无边暮色中,天空开始下起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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