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0016

0016结姑嫂相约逗游鱼,惜寻常世事难如意

迎春是个怯懦性子,不像探春似的爽利干脆。听周夫人问,便依言一字一句地答话,半句再没多的:“排行第二,有个小名叫迎春,才过了九岁生日。”

见她如此,周夫人难免觉得她胆小了些。但她存着亲近的心,便额外多爱惜三分。声音越发放低,柔声道:“叫我猜猜,姑娘是二月里生的罢?”

迎春微感惊异,抬头瞧了她一眼,颔首说是:“夫人猜得准,正是二月里。”

听了这话,周夫人心中大定,心知她必是瘌头和尚与跛足道人所说的那个人。再想到暗中与她定亲之后,孙绍先的病就一日好过一日。心里只有怜爱欢喜,岂有别的想头。当下与王夫人笑道:“不怕夫人笑话,我就爱和姑娘家说话。贵府的姑娘真出挑,这么一比,我们家几个姑娘都叫比下去了。”

今日来祭拜三皇子正妃,孙家也只来了三个姑娘,除了大房里的宛纯、容纯,就是二房里的安纯。至于知纯和品纯,和惜春是一样的道理,年岁尚小,不便出入这样的场合。

周夫人叫宛纯领着两个妹妹上前来,也叫他们与王夫人见礼。又将他们引见给迎春和探春:“二姑娘、三姑娘,这是我们府里三个姑娘,宛纯、容纯和安纯。”

姑娘们彼此见了礼,又见长辈聚在一处有话说,便凑在一处说话逗趣。几个人年岁相仿,又性情亲和,不多时便姊姊妹妹地互称起来。

这厢宛纯拉着迎春坐下,叫小丫头寻了根棉线来玩翻花绳。忽见那厢整整齐齐地进来一群内侍,原本众诰命都四下散坐,这会子都站起来,像是要迎人。

迎春的心思不在这上头,正暗暗地出神,探春却扯了扯她的衣袖,轻声道:“是孝义王妃领着璨萏郡主和庆隆郡主来了。”

迎春抬头看过去,果然见是孝义王妃,璨萏郡主和庆隆郡主紧随其后。孝义王妃进来先命众人起身蠲礼,旋即缓步到三皇子妃灵前,上了一柱清香,跪在蒲团上哭了一回。一旁侍从见状,便搬了圈椅来扶她坐下。

只见孝义王妃眼含热泪,面色悲切,掩唇哭道:“前些年你还劝我,多看开些,多病损身。可怜你这样年轻,又是那样软和的心肠,从不与人吵一句嘴。好好地,你怎么舍得抛下丈夫亲眷,就这么去了……”

璨萏郡主和庆隆郡主也在边上衣袖掩面,抽泣不已,不在话下。过了一时,孝义王妃终于是叫底下人给劝住了。这才强打起精神,开始料理丧仪。

此间事了,众人也渐散开,各自忙事去。宛纯和容纯因才回京,便悄悄问:“这位是谁?”若说一本正经地来料理丧仪,来得也太迟了些。若说单来祭拜,眼下做的事,却又像是个知客。

迎春等尚不及开口,便听那头有人唤:“迎姐姐!”

抬眼看去,却是随在王妃身侧的两位郡主。她和庆隆郡主都是孝义王的遗腹子,还没落地孝义王就没了。其中璨萏郡主是孝义王正妃所出,庆隆郡主系侧妃所生。自孝义王故去之后,宫中便将璨萏郡主视同眼珠,所用之物一应规格皆按着公主分例相与。璨萏郡主和林家大姑娘名唤黛玉者是闺中密友,迎春常往林家去小住,一来二去地,和他们倒也熟悉。只是她实在胆怯内蓄,璨萏郡主常觉不能与她交心,倒是庆隆郡主和她更好些。

璨萏郡主四下看了一回,因不见黛玉,便问迎春:“迎姐姐,怎么不见林姐姐?”

迎春道:“林姑太太是双身子的人,不便前来,林妹妹也没过来。”

璨萏郡主过来本就是为寻黛玉,现不见她,便觉无趣,怏怏呢喃:“好没意思,我倒还盼着和她说话。”

但她失落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时就打起精神,拉着迎春要去看鱼:“三叔叔的池子里新运过来好些锦鲤,五颜六色的,活泛得很。说是从南边买来的,京里寻常不得见,咱们去瞧瞧罢。”

“这不大好罢?”迎春没她这样大的胆子,做什么都不必想着后果,略显踌躇迟疑:“今日是办白事,咱们嬉嬉闹闹地,恐怕不像话。”

“咱们只看鱼,不嬉闹不就成了?你跟我来,我告诉你一件新鲜事。”

璨萏郡主拉着迎春要走,却见她意意思思地显得左右为难。末了终究不敢违逆璨萏郡主的意思,便与孙家姑娘们提议:“咱们不妨一处去看看?”

听到这话,璨萏郡主像是才注意到孙家三个女孩儿。当下也没开口,到了池子边上,遣人拿鱼食来各自分了一盒,这才问迎春:“这又是你们家的亲戚?”

贾家姊姊妹妹的多得很,过会子保龄候史家的姑娘也要过来,那也是他们的表姊妹。

探春在旁撒了把鱼食,闻言便笑道:“郡主不认得他们,他们是孙家的姑娘。”

“孙家?哪个孙家?”

既问到孙家了,再叫迎春和探春回话显然不合宜。于是宛纯上前一步,虽尚不知这位郡主究竟是什么人物,但究竟比她年岁长些,勉强还能端得住:“回郡主话,小女宛纯,家父仪制司主事孙旭。”又命容纯上前:“这是家妹容纯。”

有宛纯打头,安纯也有样学样,上前屈膝道:“小女安纯,家父武备库司弓孙晖。”

璨萏郡主细瞧了他们一回,喃喃道:“倒没印象,真是奇怪,这样的品貌,我该记着才是。”

宛纯见她如此,心道,这位璨萏郡主虽略显娇蛮,却也不失稚趣可爱。想来是脾性活泛些,心肠却不坏。

“郡主才刚说要和二姐姐说件趣事,这会子就说了罢。惹得我心痒痒的,也想知道个究竟。”探春唯恐璨萏郡主再说出别的来,便随口扯了句话,将话茬揭过去。

闻言,璨萏郡主果然叫她哄着暂忘了这一茬,因笑道:“宫里的齐献公主你们都知道罢,前些时候皇上和皇后说要为她选两个伴读。她挑剔得厉害,这个也不好,那个也不喜欢。前两日终于定下了,定的就是金陵薛氏的大姑娘。说来和你们家也是亲戚,黛玉也和我提起过,说她难得是个心肠宽厚、容貌丰美的好姊姊。”

迎春手下一顿,与探春对视一眼,想起齐献公主流传在外的名声,不约而同为宝钗担心了一回。

宛纯因听璨萏郡主话里话外地提起黛玉,心中暗想,她竟与黛玉相熟至此了麽?依黛玉的眼光,她能瞧上眼的人,一定不是个坏人。当下有心结交,盈盈笑道:“郡主也认得林大姑娘麽?”

“你也认得她?”

迎上璨萏郡主又惊又喜的目光,听着她如同找到知己一样的口吻,宛纯真是忍不住想笑,这位郡主果然没城府,欢喜憎恶全写在脸上了。

她点头笑了:“我们在扬州的时候就认得,自回了京还没见过。过两日我和郡主一齐往林府去闹她如何?”

姑娘家的友谊来得简单,两人都想着,彼此都是黛玉的好朋友,既这么,品性一定不会差。故而不消多少时候,两人就成了好友,亲亲热热地凑在一处说话。

容纯怕水,离水池子远远地。因怕生,又没什么话好说的,便多吃了两盅茶。过了一时,就暗里问安纯:“妹妹认得更衣的屋子在哪里?”

安纯摇头道:“我也是头一回来,我陪姐姐去找罢。”

一旁庆隆郡主正巧也想去更衣,便道:“我认得,我陪着姐姐去罢。”说着,便转身去拉迎春的手:“迎姐姐,你也来。”

趁着容纯更衣的工夫,庆隆郡主和迎春两个坐在廊下说体己话。庆隆郡主悄悄问迎春:“迎姐姐,近来你好不好?”

“我都好,你呢,在府上还不好?”

他们都托生得不好,不是从正经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生来就比人低一等。自养出来就是这样,还能怎么样呢,不过活一天是一天,全凭着家中太太做主抬举罢了。

庆隆郡主往四周看了眼,又挥手命丫头退开些,凑到迎春耳朵边上,手掌半掩着告诉她:“虽伴读择定了薛家姑娘,但我料想着,只怕是不能成了。依着宫里的意思,像是瞧中了你们林家的表兄林玦,想叫他做齐献公主的驸马。齐献公主已经十三了,定下亲事就该预备成亲的事,是以我想着,伴读之事,只怕不能成功。你们倒也不必很为薛家姑娘担心。”

这话一出,确实不必为宝钗忧心,却又忍不住感慨林玦可惜了。那样的好人才,那样的世无其二翩翩佳公子,若真一朝投在齐献公主府上,岂不叫人唏嘘。

迎春想到林玦住在贾家的时候,曾多次告诉她,人生在世都是一样的,本没高低贵贱之分。他还劝着她若有机会若往外去瞧瞧,别自困于一方天地,白白地束缚自己。他口中说的日子都是很好很好的,她很向往,但她却没勇气真去尝试。如今听到,那样一个处处为人着想的人,也不能做自己的住,细想想,实在叫人伤心。

迎春叹道:“人生在世,果然如意事不过一二。”

两人正说话,忽听那厢有人一面说话一面过来,隐隐约约听着像是男客的声音。迎春面色骤变,与庆隆郡主面面相觑:“这是女客落脚的地方,怎么会有男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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