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棋局将定,胜负难分。

凝脂酥手紧执最后一子,久久未落。

僧人红唇含笑,额间朱砂如血,指尖念珠捻转,“施主,不若平局如何?”

宠妃索性按回棋子,纵使定了也无胜负之分,她睥他一眼,懒懒地倚在石桌上:“明日,明日,日复日,总有更胜一筹那天。”

黑白子顺着石面哗哗滑下,蹭过华美的绫罗绸缎,碰到石板地便或跳跃,或打旋地散落在青苔石缝里,拽地长袖上。

青朝碎步上前,一一拾起。

“啊,对了,”宠妃蓦然抬首,一贯漫不经心的笑靥里多了几分认真:

“不知长老……可认识曾经的我?”

玄清一愣。

向来淡然出尘的僧人,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波澜。

他敛了眼帘,那一丝情绪也很快褪去,指节分明的手掌不徐不缓地捻着念珠,道:“……未曾,何以见得?”

她半掩玉面,款款起身,随着动作,薄如蝉翼的裙摆划过青石板地,珍珠步摇微微晃动,叮当脆响。

她低低笑了一声。

“许是妾身魔怔了,恍若与长老相识多年一般。”

有细风拂面,桃花零落,僧人双手合十,明黄海青更衬得他眉眼清浅,不染红尘,那承载了沧海的淡眸,深不可测。

“承蒙娘娘抬爱,贫僧——不胜荣幸。”

日未央,初月上梢头。精致的牡丹油灯点起来了,烛光影影灼灼,随风斑驳。

宠妃皖臂斜斜撑在案桌上,小脸在烛光下染了几分轻红。与她外表毫不相像的是,紫毫下的字算不上娟秀,而是七分狂肆三分凌厉的草书。

宫女们都知道,宠妃不仅精通琴棋书画,还擅长诗词歌赋,放眼整个京城,也难找出第二个如她这般才华横溢的女孩了。

空气中墨香横溢,天色也愈发的暗了下来。

直到窗外响起了整整虫鸣,她才搁笔道:“本宫乏了,都下去吧。”

“是。”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

在暗中那些人眼里,将近半个月,这位宠妃安分得不可思议,不仅作息规律,对寺里不算丰盛的素食也毫不抱怨,没事干就写写诗,做做画,下下棋,妥妥的一个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完全看不出所谓嚣张跋扈,功于心计的模样。

兴许是被这件事打击到了?

久而久之,他们也就懈怠起来,见宠妃已然上了榻,便也不再监视,各自离开了。

尘埃落定之时,月黑风高。

李泷曦心中烦躁,辗转难眠,干脆打坐练功,就在这时,窗外一道黑影划过。

谁?

他眯起凌厉狭长的凤眼,闪身跟了上去。

对方显然对护国寺的地形极为熟悉,巧妙地将纤细的身形隐匿于阴影之中,一路辗转到桃林。

与白日不同,深夜的桃林树影横斜,寒风拂过,如同黑夜中的鬼魅魍魉倾巢而出,阴森恐怖。

横叉的枝丫挡住了视线,只是一个转眼,人就不见了。

将军屏息凝神,谨慎地扫视四周。

蓦地,一声轻笑自脑后传来。

“将军,妾身在这儿呢!”

他倏然心惊,多年的习惯让他条件反射地将人双手反剪,狠力制住。

只听黑夜中,女人轻声娇哼:“疼呢!”

“你?!”

就着朦胧的月色,他愕然看清了她的面容,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

他手上略有些粗粝的薄茧,力道更是毫不留情,轻易地叫那双黛色茶瞳泛起点点水泽,宠妃吃痛,反问道:“将军确认要这样说话?”

他这才反应过来,眼见着她泛红的眼眶,绕是百战百胜的大将军,此刻也慌了神,第一个反应就是:

完了!

上司的女人被他弄哭了!

还是万千宠爱于一身还睚眦必报那种女人!

“那个……我……”

她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衣裳,微微昂首:“妾身还没问将军,为何跟踪妾身?”

“那自然是……”他输了气势,握拳咳了咳,神色躲闪。

太可疑了。

半夜三更,躲着所有人出来,更何况一个没有武功的人,如何无声无息地接近他?

她可是祸国妖妃,决不能手下留情!

可心底的天平倾斜,另一个声音又告诉他:她是皇上的女人,哪怕是散步也好,与人私会也罢,又与他一个将军何干?再者……她已然是四面楚歌,哪怕是有阴谋诡计,又能翻出什么浪花?

“很难回答吗?”宠妃笑了笑,“将军忠心耿耿,想来是本宫此番出来沐浴,令将军起了疑,是不是?”

他一愣,“沐浴?”

“凤凰山的温泉天下闻名,正巧这护国寺也有一个小温泉,将军不知道吗?”

“何处?”

“就在……”她佛开身前的桃枝,扬起灿烂的笑容来,粼粼眸光仿若凝在星河最炫目处流转的光华,摄人心魄,“这里。”

在桃林之间,竟当真藏了一处隐蔽的小温泉,落了薄纱般的月色下,水雾氤氲,落花点点。 m..coma

见他杵在那儿若有所思的模样,宠妃挑了挑眉,唇角的笑容毫无破绽:“本宫要沐浴了,将军也要看着吗?”

母胎单身,连女孩小手都没摸过的将军霎时慌了,麦色的皮肤立刻就窜起了燥热,蔓延到了耳根。

“不、不不,你继续,继续!”

还好天黑,没人看得见,将军侥幸地想着。

注视着他走远,宠妃笑意渐冷。

她本是出来给洛凌飞鸽传书,没想到会被他发现……这个神经大条却直觉灵敏的将军,是个隐患。

不过嘛——想到他方才的表现,她笑了笑。

也不是毫无办法。

衣衫滑落,花林之间,少女身姿曼妙,凝脂素手慢条斯理地梳理的那一头如瀑的青丝,半遮半掩之间,是她白皙纤细的腰肢,漂亮的蝴蝶骨仿若振翅欲飞,美得像是桃花化成的妖精。

这边春光旖旎,李泷曦就不太好过了。

他直觉她在撒谎,故而半路又折回来,谁曾想会见到这样的景象,无不令他面红耳赤,血脉喷张。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将军飞快默念着,想要移开眼,可身子就跟僵了似的,死活不争气,怎么也动不了。

缓缓地,背对着他的人儿眼看着就要转过身来。

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脑子炸成了浆糊。

不是吧……

不能再看了!无广告网am~w~w.

他咬着唇,极为艰难地,动了动自己僵硬的身躯。

“咔嚓。”

慌乱的大将军不慎踩上了枯枝。

少女慌乱地背过身去,连声音都微微打颤,带着恼怒又谨慎的哭腔:“谁!”

李泷曦脑子一空。

完了完了,老子又完了。

就在这时,有声音传来。

他眯起眼,迅速看过去,远远地,有几道身着僧袍的人影。

显然宠妃也发现了,她惊慌地想要后退,却猛然呛了一口水。

“咳咳、咳!”

“谁在那里?”那几个僧人注意到动静,试探地朝这边走来。

糟了!

来不及思考太多,他已经飞快冲出去,一把将她捞了出来,足尖一点,鬼魅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少女显然是被这套操作吓蒙了,她愣愣地瞪大了桃花眼,一时失语。

直到出了桃花林,她才恍然反应过来,激烈挣扎:“放开本宫!”

见他没反应,她拍打着他的胸膛,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登徒子,臭流氓的评价甩了他一脸。

那力道于他也不过是挠痒痒,反倒激起了一些不该有的反应,他眸色一暗,音色沙哑:“别闹,你想被他们发现?”

怀中的人果然安静了。

她身上只被他裹了层外衣,薄薄的丝织掩盖了春光,却掩盖不住触感,他抱着她,香香软软,像抱住了一朵花,一片云。

没一会儿,她低声抽泣起来,梨花带雨:“你、你看了多少……你怎么能这样!”

“啧!”心不在焉的将军的心神全然被怀中的美景吸引,不由低骂一声。

没事生这么好看干嘛,连哭都跟勾引人似的!

男人加快了脚步,上乘的轻功使他轻易地飞跃与房梁之间,寒风飒飒,刮在脸上生疼,他注意到她似乎有些难受,便将她往自己身上靠了靠,惹来她微不足道的反抗。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一处小院子。

将军的院子。

房间可谓是一览无余,锦绣江山屏风后,就是历代将军来此时就寝的地方。

他将她放到床上,拿被褥盖住,又取了干净的衣物,背过身去,道:“换上。”

半晌,没听到动静的他又强调了一遍:“我不看,换上。”

少女带了哭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本宫、本宫要回去……”

“然后让你那些‘眼线’发现?”将军俯视着她,嗤笑一声:“想来那些人会毫不吝啬地将这件事渲染渲染,指不定明天你清白不保的消息就会传遍京城……”

“别说了!”

她咬着唇,仿佛深受屈辱,泪珠连成串,无声的滑落,眼尾微红,眸光朦胧,咬唇处一抹血色,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楚楚可怜,平白叫他心软,李泷曦放轻了语气:“待会送你回去,先换衣服,嗯?”

四目相对,仿佛被他的视线软化,少女缓缓放下了防线,长长的羽睫尚还挂着泪水,她小心翼翼地说:“那……那你离远一点。”

他松了口气,退到屏风后:“这样可以了吧。”

没一会儿,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在寂静而空旷的房间响起。

红烛剪影,印着少女精致的脸颊。

李泷曦不徐不缓地用内力烘干湿濡的衣物,在他对面,换上了宽大衣袍的宠妃裹得严严实实,局促不安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等等,这个不用了!”她忽然叫停。

“怎么了?”大将军疑惑地看了看,红色的丝绸,小小的一块,绣了开得正艳的牡丹,对于从小生活在军营的李·糙汉子·泷曦来说,这样精细的东西是他从没用过的。

女人的衣服真是复杂。

“因为、因为那是……”

她蓦地羞红了脸,想要抢过来,不料男人死不松手,一本正经地注视着她:

“那怎么行,你这么弱,穿了湿衣服是要感冒的!”

“可、唔……”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总之……给我!”

“不行!”他鲜有地强硬,英气的剑眉一横,看起来凶神恶煞。

宠妃眼眶一红,又要哭了。

男人视线落到她的泪水,一噎,妥协了:“别哭了,不就是件衣服!”

见他这榆木脑袋怎么也点不通,她涨红了脸,咬唇撇开眼:“……那是、那是贴身衣物啊笨蛋!”

李泷曦只觉脑袋轰地炸了。

贴身衣物……他想起兄弟们的描述,难不成这小小一片的玩意儿——就是传输中的肚兜儿?!

一时,那肚兜仿佛成了个烫手山芋,令他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抑住不正常的心跳,大将军抿着薄唇,强装镇定地把它烘干,塞给她,见她委委屈屈的模样,不知为何,脑子一热:

“老子会负责。”

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了。

“不用了。”她敛了眼睫,勉强笑了笑,拿起干了的衣物,飞快跑到屏风后。

回过神来的李泷曦绝望地捂着脸,欲哭无泪。

他都在说些什么啊!

完了,老子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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