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冰天雪地，马夫一手拉着马车的缰绳，一手挥着鞭子，朝马背上打去。
傍晚时分，铺天盖地的大雪肆无忌惮地下着，异常寒冷。
“驾！”马夫大声喝道，大团大团的白气从他口鼻冒出。正拼劲奔跑的马儿也吐着团团白气。
车篷里，坐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他的身旁，还坐着一个六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看上去一脸的失落和不开心。
“还想着那篮子糖呢？”蔺修远看着小小的林雨歇，和蔼地问道。
甜甜的糖对于六岁的林雨歇来说，那是极致的美味。
雨歇低下头，先是点点头，后又摇摇头：“没有。”
蔺修远微微一笑，摸着他的头：“你可知师父为何带你下山除异？”
雨歇抬起头，双眼睁得溜圆，满是疑惑地看着师父，继续摇摇头。
“楠溪山存在的根本，是要让楠溪安稳，让楠溪的百姓安稳度日。白鹭镇的百姓被那凶兽祸害的不得安宁。一篮子糖对于那妇人一家，就不止是一篮子糖，是他们一家度日的口粮。”蔺修远坐直身子，娓娓道来，表情严肃了不少。
“他们的一日三餐都吃糖吗？”雨歇又有了新的疑惑。
“当然不是。”蔺修远被他这个小爱徒的问题逗乐，乎撸着他的小脑袋，笑了起来。
“那妇人是靠卖糖为生的，那篮子糖，是她们家的全部。”
雨歇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马车仍在艰难前行，天儿是愈发的冷，不过好在就快要到楠溪山了。
蔺修远把雨歇搂在怀中，裹进自己的披风里，语重心长道：“在白鹭镇百姓眼中，我们替他们降了凶兽，是做了好事，可我们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做自己分内之事，何来回报一说。”
雨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雨歇，你要记得，行事不求回报，若计较回报，行事便会参有杂念。一旦有了杂念，便做不成事。”
雨歇虽还小，但从小在师父身边，听师父讲道理，说是非，论正邪，耳濡目染，心中也是明白的。
“徒儿明白了，那篮子糖确不该要。”雨歇冻得通红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嗯，很好，等你长大了，便可晓悟其中的深意。”蔺修远甚是欣慰。
马车行至大石滩，速度变得更慢。
大石滩遍地都是石头，几乎没有路。这又下着大雪，马车行在上面更是难上加难，甚至还赶不上人步行的速度。
马夫和马儿更加小心和吃力，踏雪踩石，前进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马车还未驶出大石滩，雨歇便偎在师父怀里，眼睛一眨一眨，眼皮越来越沉重，就要睡去。
“师父，有小猫在叫！”
小孩子天生就是喜爱小动物的，雨歇也不例外。
他快要闭上的眼睛猛地睁开，光彩熠熠，兴致勃勃地抬起头，挣脱师父的怀抱，掀开轿帘儿，向外望去。
蔺修远也听见了声音，心中不免纳闷儿，这大雪天怎会有小猫，可再一听，仿佛又不是小猫，倒像是婴孩的啼哭。
他赶忙顺着雨歇掀开的轿帘儿向外望去。
看了半日，除了密如白布的漫天大雪，他什么也看不见，但那哭声却越来越真切。
“停车！”蔺修远放下轿帘儿，对马夫说道。
马夫一声“驭”，马儿停了下来。
蔺修远走出车棚，跳下马车，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寻去。
他手提一盏油皮灯笼，在雪地里四处找寻。
终于，在一堆乱石后，蔺修远发现了一个破烂不堪的竹篮，竹篮上还盖着松枝。
他扔掉松枝，把竹篮拿起来一看，里面竟是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孩。
婴孩不知在这里躺了多久，小脸和嘴唇已经冻得发紫，小嘴张着大哭，半天才能发出几声小猫叫似的哭声。
“快走！”蔺修远急忙抱起婴孩，把他裹进自己披风里，急急忙忙上了马车。
马夫一鞭子下去，马儿又开始缓慢前行。
“师父，是小猫吗？”雨歇满怀期待地看着师父怀里抱着的东西，眼里闪着光。
蔺修远没有回答，只是坐下，仔细看着怀中的婴孩。
婴孩身上虽裹着厚厚的被子，却已被冻得不轻。
马车终于走出了大石滩，速度明显加快。
蔺修远解开衣衫，把婴孩紧紧贴在胸膛，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婴孩。
“师父，这是个小孩儿吗？”雨歇好奇的凑到师父跟前，看着他怀中的婴孩。
“对。”蔺修远眉头紧锁，紧紧抱着怀中的婴孩。
终于，马车行至楠溪山山门。
蔺修远跳下马车，又把雨歇抱下来。
两个守山门的弟子提着油皮灯笼和油纸伞迎了上来。
蔺修远用自己的披风把怀中的婴孩遮住，以免大雪落在他身上。
迎上来的弟子急忙替蔺修远和雨歇撑伞。
“快些，回兰苑！”蔺修远顾不得这些，快步向兰苑走去。
弟子依旧替他撑着伞，小跑着紧跟在他身后。雨歇还小，自然跟不上师父匆忙的步伐，和另一名弟子渐渐被落在了后面。
刚回到兰苑，蔺修远便立刻嘱咐弟子把炭盆里的火烧得更旺些，又烧些热水来。
婴孩的宝被本落有雪，屋里的温热让包被的冰雪融化，变得有些湿。
蔺修远拿来棉服，想要替婴孩换掉湿了的包被。
他解开包被，发现里面有一张手帕，手帕上只一个“曾”字。
那字是用鲜血所书，因书写有段时间，血红已暗暗发黑。
蔺修远大概能想到这血书背后是怎样一个故事，但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悲惨的故事。
想到这里，他不由感慨，对这婴孩是既同情又心疼。
在给婴孩裹棉服的时候，蔺修远发现了更让他惊讶的事。
婴孩的左肩上有一片小小的紫色叶片，叶片微微泛着白光，用手触摸，还微微发烫。
蔺修远不知这是何物，只觉得这个婴孩的来历不简单。
他重新把婴孩裹好，坐在炭火边，依旧紧紧把婴孩抱在怀里。
过了一会儿，婴孩冻紫的小脸渐渐泛了微微的红，摸着也有些温度了。
这时，雨歇走了进来。
他走到师父身边，歪着小脑袋看着婴孩：“师父，他睡着了吗？怎么还不醒？”
“他还没睡够，等睡够了，自然就醒了。”
“师父，我和你一起守着他吧。”
雨歇伸手摸了摸婴孩的小脸，天真的笑着。
“好。”
........
蔺修远就这样抱着婴孩，坐在炭火边，坐了整整一夜。
......
夜幕脱去，天空泛白。
蔺修远仍坐在炭火边，用棉花时不时往婴孩的嘴唇上沾些水。
“哇..哇...”
婴孩终于哭了出来，终于醒了。
熬了一夜，蔺修远的双眼通红，布满血丝。在听到婴孩哭的一瞬间，他紧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他开心的笑着，眼角泛起了晶莹。
婴孩的哭声惊醒了熟睡的雨歇。
他跑到师父身边，睡眼惺忪，看着还在啼哭的婴孩，揉着眼睛：“师父师父，他终于睡醒了！”
“对，终于醒了。”蔺修远的双眼已经湿润。
这一切都还太早，更糟糕的事立马接踵而至。
婴孩是醒了，却是啼哭不止。
蔺修远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的就像一团火。
婴孩才刚出生，在那雪地里又不知躺了多久，受了冻，高热不退。
善药居的大师兄白青，为婴孩熬了退热的汤药。
可婴孩太小，根本没法喝下那汤药。
白青是南溪最好的医者，也是无能为力。
“眼下只能看这孩子的造化了”蔺修远无奈的摇着头。
接下来的日子，蔺修远寸步不离守在婴孩身边，整整六日未合眼。
第七日傍晚，天空又飘起了大雪，整个天地仿佛都冻住了。
蔺修远看着窗外的雪，看得入神。
“师父师父，他睁眼了！”雨歇突然大叫道。
蔺修远急忙小跑到床边，一看，婴孩真的睁眼了！
他用手摸了摸婴孩的额头，高热已退。
“这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蔺修远喜极而泣，抱起婴孩，感慨万千。
“师父，什么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呀？”雨歇看着既伤心又欢喜的师父，不解地问道。
蔺修远摸着婴孩红扑扑的脸蛋儿，说道：“这孩子刚出生便经历了这番磨难，那今后的路，便没有什么可难倒他。”
雨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这些时日没日没夜的守护，婴孩像是已熟悉了蔺修远身上的气息，竟冲着他笑了。
蔺修远的心被这一笑彻底融化。
就这一刻，他也做了决定。
六日没合眼，他未曾感到一丝疲惫，待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他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飘在空中，脚底下软绵绵的站不住。
蔺修远嘱咐弟子看护好婴孩，自己牵起雨歇的手，想要回寝房休息。
傍晚的天色早已尽数黑透。
蔺修远打开屋门，北风夹着大雪倏地窜了进来，迎面凿在师徒二人的脸上。
蔺修远下意识的抬手挡在雨歇身前，替他挡住了寒风的侵袭。
看着铺天盖地的大雪，他又转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熟睡的婴孩：“暮寒，这孩子就叫暮寒吧。”
他又低头看着他的徒儿：“雨歇，以后，他就是你的师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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