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口

渐渐的,身体终于暖了些。于玖放松下来,意识昏沉,抱在人身上的手松了松,迷迷糊糊睡过去。

一夜无梦。

第二日,外头落了雪,于玖迷蒙间听到了踏雪声。

随着而来的是喉咙火烧的感觉,嗓子干疼,口里泛苦,身体的又一阵绞痛,但没有昨天的强烈,可依旧能让于玖疼得面色惨白,冷汗直流。

他忍不住蜷缩起来。

门忽然被轻轻打开,一阵饭菜的淡香悠悠扑鼻,于玖疼痛间嗅了嗅,他承认自己有点饿了。

但他还没疼到要死要活的地步,理智还在。

膳厅和这里隔着五六间堂院,他第一晚去膳厅吃饭时,走在路上也没闻到过饭菜香,何况在这里?

几道脚步声在床边停下,有人轻声道:“于小公子,您醒了吗?”

于玖立刻认出了彭太医的声音,忍着痛沙哑艰涩道,“……我醒了,还是痛。”

昨天彭太医匆匆赶来,在大冷天赶出一身汗,在床边又是熬药又是给他扎针诊脉,在卧房来来去去。

老人家赚钱不易,一把老骨头硬是撑到了半夜,见他无恙了才退出去。

于玖感慨完,迷糊间想起一些零碎片段。

昨夜澄净月光透过窗,落在床幔。于玖就着这点光,恍惚间看到被自己蹭乱的衣领之上,是段雪白侧颈,连着流畅的下颌,过渡到唇色浅淡的面容,微垂的双眼,里面是寒不见底冷意。

“于小公子?”彭太医唤道。

于玖猛地回神,磕磕巴巴回了带着鼻音、半哑半消的气声,“怎、怎么了。”

于玖心不在焉。

昨天的是不是太子殿下?

我抱着他睡了一晚?

怪不得暖呼呼的,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好冒犯,他会不会睡不着?

我有没有对他做什么?

他会不会生气?

一连串的问题从脑海蹦出,直到彭太医轻掀开帘子,他才回神,冷不丁看到彭太医身后,坐在一把红木大椅上,正闲闲喝茶的楚恣,他一个激灵缩了一下,紧接着绞痛袭来,他又不敢动了。

楚恣淡淡地看他一眼。

彭太医听这声音,怕他下一秒就咽气了,忙道:“还请小公子探个手,下官为您把脉。”

彭太医笑容僵硬带苦。

昨夜皇上没见千岁爷放权,哭喊着“这皇上我是一天都不想做了”,愤怒撞柱,血溅了身旁赵公公一身,命大没死。

宫中的人早被杀了个干净,就剩他一个年过半百老太医,在龙床边给小皇帝又是配药又是包扎的,忙坏了。

等照顾完皇上,又被千岁爷的人抓到楚府,一把老骨头受不住,差点驾鹤西去。

彭太医在心中苦叹,搭上于玖伸出喜被的手腕。

那手腕细瘦苍白,手指细长漂亮,只可惜太过瘦弱,仿佛一捏就碎。

彭太医与于太傅是点头之交,许久不曾见到于小公子也没在意。

万雀楼乍然见到,于小公子就半死不活躺着,让他以为千岁爷已经向于小公子寻仇,这会儿折磨得不尽兴想要救回来。

医者仁心,他也只能尽力救了,徒留叹息。

没想第二次见,于小公子就把血全吐在千岁爷衣袍上,何等大胆。

他以为于小公子走到头了。

没想再见,于小公子竟然已经嫁进了楚府,入了喜被,成了千岁爷身边的人。

彭太医神色复杂。

于小公子当年何等刚烈,嫉恶如仇,朝廷对掌权者千岁爷出言不逊,字字讥诮,毒辣得令天下人拍手叫好。

现在怎么愿意辱身嫁过来?

莫非是逼迫?

彭太医观察于玖一会儿痛苦皱眉,一会儿出神呆滞的面庞。

还是当真患了脑疾,被人诓了?

“彭太医看了许久,看出什么了。”身后的楚恣放下茶盏,看着他道。

彭太医一惊,立刻堆笑转身行礼,“这个……复杂复杂,还请千岁爷见谅,望能再给下官一点时间。”

楚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算是默认。

彭太医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压下心头的恐惧,重新诊脉。

片刻,他对于玖道:“于小公子可还疼着?”

于玖疼到闭眼蹙眉,闻言艰难道,“……疼,好像被碎肉机搅了一下。”他继续闭眼,恍惚意识不对,睁开眼慢慢往外看,彭太医懵然地看他,“什么素肉鸡?”

不远处的楚恣也睁开眼,静静盯着他。

于玖苦恼,又要装疯卖傻了。

他轻声道:“就是剁碎的炒香菇和鸡肉小火慢炖,准备捞起来前要搅一下,这样会更入味。”

香菇炖鸡会不会更入味他不知道,但他要疼到入味了,那莫须有的疯病在他身上也快腌入味了。

彭太医摇了摇头,“不成不成。”

说完转身,对楚恣深深作礼,“千岁爷,下官看于小公子余毒不清,风寒不退,需得忌口一段时间。荤腥不可沾,煎炒炸物不可沾。若要吃肉,只可白水煮,也不可多吃,于小公子身弱化不开,易滞气,致胸闷腹痛。”

他看向桌上的一碗清粥,点头道,“此粥正好。翠菜软烂,白肉细碎,汤粥不稀不稠。再让小公子服下下官开的清毒方子,风寒汤药,不日可愈。”

说着,他又皱眉,“可于小公子身病体弱,再不能折腾。若要多活几年,还是莫要沾荤腥煎炸炒物为好,清淡为要,平日按时眠醒,或许能少些病痛。”

于玖忍痛听着,眼角滑了一滴泪,略略心酸。

他离开家全职画画那段时间,是自己编绘,还没签工作室,节衣缩食吃了两个月的泡面,对泡面有了阴影。

然后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的他,深夜看到吃播咔咔吃着满屏红辣煎炸烹炒的各种美食,他忽然知道要干什么了。

赚很多钱,买很多好吃的。

如果有幸跻身富豪之列,就一天十个卤炖肘子,红辣火锅爆脆炸鸡十倍辣炒米粉等等,一天一换,势必吃遍大街小巷、全国全球,成为令食物闻风丧胆的第一刺客。

于玖哭了。

他红着眼睛,彭太医离开,下人端着粥朝床边走来时,他不死心地哑着气声、带着哭腔问坐在远处闭目养神的楚恣:“……肘、肘子不吃肥皮,只吃几口碎肉可以吗……”

就卤香浓郁了点,应该可以吧。

楚恣闻言,掀了掀眼皮,皮笑肉不笑,缓缓道:“忌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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