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云镇,卫府 ……

云镇, 卫府

年幼的小郎君粉雕玉琢,被人牵着进了宽大的宅院。

小郎君身高还不到腰间,身上的衣物也算不得好, 即便很干净, 也依旧洗得发白,被打上了各式各样的补丁,一只小手里还紧紧抱着一本残页的书。

看着狼狈, 背脊却是挺地笔直年岁尚小, 紧跟着身侧郎君的步伐也是十分沉稳,看起来如同小大人一般, 唯有一双掩不住好奇的眸子,才透露出一丝丝属于这个年岁孩童的神采。

卫府说不上富丽堂皇,可落在出身贫困农家的卫衍眼里,这一切都恍如仙境华丽,他走着走着,就忍不住扯了扯握着自己手的哥哥,声若蝇蚊, “…这位哥哥,小子以后, 以后是在这里住着吗?”

这么大的屋子,这么多对着自己笑脸相迎的姐姐婶婶,以后自己真的要住在这里吗……书里都说庄周梦蝶,莫不是自己夜里睡着了还未醒过来?

想到这里, 小郎君就有些不安。

他环抱着残页书籍的手环地更紧了, 这书是爷爷给他的,他试图用怀里熟悉的事物,驱散一切的不安。

牵着小郎君的人低头看了他一眼, 声音很温和,“你以后就是我们府里的小郎君了,自然会住在府里。”

卫衍没有听懂。

只觉得自己跟着这位哥哥左拐右拐后,终于来到了一方小小的屋子里,小屋子里很暗,也很暖和,却带一阵阵的香气。

卫衍认得这股香气。

那是自己和爷爷去寺庙时常嗅到的,屋子里还有一张高高的桌案,上面还摆着几个牌子,牌子上还写着字。

爷爷说过的,只有死去的人才会像这样立一个方方长长的牌子,祠堂里也有很多。

卫衍抱着书,抿着唇,不知所措地跪在蒲团上,在哥哥的叮嘱下,对着上首的牌子拜了几拜……

……

端正节越靠近,属于节日的气氛也逐渐浓厚了起来,伙房的伙夫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起了月饼。

这个时代的月饼又称胡饼,大多呈圆盘状的,玉兔捣药、亭台楼阁、花草树木……胡饼上的各种纹样精巧细腻。

不仅仅有伙房做的,还有许多是别人送过来的,阮秋韵看着案上琳琅满目的锦盒,思虑了片刻,也觉得可以包一份伙房里做的月饼,当做回礼送回去。

这时,苏嬷嬷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还未拆开的信笺,面上带着喜意,阮秋韵想了想这个时候,心里也隐隐有了揣测。

果然,只见嬷嬷一到身前,就福身行了一礼,压抑着喜意道,“给王妃请安,会稽传来的消息,奴的小儿媳安然生下一女。”

苏嬷嬷福着身却一直没有起来,面带感激之色,只继续道,“奴那小儿媳生产时万分凶险,一度昏厥,也幸得有王妃遣下的那名医女。”

小儿子捎的信,苏嬷嬷也看过了,自然清楚此次小儿媳生产的也如上次那样万般凶险,若是没有王妃遣去的医女,恐怕便是一尸两命了。

“母女平安,就是喜事了。”阮秋韵看出了苏嬷嬷的欣喜,忙起身将苏嬷嬷扶起,对着老人家含笑祝贺,“恭喜苏姨喜得孙女。”

“谢王妃。”

苏嬷嬷心里的确欢喜,可毕竟是见过风浪的老人家,情绪很快就平稳了下来,也将手里的信笺递了过去,阮秋韵接过信笺,眼睑垂下,拆开看了起来。

苏嬷嬷的小儿子是家里的幼子,年幼时也读过一些书,因此写的信也颇有些条理

“…卫家于云镇已再无旁人的亲眷,在整个会稽郡却还是有一些族人的,皆已出了五服。小人寻了几户关系相对亲近一些的,其中一户人家无父无母,只有爷孙,如今老者年迈老去,唯余一七岁小郎,性情纯稚……”

阮秋韵认真地看着。

屋外传来春彩幼翠等人的恭敬请安声,苏嬷嬷心一惊,正想提醒王妃将信笺收起,却见王妃此时抬眉看着进门的郎君,面上却并无任何慌色。

“王妃……”苏嬷嬷欲言又止。

卫家的事是属于夫人前夫婿的事,如今夫人已经另嫁,若是被王爷知晓,这心里少不得会有些不喜。

阮秋韵缓缓放下信纸,对着嬷嬷笑了笑,示意嬷嬷不用担忧自己,苏嬷嬷无可奈何,却也还是对着平北王行礼后,退出了屋里。

案上还放着伙房做好送过来的月饼,月饼才出锅不久,正飘散着丝丝缕缕的甜香。

褚峻笑道,“夫人这是在包胡饼?”

旁人喊月饼,他生在冀州,却是习惯了喊胡饼。

阮秋韵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男人,轻应了一声,解释道,“收到许多月饼,家里也做了一些,也正好可以回赠。”

端正节和中秋节有些相似,大周端正节有拜月和走月等习俗,拜月即是十五日对圆月叩拜,走月即月圆之时,同好友亲朋互相馈赠糕点鲜果。

几张泛黄的信纸被压在了腕下,又被迤逦艳丽的袖摆遮掩着一半,虽不显眼,也是轻易就能注意到,褚峻却好像并没有注意一般,只说,“夫人可知,去会稽的部曲回来了。”

阮秋韵也是应了一声,抿唇笑道,“方才嬷嬷已经同我说了,我也知道,苏嬷嬷的小儿媳已经安然诞下一位女郎。”

褚峻眉目温和,给夫人倒了一盏茶,“母女平安,这是喜事。”

仅这一句,并未说其他。

阮秋韵抬眉看他。

今日不是上朝的时候,褚峻应该是才从军营回来,粗糙的发丝被束成冠,胡茬被剃地干净,窄袖的衣物穿在身上十分利落,面容又黝黑了几分,看起来硬挺俊朗。

“医者部曲去云镇时,我托了医者为我捎了一封信回云镇……”没想过一直瞒着他,阮秋韵垂着眼睫,捻着茶盏,娓娓道来。

这具身体的确还是自己的身体,可在阮秋韵看来,自己也的确是顶替了原本那位卫家夫人的一切。卫府富裕,有瓦遮头,免了自己初来乍到时沦落街头的苦楚。

大周妇人改嫁并不麻烦,只待守节过去就可改嫁,可这样一来,卫家宅子里已经没有是主家的人了,一切资产都需要有人托付。

她不是原主,也并不想要卫家的资产,原本起初是想寻得卫氏的族人,然后将卫家的全部家资交付到卫氏族人手上,可在苏嬷嬷的提醒下后,犹豫了许久,又改变了一些想法。

这个时代的人,是十分看重死后香火的。

在苏嬷嬷的劝说下,卫家的一半家资交给卫氏的族人,全当是回馈卫氏一族里,如果卫氏中有无父无母的孤儿,也可以从中选出几位,继承另外一半的家财,同时也可给卫家逝去的人供奉香火……

褚峻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异样,只是在夫人说完后,沉吟片刻,“是我考虑不周,委屈夫人了。”

阮秋韵怔住。

却见面前的男人又道,“那夫人可为卫家选好了嗣子,卫氏族里可有旁人去闹事,可需我再多派些部曲去卫家守着?”

阮秋韵愣住。

如今这样先斩后奏,她设想过种种对方会表现出的反应,却没想过对方会是这样的一种情况。

夫人看着自己,久久不曾说话。

褚峻心下了然,他唇角笑意盎然,起身来到夫人身后,只将夫人揽进自己怀里,低声询道,“夫人可是觉得,我会因此事同夫人置气?”

阮秋韵回过神,抬眉看了眼笑意真切的郎君,迟疑地颔了颔首,推己度人,即便不生气,也不应该是这样殷勤的态度才是。

“夫人待我这样坦诚,我为何还要同夫人置气?”褚峻揽着夫人的腰,垂眸注视着夫人的昳丽的眉眼,言语里带着浓浓笑意,又认真叹道,“夫人能同我说这些,我已经很欢悦了。”

阮秋韵抿了抿唇,只觉得自己是度君子之腹了,淡淡的愧色浮上心头,她看着褚峻的眼睛,正想道歉,却见褚峻又再次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她想了想,将腕下压着几张信纸递了上去,“我已经麻烦苏嬷嬷家的小郎君处理好了,卫氏族里有一位小郎君无父无母,相依为命的爷爷也逝去了,问过了卫氏族长后,便带到了卫宅。”

那位小郎君是和爷爷相依为命的,其实也算不上是过继嗣子,只是多认了一个叔父。

无依无靠的孩子有了能够拥有足够生活和读书的钱财,卫家家财也尽付交还给了卫家,卫家二老和原主的夫婿也能得到供奉……看着两全其美,这也是阮秋韵唯一能想到的解决的办法。

“七岁?这个年岁是不是尚小了一些。”

阮秋韵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闻言也轻轻颔首,面上也有些忧色,“年岁是小了一些,正是需要旁人照顾的时候,卫宅里也有照顾的人。”

可年岁这么小,就容易被人欺负,更容易被红了眼的族人欺负,褚峻敛眉,用着商量的语气道,“那不如就先让苏家小郎君先照看着吧。”

苏家小郎君。

阮秋韵思虑了片刻,只说,“还是问一问苏姨再做决定。”

毕竟是苏姨的小儿子,无论如何,总该询问过苏姨的意思。

褚峻应下。

关于卫府这一事,很快就在这样心平气和的讨论下结束了,阮秋韵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桌案上琳琅满目的胡饼上,想了想,询问道,

“伙夫做了许多的胡饼,我明日装上一些,送去给姚先生,李先生……两位林小先生在禁军军营里,旁人不得轻易进出,郎君可否带去?”

一些官家女眷派人送来的,阮秋韵也可以派人送回去。姚先生,李先生这些时常出入王府的幕僚也可送去,可两位林小先生和一些部曲近日倒是不曾出入王府,所以得送到禁军军营。

姚先生、李先生,林小先生……

褚峻又在夫人身侧坐下,眉头拧起,颇有些认真道,“那夫人就不给褚先生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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