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上头的字迹,已经被打磨掉了,并不知晓这上头刻的是谁人的名字。
而这玉石瞧着精致,该是出自大户之手,且上头做工精细,都雕刻着玉兰的样式。
顾夭夭微微拧眉,总觉得有些熟悉,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看顾夭夭露出迷茫的神态,叶卓华才在旁边解释。
这东西,原是从一个当铺掌柜的手中得来的,说是还是十七年前,一个顾家的妇人去当的。
当时,他一眼便瞧上了这东西,所以印象深刻,也是在后来陪夫人上街的时候,遇见这位妇人,听旁人对她的称呼,才知晓她是夫家姓顾。
私印上的字在当的时候,便被人划掉了,当铺掌柜的夫人喜爱这玉兰玉,便留下自个把玩,因为尺寸不够做不得私印了,也只当个摆件。
后来,叶卓华破了一起案子为这掌柜的做了主,听闻他要迎娶顾家的姑娘,掌柜的才将这印记拿了出来。
叶卓华已经去大牢里同顾大伯求证了,这印章便是顾大伯赠与从前的那个妾氏,也就是顾明慧生母的东西。
因为怕张氏不喜,顾大伯从未给过她什么值银钱的东西,只这一方私印花了心思。
犹记得,那妾氏与顾大伯提过一嘴,家里有难处,可顾大伯并没有放在心上,尤其是后来她也没提过,顾大伯便作罢了。
想来,也是那个时候,她将这私印当了吧。
冯泽眼看与顾明慧成亲了,得了她先母遗物,也算是告慰亡灵,让她知晓如今顾明慧已经成人。
也让顾明慧有个念想。
这东西,叶卓华不好转交给顾家,由得顾夭夭出面最妥当。
看着顾夭夭小心的将东西收起来,叶卓华的心才放下来。
当然,这天下哪能有那么凑巧的事,这东西原是叶卓华费尽心思,多番打探出来的。
他送给顾夭夭的东西,顾夭夭转手就能当了,叶卓华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自然会难受。
便想了这么一个迂回的法子。
左右,东西不重要,对顾夭夭的心思才是最重要的。
将盒子放好后,顾夭夭一抬头,便瞧着叶卓华含笑着望着自己,“你莫要以为,送了我东西,我便会高看你一眼。”
“这是自然。”叶卓华自是赞同的点头。
可唇间的笑意,总是遮不住,顾夭夭微微皱眉,“你也莫要以为,你送了我东西,我便会不计较你家人失礼!”
“这是应当。”叶卓华自又是满不在乎的一句。
叶卓华态度诚恳,顾夭夭这一拳头,就像是打在棉花上一般。
“若是无事,便下去吧。”顾夭夭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最是看不惯,叶卓华那一张,得意的脸。
若非这东西是先人遗物,顾夭夭绝不会留的。
“自也还是有事。”叶卓华重新靠近顾夭夭,“我听冯泽言,他们不出意外下月大婚,咱们定要过去,你瞧着头饰你喜欢什么样的?”
而后拿出册子,让顾夭夭挑。
毕竟,他们也是新婚,自要表现出甜蜜来,顾夭夭的簪子与叶卓华束发的冠要相互呼应。
“你定便是。”顾夭夭随口应承了句,挑了自己的,不定还要帮着叶卓华看,她自不能让叶卓华痛快了。
叶卓华却没纠缠,顾夭夭说他挑便他挑。
而后又拿出了一方册子,“你瞧这衣服的料子,款式?”
“你定便是!”顾夭夭不耐烦的回了句。
叶卓华含笑的应了一句好。
顾夭夭以为这便无事了,却不想叶卓华又取出了一个册子,“你瞧着,这些都是这交换用的帕子,上面可以绣的花样,你觉得,那个最合你的心思?”
因为顾夭夭也刚成亲,新婚未过便去给顾明慧送嫁,老一辈的自传下了说法,说是得让两位新人互换了手帕,便百无禁忌。
顾夭夭原想着将话说清楚便是,却不想叶卓华这还没完没了,“你去刑部真真是屈才了,这般精通,该是入礼部的。”
忍不住讽刺了句。
我原将你叫过来,是想告诉你我准备收拾你娘了,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终归这气是要出了。
可却没想到,于你眼里,你娘还没个帕子重要。
被叶卓华闹的,顾夭夭都忘了她准备说什么了。
“我从前倒是不在乎这些,只是怕你在乎,多打听了些。”瞧着顾夭夭没心思看这些,叶卓华一边慢慢的将册子收起来,一边嘟嘟囔囔的抱怨。
顾夭夭最受不得叶卓华这般样子,明明是他负的自己,如今倒像是辜负了他一般。
“罢了,我乏了,你赶紧出去。”摆摆手,不与他论长短。
省的又一副,挨了欺负的小媳妇样子。
“好,那你好生的歇息,若是想到什么,便差人去唤我。”原本说着要走,却又堪堪停住,“昨日冯泽唤我出门吃酒,那针线我还没做,你若是不急。”
听叶卓华还敢提前日的事,顾夭夭拿起还没收拾的笔,照着叶卓华砸了上去。
原本,她不过就是为了刁难叶卓华的话,他一个刑部尚书如何会不知晓,现在还敢提起了,分明就是讨打。
若不是叶卓华将自己气急了,又何至于闹出后头这些事。
看顾夭夭生气了,叶卓华赶紧出去。
不过却没回自己屋子,却是回了书房。
当了尚书到底与侍郎不一样,总是有许多公文要批示,进去之后,周生还未回来,便让人瞧着,周生回来便先过来回话。
另一边,夏柳等到周生,便捧着顾夭夭抄写的经文,去叶母的院子。
“夏柳姑娘,你说这天也是奇怪了,夏日里不好也就罢了,如今已经到了秋日里,都太子掌权了,这怎还下个没完。”路上的时候,周生爱念叨,寻了个自己觉着有趣的话来说。
他这一开口,倒是让夏柳想起了一个许久未回想起的春桃,当初天暖乍寒,她听外头人都说,那是圣上无德上天给的警示。
如今,靖王已去,冯皇贵妃位居后宫内庭做不得前朝的主,原本该秋收的季节,却是没几个晴天。
前两日还突然降了霜,还没熟好的庄家差不多都冻死了。
眼瞅着,年头不好。
可这些,原不该她这个内宅女子该言的,“周大人慎言。”
便,不再言语。
叶卓华去办案的时候,周生得了闲暇,便喜的与刑部的人闲聊。
无外乎,就是这些外头传的稀奇事。
看夏柳这幅不感兴趣的样子,周生眼睛一转,快走了几步,“我自然知晓这话说不得,只是有事想求姑娘帮忙,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才寻了这么个由头。”
周生是个粗人,倒还鲜少有这般知礼的时候。
夏柳突然停下来,很认真的看着周生,“周大人有困难,若我能做到的,必然会帮忙。你且等着,我将主子交代的差事办妥了,定好生的听你的难处。”
说完,脚下的步子便更急了。
像是,怕耽误周生的事。
周生无奈的叹息,他是个闲不住的,就喜欢寻人说笑,不过是走在路上闲聊罢了,何至于这般认真。
且,走路又用不到嘴,闲聊几句为何非要等差事办妥了才行?
人都已经走了,周生也只能认命的追上去。
到了叶母院子门口,夏柳脚下突然一停,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继续往前走去。
待走近,便与下头的人禀报,求见叶母。
“您且稍等,奴婢这就去禀报。”虽说赵嬷嬷打了夏柳,可是之前顾夭夭发脾气,也落了赵嬷嬷的面子,下头的人自也不敢对夏柳有所怠慢,赶紧进去禀报。
不消片刻便出来了,冲着夏柳福了福身子,“姑娘稍等,嬷嬷说夫人头疾犯了,这会儿才睡下,让姑娘稍等片刻,待夫人醒了便来见姑娘。”
下头人说的客气,可夏柳却听得明白。
嬷嬷说夫人睡了,而不是直接说夫人睡了。
这便说明,定又是赵嬷嬷在那耍威风。
再则说了,若真的睡了,不定什么能起来,若真有心让人等,也该请进厅里。
平日也就算了,下着这么大的雨,这不是故意刁难人?
周生在后头到底慢了几步,过来的时候便听得下头的回话,以及,看到那雨水落在地上,将夏柳的绣鞋打湿。
恍然间明白,顾夭夭让自己过来的意思。
“那劳烦你再传个话,便说我要见赵嬷嬷。”周生上前直接抬声说了句。
能在叶母院子发号施令的,除了赵嬷嬷不作他想。
下头的人瞧着,竟是周生过来了,赶紧又进去禀报。
这府里,谁人不知周生是代表的叶卓华。
婢女回来的比刚才还快,“周大人里面前。”
说着,便让开了路。
周生冲着叶母的院子冷笑了一声,而后抬手先对夏柳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微微的弯着腰,自是将姿态压低。
婢女一瞧周生竟要让夏柳进门,张口便想要阻止,毕竟赵嬷嬷已经明确的表示出,要落少夫人的脸。
可看周生的架势,该是听着刚才他们的言语,那这般就是故意为夏柳撑腰。
若是得罪了周生,她们的日子更不好过。
夏柳看出丫头的迟疑,她原也不想让丫头为难,便轻轻摇头,“谢周大人的好意,只是夫人如今身子不舒服,我便不好进去叨扰。”
周生听得冷笑一声,“这倒是奇了,少夫人命你求见夫人,便能叨扰夫人休息,我一个外男见管事嬷嬷便要被恭敬的请进来,莫不是,这下人的脸比主子还要大?”
“今日你若是同我进去便就罢了,若是你不进去,我大不了受主子一顿责罚,断不进这个门。这知晓的是,赵嬷嬷奴大欺主,不知晓的还以为我与她在主家院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年纪轻轻尚未娶妻,可不能坏了名声。”
周生跟着叶卓华,少不得要与三教九流之人打交道,粗鄙之话自是张嘴就来。
他一个男子,在世人眼里别说没什么,就是真有什么,到底也不是吃亏的。
只感叹,赵嬷嬷这么大年岁了,被个年轻小子羞辱,晚节不保。
偏生周生这浑话说的,却让人心情舒畅,就是夏柳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下头的人自不敢笑出来,一个个只觉得憋的难受。
偏生周生的声音也大,怕是里屋的人都能听的清楚。
果不其然,便听着摔杯子的声音。
而后,一声放肆从里头传来出来。
便瞧着,原本犯了头疾该在歇息中的叶母,此刻被赵嬷嬷扶着出来,满脸的怒容,“莫要以为有卓华护着你,我便不会将你如何。”
周生倒不是个讲究,直接在雨地里跪下,“夫人教训的事,若是小的做了错事,自该受惩罚,只是小的不知晓到底是哪里错了,惹的夫人不快,莫不是,因为小的天生大嗓门,扰了夫人休息不成?”
周生的嘴很快,不待叶母反应,便将话说了个痛快。
只是,明眼人都知晓,肯定不会是周生说的这般。
若叶母真的在休息,怎么会这么快起来。
若是叶母没在休息,那赵嬷嬷便就假传主子意思,刁难少夫人。
“当真被惯坏了,不过是卓华跟前下人,也敢质问我?”叶母被周生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却也反驳不得,原本她便醒着,头疾是犯了可却没到那种醒都醒不来的地步。
瞧着下着雨,下头禀报说夏柳求见,叶母便抬手让人进来,却不想被赵嬷嬷拦住了,说是昨日在顾府受了气,顾夭夭今日派人过来,定然是来耀武扬威。
若是不灭灭顾夭夭的威风,日后她更会骑着叶卓华头上,为所欲为了。
前夜的那一幕,到底是叶母心头的刺,一想到日后也许还会有许多次这般情形,心里便堵的厉害,便由着赵嬷嬷去刁难夏柳。
只是这婆母给儿媳立规矩的话,到底不能放在明面上说。
“夫人息怒,今日是少爷与少夫人让奴婢为您献上这一册子经文,许是耽误了周大人公事,情急之下才这般口无遮拦。”夏柳说着,便将顾夭夭抄写好的经文,奉到叶母跟前。
只说,顾夭夭是为叶母,祈福抄写的。
叶母瞧着上头自己工整,抄写的时候定然是用了心的,不免心头一软,想着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赵嬷嬷一瞧叶母的表情,便知晓她这又是心软了,便在旁边轻声咳了一声,“夫人息怒,少年年轻不懂得规矩,少夫人跟前的人,怎能与外男一同办差,从前,也不见少爷这般没分寸。”
赵嬷嬷这一提醒,叶母忽然间反应过来,定是别有隐情。
叶卓华从前不荒唐,现在都变的不像他了,定都是顾夭夭的主意。
到底是有人生没人养的,半分规矩都没有。
“嬷嬷慎言。”不等叶母发难,周生突然开口,“主子如今已经位居尚书高位,岂是你一个下人能议论的,再则说了,少夫人乃是今上亲封的皓月县主,夏柳是县主跟前的女官,如何办差又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的?”
而后,周生又冲着叶母抱了抱拳头,“小的到底是挂名刑部,也有品级的官员,若是小的犯错,劳烦夫人着人知会主子一声,主子自会按照律法处置。”
说着,直接站了起来,扫了夏柳一眼,“还不走,等着留在这吃晌午饭?”
话都说到这般地步了,夏柳自不好再留在这,冲着叶母福了一下身子,便跟着周生离开。
出了院子,夏柳忍不住叹息,她原想着不想因为自己,让顾夭夭与叶母的关系恶化,这下好了,有周生这个炮仗一点,以后怕是这婆媳俩,真正的会是水火不容。
可周生也是为自己,又不好抱怨他。
夏柳在周生的身后唉声叹气的,周生听的都难受,“我说,少夫人在少爷跟前那般厉害,怎么如今被个下人都能欺负到头上来了?”
今日赵嬷嬷那颐指气使的态度,周生瞧了都难受。
更何况,之前还挨打的夏柳。
夏柳白了周生一眼,“你懂得什么?”
哪里是下人能给他们气受,不过是顾夭夭给叶卓华面子罢了,周生这战火挑起来,怕叶卓华的面子也不会那么大了。
夏柳正愁着,这小两口会不会因为叶母的事而渐行渐远,周生却不想那么多。
还凑到夏柳跟前问,“今日,我可英勇?”
顾夭夭让他陪着夏柳来,自就是为护着夏柳,如今差事办好了,顾夭夭自然欢喜,顾夭夭欢喜叶卓华自然也高兴,不定还能多赏些银钱。
“你可太英勇了。”夏柳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
也不知道叶卓华从哪寻了这么个人,竟给主子添乱。
而这边,夏柳走后,叶母气的险些晕倒,这下真真是头疼的厉害,赵嬷嬷赶紧去请府医给叶母施针。
过了好半响,叶母才缓和过来。
不过到底是动了气,施针后府医让叶母卧榻休息三日,若非必要莫要起身。
“您说,着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了?”赵嬷嬷坐在塌前,一声声的叹息,“要不要让人去请老爷回来?”
叶母轻轻摇头,如今年头不好,朝中定有许多事要忙。
尤其是现在太子刚掌权,凡事更要指望他们这些老臣,家里的事就莫要让叶父分心了。
瞧叶母到现在还为旁人着想,赵嬷嬷频频摇头,“她们就是仗着您心慈,才这般,有恃无恐。”
婆母被儿媳的丫头气病了,这若是传出去了,满京城的人谁人不嘲笑这顾家的教养?
“罢了,那孩子只是被惯坏了,那不是还知晓抄写佛经为我祈福?”叶母心里憋气,可也瞧出来,叶卓华是真的在乎顾夭夭。
她现在福泽不够厚,无法影响叶卓华让他休妻。
只是想着点顾夭夭的好,也让自己的日子能好过些。
赵嬷嬷知晓叶母信奉神佛,就是在混乱之中,也没敢将经文丢弃,这会儿听闻叶母提起经文,便赶紧将放在案前的经文取过来。
叶母拿过经文,她信奉神佛,自然就喜欢这些瞧着工整的经文。
顾夭夭的字,自是拿的出手。
莫说只是武将家千金,就是出生孟家又如何,又有几个人能写出顾夭夭这般字来。
怕,就是华夫人也不定有这气派。
只是瞧着瞧着,叶母的脸色越来越差,突然间翻到了后头,手一松将那经文掉落在地上。
平日里叶母最爱惜这些东西,这还是头次连经文都拿不住,赵嬷嬷赶紧将经文捡起来,“夫人,这是怎么了?莫要吓老奴啊。”
叶母手不停的抖着,只是却一直指着那经文,反复的念叨着,“孽障,孽障!”
赵嬷嬷领会,怕是这经文有所不妥,赶紧看了下去。
越看连脸色越差,叶母敬佛,尤其是叶家出事这半年,日日都要诵上一段,连带着赵嬷嬷都背过一些。
顾夭夭抄的这经文,这认真是认真,可却是少了字的。
若是只少个一两个字也就罢了,每一句都少,她便不信了,抄写的这般认真,怎么这能没有一句看全的?
再看后面,直接少了好多页?
这算是什么?
既要抄经便要写好了,世人虔诚,为了避免出错少些了字,都要在后头抄写补阙真言,不然抄写不完整的经文,反而不敬真神是罪过。
“她,她就是我叶家的祸害!”叶母终于缓过这口气,这哪里是什么祈福,是折寿还差不多。
“夫人莫要生气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如今我们已经瞧出了这顾氏的真面目,以后寻机会定然少爷知晓真相。”赵嬷嬷怕叶母出事,一边为宽叶母的心,一边帮叶母顺气。
“对,让绦之认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叶母咬着牙说道。
一个女子,欺辱自己的丈夫,诅咒自己的婆母,断然担不起贤惠二字!
她便想不明白了,顾母这么好的女子,怎就生了这么一个恶毒的东西?
不过,到底身子不好,这般生气便没了力气,很快就睡下了。
瞧叶母睡下,赵嬷嬷悄悄的退了下去,将经文交给下头的丫头,“去烧了吧。”省的,叶母瞧着心烦。
只是烛火还没点燃,赵嬷嬷却突然将人唤住,“拿过来,你下去吧。”将经文又给要了回来。
这么好的证据,断然不能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