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夫人看着这茶杯,面上有几分犹豫。
旁人觉得新良娣的这般行为不妥,自然,她也觉得,新良娣有猫腻,莫不是这茶水里头有东西?
可转念一想,自己的胆子有些小了,只要新良娣不糊涂,怎么能这么光明正大的,给自己下毒?
这不是,与世人诟病?
再则说了,她现在大势已去,着实不配让人这般惦记。
而后,在新良娣的注视下,端起了茶杯,“民妇,谢良娣娘娘。”礼数,总不可废。
只是,茶杯刚送到嘴边的时候,新良娣突然唤了一声,“夫人。”手,很是自然的伸了出去,似是想要阻止华夫人喝茶。
华夫人狐疑的看着新良娣,不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
新良娣大约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般举动不妥,而后慢慢的将手收了回来,“我想提醒夫人,小心烫。”
这借口寻的,在场的人自都没个信的。
今日来的多是贵人,下头伺候的人怎么可能上很烫的茶水?
再说了,新良娣是在华夫人原来的茶杯里添的茶,里面还有旧茶,自是有些发凉,无论如何,都不能烫了。
新良娣说完,讪讪的将手收了回来,只是那宽大的衣袖,打翻了放在案前的茶壶,茶水,洒了一桌子。
因是突然出的这动静,华夫人自是没有反应过来,身上被洒了许多茶水。
恰在这个时候,胡月娘让人将殿门打开。
到底是下着雨,门打开后,一阵凉风吹了进来,新良娣莫名的打了个寒颤,抬头望去,一瞧见胡月娘,不由的站的了起来,“胡姑姑。”
她先出了声后,胡月娘才同她见礼。
不等新良娣反应,胡月娘便站直了身子,而后看向了华夫人,“郡主府走水,殿下担心夫人忧思过度,特命太医院院判为您诊脉,为您调养身子。”
而后,看着华夫人的湿了的衣衫,不自觉地皱眉,“夫人的衣衫怎么湿了,快扶夫人去换下来。”
左右的人都站到了华夫人的身后。
像是,无论她愿不愿意,这一趟自是走定了。
华夫人自嘲的笑了笑,“罢了,有劳了。”
看华夫人被人扶起来,新良娣赶紧让人取了她新做的斗篷,为华夫人披着,莫要在路上受了凉。
而后又看向如韵郡主,“郡主表姐,估摸您会担心夫人,您可以跟着去。”
同刚才的称呼,自是不同的。
如韵郡主本就有这个想法,听着新良娣这般说了,起身道了谢,便跟在了华夫人的后头。
出门的时候,胡月娘特意看了顾夭夭一眼,轻轻额首,便面无表情的带着她们离开了。
新良娣盯着大殿的门有片刻失神,直到跟前的人,唤了一声良娣,这才反应过来,而后重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看着场上冷了下来,新良娣便寻了个由头,同左右的夫人闲聊。
可瞧着大家兴趣缺缺,原本她也不是什么多擅言辞的人,瞧着大家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就低头饮茶便就是了。
众人心里,从刚才的那警钟,便想到了华夫人离开。
新良娣的态度,让所有人看出,这次出去,不简单。
原本,如韵郡主同华夫人便得罪了太子,便是太子要处死她们,谁人也不能说半个字,可偏偏为何选在这个时候?
这火,到底是起的有什么深意?
因为猜测,众人都显得惶惶不安。
冯知微在顾夭夭的跟前,忍不住叹息。
愈发的,替如韵郡主不值。
顾夭夭一直沉默着,看着眼前的杯子。
出了大殿后,胡月娘特意落了后,她看了如韵郡主一眼。
如韵郡主微微挑眉,“虽然你我,再无敌对的意义,可是,我始终厌恶你。”
到底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或是因为从前的执念。
胡月娘笑了笑,“谢,过郡主。”
想了想,该是这般回答的,而后,两个人便无话了。
便带着她们,朝太子早就交代好的地方,走去。
另一边,太子也在会见朝廷命官。
今日,太子倒是收敛的没带常大人,因着跟前也没有内眷,言官们自少不少要劝谏太子殿下。
如今,便是闹的内外皆知,常大人,留不得。
“这么好的日子,诸卿就莫要说这些个煞风景的话。”太子不耐烦的说了句,手中却是端起酒杯,只有酒过嗓子,用那刺痛的感觉才能压住,心中的火气。
“殿下,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怎只常大人在立法之外?他谋害朝廷命官,戕害皇室,祸害天下,庄庄都是诛九族大罪,殿下这般行径?就不怕寒了诸位大人辅佐明君的心?”言官们此刻也顾不得了,干脆将话挑明了说。
毕竟,皇帝是不可能重新掌权了,太子登基只是迟早的事。
啪!
太子将手中的酒杯扔在地上,脸上阴沉吓人,“本殿寒了谁人的心了?孟卿,你的心寒了吗?”
被点名的孟大人,此刻也只能低着头,说一句,从未。
即便,孟家嫡女尸骨未寒,可庶女依旧高坐在东宫。
太子说完,又看向了恭王,“怎么,你的心寒了?”
恭王现在的伤已经好了,面上似是有些犹豫,“皇兄。”
太子一看他开口,便知道,他这是要帮着下头的人念叨自己,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本殿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而后,又看向了顾明辰,“顾卿,你的心大概是寒了吧?”
顾明辰还未说话,太子紧接着便说了句,“即便不寒,本殿也会让他寒了。”
而后,看向众人。
便提起了提前科举的事,这法子是个好法子,可现在朝廷缺人,提上来的,自多是寒门之人。
而后,他便说,寒门之人,多眼界有限,于大佑不利。
作为吏部现在掌管的人,顾明辰不由微微的皱眉,“那殿下的意思是?”
太子唇间含笑,“便以皇族为尊,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寒门可以为官,可却永不得入京,便是说,再努力也顶多是到知府。京城诸位,便就该让世家弟子来坐。
太子一说完,言官们一个个都仿佛是被劈了的感觉。
“荒唐,简直是太荒唐了!”待反应过来,一个个都冲着太子喊了起来。
“殿下,开恩科考试,乃是为了收天下之人才,为了大佑的未来,先祖以恩科定才,费尽心思,甚至出了南北不同的卷面,让所有学子都得到施展的机会,先祖这般费劲心思,以见成效,如今大佑繁盛,已是最好的证明!”倒也不是说,世家子弟就不行,可终归,集世家子弟之能,不若集全大佑之才。
而且,世家子弟也有不少,纨绔子弟,不务正业,只知吃喝玩乐。
且还有一点,世家子弟大多家业大,从小就看惯了宅子里的手段,便是长大了也会很自然的想要动很多心思。
为官者,若只知道玩弄权术,国,之危矣。
若是由着太子殿下胡闹,这般,便是要走向了灭国了。
面对于大家义愤填膺的怒吼,太子面上从容,甚至双手托着下吧,由着他们吵闹。
只是,心中已经决定,就必须这般执行。
也只有这般,才能集皇权于手,下头的人,才能知道,他们一定要巴结自己,自己一句话,便能定生死。
律法?
届时,他才是律法,说一不二的律法。
下头的人只管听命于他,他要谁家发达,谁家便发达,他要打谁便打谁。
到那个时候,最羡慕他的人一定是父皇,他高高在上可却也有许多无可奈何,而自己,却不会有。
他,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证明,终是比任何人都强。
比皇帝强,便那个只知道嚣张跋扈的靖郡王强!
下头的人说了好一阵子,看着太子不吱声,便都停了下来,不解的看向太子。
太子这才将身子坐直了,而后看向下头的诸位大人,“诸卿说完了?那该本殿说了?”而后示意,让下头的人,将提前拟好的文书发了下去,“来,都瞧瞧。”
说完,打了个哈切,“本殿还有事,一会儿开宴的时候,本殿再过来。”
抬手,让下头的人扶着,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只是那文书,被人传阅,越看在场的人眉头皱的越紧。
瞧着,这上头有条有理的,可是,却全都是没有任何底线揽权的。
“顾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下头的人,便将矛头指向了顾明辰。
这法子自是荒诞,可是这文书拟的却格外有意思,除了吏部的人,怕无人能拟出这般,条理分明的文书来了。
顾明辰自也看了,他让左右的人,将自己的轮车推了出来,人坐于中央,慷锵有力的回答,“并非,本官的手笔。”
众人点头,“我等自知道这并非顾大人的意思,只是,这东西。”
众人都摇头,顾明辰他们是相信的,毕竟这提前科考便是顾明辰提出来的,他是真的,想要选出于国有用之人。
不若,吏部不提,没人想起来,下头的人缺官员,多是会想到从国子监由先生挑选举荐。
可是,能在国子监入学的人,多又是世家子弟。
看诸位大人这般说,顾明辰面色微沉,“吏部出现败类,我定会查清楚。”
这般也就是说,吏部的人有人背着顾明辰,投靠太子殿下,为他这祸国殃民的法子,效力。
如今,所有人的视线,不由的放在恭王身上。
皇帝励精图治,赵家皇族掌权人其实不多,朝中多是他当初精挑细选有能力的人。
如今,文臣武将的领头人都不在,唯一能有分量的韩大人,偏生这两日又病了,只能将视线放在了,这里唯一高位的恭王身上。
恭王此刻,也只能说一句,“最差的,便是死谏,若以本王之血能唤得皇兄清明,本王义不容辞。”
恭王殿下常年在封地,自对京城事物不熟悉,能说出这般法子,也只他唯一能做的事。
虽然,这是最差的法子,可此刻似乎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臣等,以王爷马首是瞻,为大佑,抛洒最后一滴血。”左右的人,高呼起来。
另一边,太子出来后,直接去了关如韵郡主的地方。
因为太子要来,屋子里,自是要烧的暖暖和和的。
华夫人被压来后,自是无人为她准备换洗的衣服,不过,在这么暖和的屋子,自也不觉得凉。
更何况,还有新良娣安置在她身上的斗篷。
如韵郡主始终在华夫人的跟前,立着。
等了好半响,门,被打开了。
太子同常大人一起走了进来,两人并排而立,仿佛无尊卑之分。
如韵郡主见过常大人几次,此刻除了冷着脸,没有任何的表情。
华夫人眯着眼,上下打量常大人,随即便只是一个不屑的眼神。
以色侍人,终究不能长远。
“许久不见了,夫人。”太子还是端着从前的笑脸。
华夫人忍不住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太子。
想着他小时候,自己还进宫抱过他,那时候还同皇后说,这太子啊,瞧着便是个好的,将来必成明君。
现在想来,那时候怕是眼瞎了。
太子同靖王喜欢的东西一样,他从未主动同靖郡王争抢过什么东西,至少在众人面上,他没有争抢过,在他们的印象中,好像永远都只能看着太子可怜巴巴的样子。
大家都斥责皇帝,苛待嫡子,斥责靖郡王母子恃宠而骄。
可从未想过,若是大事上,太子争不过靖郡王也就罢了,怎能连小事都做不得住?
她印象中,极为深刻的是,靖郡王看上了太子的手中的小木马,宴席之上,靖郡王公然讨要,皇帝当初倒没那般厌恶太子,只告诉靖郡王,想要兄长的东西,得先问兄长愿不愿意给。
太子当时的脸上全都是不愿意,可却还是将东西给靖郡王。
旁人都说,好一副兄友弟恭的画面,可心里都说太子宽厚。
直到今日,华夫人才想起来,当初太子已经有十岁了,十岁的孩子如何会喜欢那般小孩童的东西。
即便或许是多少还有些喜欢,可也不至于喜欢到,要带到宴席之上的地步。
怕是,有意为之。
只可惜,就这样一个伪君子,让孟家人誓死追随,而后,一个个倒下。
看华夫人只盯着自己看也不吱声,太子不以为意的抬起手,下头人领会,赶紧搬了椅子伺候着太子同常大人坐下。
太子笑了笑,“你我君臣,多日未见,夫人态度冷淡的很。”
这一句君臣,却是对华夫人很高的称呼。
在太子眼中,孟家能称得上人物的,除了孟相,便就是华夫人了。
若是没有华夫人同文候周旋,靖郡王如何能那么快倒台?
华夫人此刻忍不住,冲着太子啐了一口,“你让我恶心!”
“放肆!”常大人在旁边,怒斥了一句。
骄傲如华夫人,自不可能将常大人放在眼里。
只紧紧的,盯着太子看。
太子摆了摆手,示意常大人不必愤怒,而是,依旧笑眯眯的看着华夫人,“看来,夫人对本殿,很是有怨言。”
说着,太子抬起了手,左右的人便将一串盘的油光的念珠放在了太子的手上。
太子轻轻的拨动,这串念珠很是有来头,说是在大岩寺,成神的大师留下来的。
这原是坊间流言,说是那大师是坐着走的,去了以后又炼化了舍利子,常大人小时候便听说了,没想到几经周折,总是寻到了。
只是上头的绳索已经坏了,太子殿下便让人寻了金线将这串念珠重新串了起来。
华夫人盯着这佛家的东西,冷笑不已,若是佛家仙者知晓,这念珠被凡事所扰,被世俗所缚,为权势所压迫,不知道他老人家泉下是否能安稳?
“既然殿下知晓命妇的心意,不若,请直接告知,您想如何?”华夫人抬头,说的大义。
显得,孟家的人,不畏死!
只是,忍不住拉住了如韵郡主的手,心里怜惜她的女儿。
太子看到了华夫人的动作,不由的笑了起来。
手中的念珠,转动的愈发的快了,“夫人,若是孟相知晓,你们今日的下场,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不过。”太子话锋一转,“该也不能悔,就靖郡王的性子,不定你孟家,下场更惨。”
那人,越大的性子越残暴。
华夫人冷哼了一声,“我若早知这般,便是反了你赵家江山又如何?”
这大逆不道的话,却是压在心中多日,不吐不快。
太子缓缓的眯着眼睛,“可惜啊。”
到底没这个机会了。
如今朝臣,皆都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太子,已无惧怕之人。
他想,他真的很厉害,将孟家一门同冯家一派同时捧了起来,而后,借刀杀人。
再一招,卸磨杀驴!
真真是用的漂亮。
看太子不说话了,常大人便让人将如韵郡主同华夫人分开。
“你们要做什么?”华夫人惊的要站起来,却被身后的人猛的给嗯了下去。
“华夫人,郡主府起了大火,太子怜惜你们,自然要将你们安置在宫里,好生的养着。”常大人替太子,将话说了出来。
“孟相神机妙算,一代贤相,想来给夫人安置了不少自保的东西,就是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派上用场?”
常大人啧啧了两声,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