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

雷鸣寺是城里颇有盛名的寺庙,日常求签拜佛的人也不少,桐花循着山间石阶一路登顶,不见半分气喘。

和她说话的人神情散漫的揣着一双手站在海棠树下,道袍凌乱仪容不整,须发皆白满脸的胡子拉碴,看起来和山下那些打着幌子忽悠人骗钱的假道士一般无二。

至少,在桐花心里,这就是个麻烦的老神棍。

“明远大师怎么还没把你这个砸人场子的老神棍赶出门?”桐花笑着上前道,“一年年的香油钱没添几两,寺里的饭菜倒是吃了不少。”

老道士笑眯眯道,“或许是因为我能为寺里招揽贵客,帮着老和尚赚香油钱吧,你看,今天你这位贵客不就给我添了几年饭钱。”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布施。”旁边的小沙弥捧着桐花扔过去的一锭金子,高高兴兴的施了个礼,拿着贵客添的香油钱快步跑走了。

桐花对老道士道,“你赖在寺里不走,虽然根源在你,我无辜受累,但比起更无辜的明远大师,我多少要出点力气帮你善后,谁让我比你有钱呢。”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老道士笑道,“沈颂小友和我情谊颇深,也不忍老道士我无处容身。”

桐花挑眉,“情谊?我和你能有什么情谊,胡说八道让我改名的情谊吗?”

闻言,老道士笑了,“桐花这个名字很好。”

“我自己费心起的名字当然好。”桐花慢悠悠走在去往后山的山道上,看向一旁茂盛的杜仲树,懒洋洋道,“说吧,这段时间几次三番的请我来,是有什么事?”

“近日我观沈颂小友红鸾星动,便想着要见一见你。”

“人你见过了,然后呢?”桐花问。

老道士看了她一眼,微微叹气,“见过之后,深觉你我分别之日就在眼前。”

桐花有些惊讶的停下了脚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如今是你呆在密州的第十年了,十年前我外祖父没能把你这个喜欢胡说八道的神棍赶走,后来我赶你也没成功,你跟个牛皮糖似的在这里赖了十年,今日居然打算良心发现了?可真是让我惊讶。”

“时机未到,有些事自然急不得。”老道士笑笑,“现在时机到了,我自然不会再搅扰沈颂小友。”

桐花停下脚步,侧身看向这个一如多年前神神叨叨的老神棍。

在眼前这个老神棍出现之前,桐花并不叫桐花,她有着父母亲亲自取的名字,沈颂。

颂,祝也,愿也,赞也,是个寓意十分美好的字,寄托了父亲与母亲的期望,她随母姓,以沈颂为名,度过了她短暂的幼年时光。

关于双亲,她的记忆不多不少,那两个人神仙眷侣鹣鲽情深,喜好四处出游,然后在某年的天灾之中双双殒命,留下一个幼女给老父抚养。

沈颂开始在外祖父身边长大,并在凤凰山上安了家。

老道士和沈颂的第一面,相遇在筠州樊城,那时她刚从拐子窝脱身,正气势汹汹的联络人手准备端掉这个魔窟。

出发前夕,她在客栈的后院被老道士拦路,对方见她第一眼,张嘴就道,“小姑娘命格贵重,未来不可限量。”

沈颂年纪虽小,人却不傻,对这些江湖骗子的手段看得分明。

“无稽之谈。”她轻嗤一声,将人甩掉,兴致勃勃的做她的大事去了。

等解决了拐子窝后,她同外祖父等人回往密州的船上,再度与这满嘴胡言乱语的骗子重逢,这次对方将目标放在了她外祖父身上。

不知对方背着她和外祖父说了些什么,老于世故的外祖父竟然信了对方的胡说八道。

之后,她奉外祖父之命去并州萧家探望姨母和表弟,沈晴身死,萧庭伤重,萧家咄咄逼人,小时候脾气并不算好的沈颂直接破了萧家大门,搞得对方焦头烂额后徒留萧家声名颜面受损,而她,则不远千里的将两人抢回了密州。

当她带着姨母的棺木和伤重多病的表弟回来凤凰山时,外祖父看她的眼神满是复杂伤痛。

一生只有两个女儿,却个个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自那之后,外祖父的身体就不太好了,就算有程老爷子这样出色的名医在侧,也是治得了身治不了心。

那时孤苦无依的萧庭只认她,日日哭闹离不得她,身体更是差到屡屡危急,作为一个小姑娘,沈颂也是恐惧与焦头烂额的。

当她在后山练武散心时,老道士就这么寻了过来,当头一句话就是,“我有办法帮你。”

“什么意思?”沈颂问,“你既不是大夫能治愈表弟的伤痛,也没有令人起死回生使外祖父宽心的能力,帮我,你靠什么帮我?”

“靠你自己。”老大夫道。

沈颂觉得这骗子在说废话,再没有应付他的心思,拎了兵器就回山寨。

这人拦下了她,然后说出了一番故弄玄虚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什么天生贵命已经是老词,她命格尊贵,可以尊佑卑,护持虚弱多病的表弟,贱名压贵命,可止至亲断绝之命……

沈颂很清楚这老道士是在胡言乱语,但就算对方别有所图,前面这个陷阱她也要踩。

后来,她有了新名字,叫做桐花。

老神棍下山那天,是桐花亲自去送的。

对方问她,“若是今日因我之故,让沈颂小友失去了手掌泼天权势与富贵的机会,可会心生怨怼?”

桐花莫名其妙看他,“虽然你喜欢胡说八道,但凡事论迹不论心,你既没有害我,为何我要心生怨怼?至于什么权势富贵,这等东西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若想要,就去争去抢,尚且轮不到你一个江湖骗子一句话定我前程的地步。”

闻言,老道士大笑出声,晃悠着脚步下山去了。

至此,对方在雷鸣寺住下,一连十年都不曾离开,只是偶尔还会像从前一样,和桐花说些不着调的虚话。

今日,这人邀请她来见面,照旧是故态复萌。

桐花对他那些虚话向来是过耳不过心,这次,看在对方要告辞的份儿上,她多问了两句,“离开密州之后,你打算去哪儿?”

“帝京。”老道士说,“天下风云汇聚之地,当是有许多热闹可看。”

桐花无可无不可的点头,“想去就去,也没谁拦着你,要是没盘缠的话,我倒是可以送你一些金银傍身,省得路上颠沛流离。”

老道士笑笑,又开始说桐花不想听的虚话,“沈颂小友,这天底下有许多东西许多人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的,人是这样,姻缘也是这样,如今你红鸾星动,心里有了意中人,眼前这份姻缘,无论好坏,当好好经营。”

“看来你对我这个意中人寄望颇深。”桐花别有深意道。

“没办法,”老道士笑叹道,“谁让你们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呢,天命在身不由人。”

桐花不喜欢天命这个词,闻言也只是道,“又不是天下之主,何必想那么多,有一日算一日,踏踏实实过日子就是了。”

老道士愣了下,无奈一笑,“小友说得是,确实要踏踏实实过好每一日。”

***

在雷鸣寺待了半天之后,桐花下山去了城中的刺史府。

侧门旁边早有熟识的小厮等候,见到她来,立刻笑着上前迎人,“姑娘终于到了,大人已经等您许久了。”

桐花随手扔了个银角子打赏,目光落在门前搬卸行礼的车队上,“府中今日有客来?”

小厮道,“是夫人在梁州的亲眷,今日刚到城里,许是会在府中待上一段时日。”

听到“梁州”两个字,桐花微微皱眉,“既然如此,那我先去拜见夫人再说。”

桐花同小厮入府,很快到达前厅,厅中不时传来刺史夫人与人热情的谈笑声。

“夫人,沈姑娘来了。”侍女的禀报声让卢夫人笑意更盛,当即欣喜起身往外瞧,“桐花来啦,你好久没登门了,快来让我瞧瞧。”

桐花上前,和卢夫人行礼,旁边一个身穿青色襦裙的年轻姑娘正满眼好奇的盯着她看,注意到桐花的视线,脸颊微微泛红,近前轻施一礼。

“桐花,这是我外甥女成渝,年纪和你一样大,成渝,这是咱们家的至交好友桐花姑娘,你可以称呼她为桐花姐姐,”卢夫人为两人介绍,“日后你们可以好好亲近来往。”

两个年轻姑娘彼此道好之后,卢夫人心知桐花入府的缘由,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就放人去前院书房见卢刺史了。

书房里,卢刺史正眉头紧皱的和人对弈,棋盘上黑白分明,白子暂落下风,形势岌岌可危。

桐花被请进门时,卢刺史赶忙朝人招手,“桐花快来救命。”

桌案旁边的中年儒士朝桐花儒雅一笑,伸手示意自己并不介意她做对手。

桐花上前,看清棋盘形势之后,一颗白子落棋盘,瞬间形势分明,成败见分晓,白子惨败。

见状,卢刺史气得捂着胸口直叫唤,“你这孩子,我是让你来救命的,你怎么能直接认输呢?”

“大概是因为您的棋太烂,我救不回来吧,”桐花笑道,“刺史大人不是说今日有正事寻我?既然正事当前,还是不要玩物丧志的好。”

以桐花对卢刺史的了解,这人爱棋成痴,偏偏棋艺平平,若是真陷入这盘棋局,没一两个时辰别想脱身,她虽然棋艺尚可,却也不愿为此浪费大好光阴。

“小姑娘看来对允平了解甚深。”那儒士笑道,“在下赵元成,字承方,今日有缘得见凤凰山小寨主,当是幸事一桩。”

桐花抬手施礼,“鄙姓沈,您可以称呼我为桐花,见过赵先生。”

“你们彼此见过面之后,咱们还是抓紧时间来谈正事吧。”不为棋局所扰的卢刺史,恢复了往日里的端谨认真,他道,“桐花,今日本官请你入府,是以密州刺史的名义相求凤凰山小寨主,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刺史大人请讲。”桐花摆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卢刺史与好友交换了一个眼神,抚了抚嘴角的胡须郑重道,“你知道的,这几年朝廷里不太平,江太后和江家把持朝政,陛下纵情享乐,税赋越来越重,梁州自去年起,就屡遭天灾,为了缓解灾情,朝廷征发民夫修筑河道,但州内酷吏横行,欺压过甚,以致于引发民乱。”

“自古民乱伤民害民,”赵元成叹了口气道,“朝廷下发明旨,要求长平郡王来梁州平定民乱。”

桐花挑了挑眉,“所以,这与刺史大人邀我相助有何关系?”

赵元成笑看向桐花道,“这正是我们今日所求,希望小寨主能助郡王一臂之力。”

卢刺史解释道,“梁州民乱四起,州军不堪大用,郡王想调西北军支援,但被朝廷驳回,现下梁州情况危急,是以想借小寨主手中私军一用。”

自先帝末年起,天下就已有乱相,随着新帝登基,江家擅权,各地乱相更甚。

各州之内执掌一地命脉的封疆大吏们各自为政,很多时候并不听从朝廷召唤,尤其是在新帝露出昏庸之相后,许多人表面上谄媚讨好江家,背地里偷偷招兵买马壮大己身实力,各地私军横行,若不是这些人谁都不肯率先举起反旗做出头椽子,如今天下的形势并不会如此平和。

在大家都想打着剿灭反贼的名义吞并其余势力时,私军强弱,就是关键了。

桐花家学渊源,外祖父早年军功在身,因先帝昏聩无道滥杀良臣,屡遭猜疑与打压后选择了辞官归隐,带着一批老兄弟在凤凰山落草,虽名为匪,实则做得是蓄养私军的勾当,乱世将至,这也是沈老爷子给家人留下的最宝贵的财富。

只可惜,大女儿女婿先他一步离开人世,小女儿为情所困,到最后,沈家血脉零落,只剩下一个外孙女桐花与外孙萧庭。

沈老爷子考虑过解散私军就地归隐这件事,怕这份家业反而成为害了子孙的负累,但在他生出这个念头之后,沈颂的出现消除了他的后顾之忧。

这个外孙女,自小与众不同,像是继承了父母亲双方所有的长处与优势,称得上是天生英才出类拔萃。

沈老爷子无所谓男女,他只信奉一点,乱世强者称雄,只要他这个外孙女护得住自己,无所谓她从军还是为匪,哪怕是对方揭竿而起要做倾覆这天下的反贼,只要她想,只要她有这个能力,他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所以,在最后那一段人生时光中,他悉心培养着这唯一的继承人,哪怕为此待沈颂极其严厉苛刻。

被他寄予厚望的孩子一点都未曾让人失望,不管他多么严厉苛刻,她从来不曾生出半分抱怨与软弱,她的表现只会比他想象中更出色更优秀。

是以,沈老爷子走时,虽有挂累,却不多,他信任这个自己一手栽培出的优秀外孙女,更加相信对方在未来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有沈颂在,未来可期。

卢刺史作为沈老爷子的挚交好友,对沈家的情况知之甚详,因此今日才会冒昧开这个口。

桐花看向赵元成,“赵先生今日所求,就是替长平郡王招揽我?”

沈家的私军,替长平郡王卖命,不就意味着要招揽她入这位先太子遗留的血脉麾下?

作为天下广知的先太子幼子,对方从出生起就是江太后和他那位皇帝叔父的眼中钉,这样一个麻烦人物,以桐花自己的心思来说,是半点不打算相交亲近的。

如今这天底下想要谋夺大位者无数,皆蠢蠢欲动积蓄力量预备起势,这样一个深宫之中为人所辖制的皇室子弟,实在不是一个明智选择。

赵元成清楚的看到了眼前姑娘脸上的虚浮笑意,对方显然无异于这份合作邀约,他并不失望,毕竟,此次前来不过是一场顺手为之的试探。

他真正的目的并不在此。

“既然桐花姑娘对合作无意的话,那我们不妨来谈谈另一笔生意。”赵元成笑道,“这笔生意,我想姑娘应当会感兴趣。”

彼此对刚才的试探心知肚明,桐花见对方以退为进,自然顺水推舟,想听一听这据说她会感兴趣的生意。

以一叠厚厚的银票为开场,两人开始商谈起了一笔新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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