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白衣少女

猎犬都拥有敏锐的嗅觉,尤其是像陈一倾这样的好手。

他已经不是十三年前那个莽撞的孩子。

英俊而略显消瘦的脸上是成熟与自信的表情,明亮的眼睛里仿佛有种光在闪耀。

武功、心智、毅力都已经达到了永朝顶级高手的境界。

有一次永朝武状元卢青醉酒闹事,竟然对太子出言不逊,十几个大内高手都制不住他。

陈一倾只用了一根手指就划断了卢青的脖子,连剑都未曾出鞘。

权贵之间暗地里经常较劲,这是一种攀比的常态。

谁家养的狗厉害也是炫耀的资本,但卢青做的太过分,死有余辜。

作为卢青这条疯狗的主人,靖南王亲自登门向太子负荆请罪才保住一命。

而陈一倾一指杀了卢青却使他在狗圈中名声大噪。

……

燕儿谷。

深夜。

此时的陈一倾正在谷中用敏锐的嗅觉搜索着白衣少女的下落。

这里的嗅觉不仅指鼻子,还有眼力、脚力、直觉、分析能力。

他有绝对的自信,只要猎物留下一丝蛛丝马迹,便会像蚂蝗一般死死叮住。

“陈统领,方圆数十里每条必经之路的伏兵都已安排妥当。”

“好!”

“只要白衣少女一现身,探子就会发信弹。”

“信弹所处不要全员压上,以防调虎离山。”

“明白统领,我们只会先遣精英过去,其它人继续留守。”

“很好,你们先回各处,下去吧!”

吩咐完下属,陈一倾决定独自沿山谷险要之处巡视。

一个人行动时才会觉得轻松,带着一帮人在后面就是累赘,感觉什么都做不成。

大路、小路、山道、甚至稍微平坦一点的土坡都已重兵把守,那些地方不需要操心什么。

往往一些看似不能通过的险境反倒成为白衣少女最可能走的路。

想到此处,陈一倾加速巡视速度,生怕错过一个细节、一处可能。

……

燕儿潭。

面积巨大,深不见底,长而宽阔,上游高悬瀑布,下游通向长江,乱石穿空礁石密布。

这里无船可渡,两岸之间也没有铁索相连,通往潭边的通路都已被堵死。

“走水路是不可能的。”

陈一倾心念及此,马上又警觉起来。

白衣少女不是普通人,任何不可能的事情最好不要套用在她身上,马上改变刚才常规的想法,连忙向潭边奔去。

“这里应该也要有人驻守的!”

发现了一处疏忽。

在燕儿潭的下游弯道有一片滩涂,周边并没有自己人埋伏。

这里是一个很容易被忽视的地方,只因夜晚的水势渐低才露了出来。

此时再安排人过来已经来不及了,陈一倾决定继续向前查看还有无其它疏忽。

……

突然。

远处,似乎有个白影出现在眼前。

陈一倾连忙眨了眨眼认真看去,必须要确认是否真实,而不是因为紧张产生的幻觉。

没错,就是一名穿着白衣的人!

还是名少女!

此时,他整个人都怔住了,浑身犹如钢锥一般定在原地,连呼吸都快要停止。

时间好像也不再流逝,很难相信如此容易就找到这名白衣少女,克制住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的心情,陈一倾重新恢复了理智。

虽然心脏一直砰砰乱跳,但是不影响猎鹰般的眼睛朝白衣少女观察。

夜很静。

月光很亮。

洒在漆黑的夜晚就像一盏明灯,潭水波光粼粼充满意境。

少女的长发、白纱、白衣都在迎风飘动,潭水倒映着曼妙的身姿犹如仙子一般。

好美!

她缓步沿滩边走着,仿佛是在欣赏夜景,完全不知身处何种危险境地之中。

一条缰绳握在手中,身后牵着一匹漆黑发亮的高头大马,在月光映衬下显得不是凡物。

如果这夜景是一幅画,那白衣少女就是这幅画的灵魂。

没有她,再美的风景仿佛都不再精采。

……

树后。

陈一倾看痴了。

这是一生中最难忘的画面。

无法想象这名白衣少女就是自己十三年来时刻都在准备杀死的敌人。

少女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抚摸了一下马头。

黑马享受到了爱抚,不时用脖子去蹭主人的玉手。

这时陈一倾才看到少女的正脸。

夜色也无法掩盖的白嫩肌肤,就算相隔很远,也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眼睛很明亮,仿佛有种灵性,眉毛很细,耳朵很精致。

只可惜少女下半张脸戴了一片白纱。

但即使仅凭这半张脸,就已经是倾国倾城,美不胜收。

任何一个男人看到都会永远在心中记住她、想起她,到死都不会忘记她。

……

“你出来吧!”

没有声音。

“怎么?还没看够?”

依然没有声音。

安静,只有偶尔的虫鸣。

“看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出手?”

白衣少女仍然耐心的说着,仿佛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对马儿说话。

但陈一倾很清楚,是在跟他说话。

被发现了,丢脸!

正当准备从树丛中现身时,陈一倾突然及时定住。

一名老者从另一个方向的石头后面走了出来。

……

只见此人身材魁梧,手里握着一口长刀,身穿皮甲,一副精悍打扮。

花白的胡须随风乱飞,但面容却并不憔悴,反倒有种英气。

“姑娘,我等了你二十年。”

“等我来杀你吗?”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你不该暴露自己。”

“我也不想。”

“自刎还是等我出手?”

“我还想看样东西。”

“看什么?”

“你手中那把传说中像羽毛一般轻薄的剑!”

“好!”

随着白衣少女口中好字刚一发出。

一道白光突然划过。

比流星快一万倍。

老者惊恐的看着她,眼神中只有迷茫。

握刀的手微微抬起,仿佛当时还想试着阻挡,但他太慢了。

……

陈一倾眼看着老者的头颅自己掉了下来,站立的身子却并没有倒下,依然稳固坚定。

他认识老者。

永朝十大高手之一——南宫茂。

二十年前围攻上代白衣少女的功臣之一。

那时他负责从后方进攻,有一刀甚至划伤了少女的手臂。

具体战斗的细节并没有人完全清楚,陈一倾也是听别人讲的传言。

而那位少女怎么死的?到目前为止仍是个迷,不同的版本从不同的人口中流传。

跟之前九次一样,尸首永远也找不到,羽刃剑也下落不明,漆黑的座骑也无人再见过。

只有在每次新的白衣少女出现时,这些标志性的东西才会神奇再现。

南宫茂的身手陈一倾是知道的,实力并不在自己之下。

虽然两人并未交过手,但见过他杀人,南宫茂的刀法已达化境,那是人类速度与力量的极限。

……

陈一倾倒吸一口凉气。

决定继续潜伏,一直跟踪少女,才是目前能力所能做到的事。

不得不说他很理智,计划也没有问题。

少女继续朝前走着,离开了南宫茂那具站立的怪异尸体。

但她走的方向是朝陈一倾这边来的,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用尽一切定力想要保持镇静,但毫无用处。

这么多年的训练,就算是面对猛虎也不会这样,眼前只不过是一名少女而已,内心居然产生了一丝惊慌。

白衣少女突然再次停下脚步,冲着他躲藏的地方看着。

“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安静,沉默……

“你的同伴是为你而死的,你就忍心?”

听到这话,陈一倾才缓缓起身走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衣少女眼神流转打量了他一下。

“其实我先发现的是你!”

“我?”

“不错,一开始那些话语也是跟你讲的。”

“我隔得更远,但你却先发现了我?”

“那个人隐藏的很好,我其实并未发觉,但他沉不住气。”

“但他还是被你杀了。”

“其实我也准备杀你!”

“我知道,姑娘动手吧!”

陈一倾很清楚,绝对不是这名少女的对手,她的出剑远超最强武者具备的速度。

一对一可能整个天下都没有人能够与她过上一招。

所以自己只能等死,没想到努力了这么多年,居然在出任务第一天就要死在偏僻的山谷中,如果这也算为主人挡剑,那就这样吧!

坦然接受死亡,也是青龙殿精英平时受训的内容之一,怕死,就不配活着。

但不知怎么,陈一倾虽强行压制内心的恐惧,却始终有一股寒气袭遍全身,让他紧张、难受。

白衣少女并未像对南宫茂一样闪电出手,而是盯着他的脸看了看,陈一倾不禁浑身发毛。

“但我现在改变了主意。”

“什么意思?”

“你走吧!”

听到少女说出这三个字,心中一惊,怀疑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身体也仿佛感觉有些僵硬。

陈一倾依然呆立原地,不明白,不相信,也不敢动。

眼睛不由落在少女左手握着的那把剑上,严格来说是剑鞘。

乳白色的象牙材质,上面刻着一些纹路,剑柄很细,泛着银色的光芒。

看着这把让人胆寒的杀人利器,陈一倾也不知胸中哪来的一股血性,头脑一热。

“你不给我一个解释我是不会走的!”

白衣少女好像也被这句话怔到,但马上一阵动容。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人真是不怕死!”

银铃般的笑声犹如天音般悦耳,陈一倾竟然听得入了迷。

“永朝那些坏人如果我放他们走,可能比兔子都跑得还快,你居然不走?”

“不走。”

“好,我给你一个解释。”

陈一倾在听,此时不知为何对眼前这名少女并不害怕了。

甚至觉得她有点可爱。

也许是笑声让紧张的心情变得轻松,也许是那半张美颜让他动心,反正解释不了。

“你的眼睛很干净!”

“干净?”

“不错,是我见过为数不多干净的。”

“我曾杀过很多人。”

“那他们该杀吗?”

“我也不知道,也许该也许不该。”

“那你内疚吗?”

“没有。”

“那应该都是该杀的吧!”

“姑娘,我还是不懂你为何不杀我?就因为眼睛?”

“也许吧,我也有时想要杀人,但此时不想杀你。”

“那他们该杀吗?”

“该!”

少女的回答非常干脆。

陈一倾觉得这位姑娘并不像教官说的那么可怕,其实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想想周围全是要杀她的人,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这种处境她难道不知道吗?

“姑娘,你不该来,这里有天罗地网等着你。”

“我知道,我不怕。”

“我劝你还是回去吧,我的职责也是杀你!”

“喂!你到底走不走啊,废话真多,我不需要敌人关心!”

“你还没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这人真有意思,好吧,我再说一个。”

“姑娘请讲!”

“我要永朝从国君到臣下那些恶人心惊胆寒!”

“他们已经胆寒。”

“还不够,我要你把刚才那一幕当面给你的主子描述,越生动越好。”

“我不善于讲故事,只能据实禀报。”

“随便,反正他们听了就会害怕,日日难寐,时刻生活在恐惧中。”

“那这应该可以算是一个理由。”

“你可以走了吧?”

“好,姑娘告辞!”

“等等!”

正当陈一倾准备逃跑时,白衣少女叫住了他。

一时心中大骇,难道,难道她要反悔?还是依然要杀我?不对,若是杀我,刚才背身之时一剑刺出也是一样。

重新站定,他喏喏的问道。

“怎么了?”

白衣少女向前一步,陈一倾马上后退一步,这个动作无法解释,胆怯也好,丢人也好,反正没人看见。

“告诉我你叫什么?”

一股困惑降临在这个年轻人头上。

“为何要知道我的名字?”

“你怕了?”

“我怕什么?”

“你连死都不怕,却怕告诉我名字?”

这个问题确实刁钻,是啊,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怕这个?

但陈一倾的疑惑并不在此,忽然开始反问。

“你问在下的名字有何用处?”

“傻瓜,我万一哪天杀到你主子头上,自然要在折磨他时问一个谁谁谁有没有跟你讲过潭边杀人的经过。”

“就这?”

“就这!”

陈一倾愣住了,难道果真如此简单吗?

想了想,反正白衣少女要杀我到哪也跑不了,有个名字自然好找。如果我不说出名字,就是一个真正的胆小鬼,也许就不值得她放人,于是鼓足了勇气。

“陈一倾,一见倾心的一倾。”

“好,你去吧!”

依然没动,此时面对这位少女,陈一倾突然冒出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

只有一个年轻气盛的人才会如此冲动,完全不顾性命也要得到这个答案,如果就这么走了自己就会后悔一辈子。

“我不走。”

“又怎么了?”

“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白衣少女一下也愣住了,还没见过谁有这么大的胆量。

“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如果一百天后你死了,我希望知道你叫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会死?”

“历史如此,姑娘,要么你现在杀了我,要么告诉我名字。”

“怪人!”

“我发誓不会告诉任何人!”

说着,陈一倾举起了手臂双指朝天。

“就算你知道名字又有何用?去跟主子领赏吗?”

“为了主人我确实可以不要命,但也不会因为赏赐破坏我的誓言,否则不得好死!”

“哦?是吗?”

“姑娘,也许有一天我会死在你手里,我也想知道杀我人的名字,不愿像刚才那人般死得稀里糊涂。”

白衣少女看着陈一倾的眼睛,微微思考了一下,仿佛也做了一个决定。

“杨希颜,希望的颜色。”

“好,我记住了,告辞!”

陈一倾双手握拳,冲着杨希颜行了一礼。

霎那间,发动内力使出轻功飞身离开。

只留下白衣少女那渐远的身影。

杨希颜,这个名字很美。

他的心烙上了。

……

夜深。

人不静。

此时的燕儿谷人声鼎沸,无数军队、官差、皇家亲兵、武林高手向潭边聚来。

陈一倾带领的青龙殿精英也在四处搜寻,他们已经完全不按计划守在各处,向更小的范围行动起来。

南宫茂的尸体依然矗立在潭边,四周围满了各路人马,却没一人为他收尸。

而以刚才出现少女的地方为圆心,十里以内都围得跟铁桶一般,再快的马也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冲出包围。

白衣少女这回真是插翅难逃,各路负责带头的将领一边充满信心一边忙乱的指挥布控。

……

“没有!”

“没有!”

“没有!”

“没有!”

“没有!”

……

搜索汇报一条条被人传了过来。

指挥大帐内的各位大人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大家都是一副不安的表情。

无人敢开口说一句话,生怕影响了士气。

陈一倾此时正在带队进行地毯式搜索,不断分析杨希颜最可能离开的道路。

很多属下被派往各个方向,也不断有人回来报告。

虽然在沉着应对,但陈一倾却产生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愿接受的想法。

他此时内心竟然害怕白衣少女杨希颜被找到。

这是一缕危险的思想。

作为青龙殿的暗探统领,不该。

但就是控制不住。

杨希颜那绝美的面容不时在脑海中闪现。

白衣飘飘,美不胜收,犹如仙子,落入凡尘。

……

夜依旧。

静。

死一般的寂静。

青龙殿内。

太子安和萧还没有得到前线最新的情报。

面对未知的结果而感到忐忑,但依然保持足够的镇定。

即使用最快的速度,也要三天才能将两千里外的信息传到宫中。

身处这样一个时代,通信、交通的时间差,就是白衣少女最大的优势。

她杀了入关以来第一个人。

这是一个开场仪式。

而这个消息则会如野草蔓延般在永朝大地上迅速传开。

20年一次轮回的噩梦,将会使那些害怕她的人寝食难安。

这一次又会是谁永远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只由那一柄轻薄的羽刃剑来做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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