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犬都拥有敏锐的嗅觉,尤其是像陈一倾这样的好手。
他已经不是十三年前那个莽撞的孩子。
英俊而略显消瘦的脸上是成熟与自信的表情,明亮的眼睛里仿佛有种光在闪耀。
武功、心智、毅力都已经达到了永朝顶级高手的境界。
有一次永朝武状元卢青醉酒闹事,竟然对太子出言不逊,十几个大内高手都制不住他。
陈一倾只用了一根手指就划断了卢青的脖子,连剑都未曾出鞘。
权贵之间暗地里经常较劲,这是一种攀比的常态。
谁家养的狗厉害也是炫耀的资本,但卢青做的太过分,死有余辜。
作为卢青这条疯狗的主人,靖南王亲自登门向太子负荆请罪才保住一命。
而陈一倾一指杀了卢青却使他在狗圈中名声大噪。
……
燕儿谷。
深夜。
此时的陈一倾正在谷中用敏锐的嗅觉搜索着白衣少女的下落。
这里的嗅觉不仅指鼻子,还有眼力、脚力、直觉、分析能力。
他有绝对的自信,只要猎物留下一丝蛛丝马迹,便会像蚂蝗一般死死叮住。
“陈统领,方圆数十里每条必经之路的伏兵都已安排妥当。”
“好!”
“只要白衣少女一现身,探子就会发信弹。”
“信弹所处不要全员压上,以防调虎离山。”
“明白统领,我们只会先遣精英过去,其它人继续留守。”
“很好,你们先回各处,下去吧!”
吩咐完下属,陈一倾决定独自沿山谷险要之处巡视。
一个人行动时才会觉得轻松,带着一帮人在后面就是累赘,感觉什么都做不成。
大路、小路、山道、甚至稍微平坦一点的土坡都已重兵把守,那些地方不需要操心什么。
往往一些看似不能通过的险境反倒成为白衣少女最可能走的路。
想到此处,陈一倾加速巡视速度,生怕错过一个细节、一处可能。
……
燕儿潭。
面积巨大,深不见底,长而宽阔,上游高悬瀑布,下游通向长江,乱石穿空礁石密布。
这里无船可渡,两岸之间也没有铁索相连,通往潭边的通路都已被堵死。
“走水路是不可能的。”
陈一倾心念及此,马上又警觉起来。
白衣少女不是普通人,任何不可能的事情最好不要套用在她身上,马上改变刚才常规的想法,连忙向潭边奔去。
“这里应该也要有人驻守的!”
发现了一处疏忽。
在燕儿潭的下游弯道有一片滩涂,周边并没有自己人埋伏。
这里是一个很容易被忽视的地方,只因夜晚的水势渐低才露了出来。
此时再安排人过来已经来不及了,陈一倾决定继续向前查看还有无其它疏忽。
……
突然。
远处,似乎有个白影出现在眼前。
陈一倾连忙眨了眨眼认真看去,必须要确认是否真实,而不是因为紧张产生的幻觉。
没错,就是一名穿着白衣的人!
还是名少女!
此时,他整个人都怔住了,浑身犹如钢锥一般定在原地,连呼吸都快要停止。
时间好像也不再流逝,很难相信如此容易就找到这名白衣少女,克制住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的心情,陈一倾重新恢复了理智。
虽然心脏一直砰砰乱跳,但是不影响猎鹰般的眼睛朝白衣少女观察。
夜很静。
月光很亮。
洒在漆黑的夜晚就像一盏明灯,潭水波光粼粼充满意境。
少女的长发、白纱、白衣都在迎风飘动,潭水倒映着曼妙的身姿犹如仙子一般。
好美!
她缓步沿滩边走着,仿佛是在欣赏夜景,完全不知身处何种危险境地之中。
一条缰绳握在手中,身后牵着一匹漆黑发亮的高头大马,在月光映衬下显得不是凡物。
如果这夜景是一幅画,那白衣少女就是这幅画的灵魂。
没有她,再美的风景仿佛都不再精采。
……
树后。
陈一倾看痴了。
这是一生中最难忘的画面。
无法想象这名白衣少女就是自己十三年来时刻都在准备杀死的敌人。
少女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抚摸了一下马头。
黑马享受到了爱抚,不时用脖子去蹭主人的玉手。
这时陈一倾才看到少女的正脸。
夜色也无法掩盖的白嫩肌肤,就算相隔很远,也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眼睛很明亮,仿佛有种灵性,眉毛很细,耳朵很精致。
只可惜少女下半张脸戴了一片白纱。
但即使仅凭这半张脸,就已经是倾国倾城,美不胜收。
任何一个男人看到都会永远在心中记住她、想起她,到死都不会忘记她。
……
“你出来吧!”
没有声音。
“怎么?还没看够?”
依然没有声音。
安静,只有偶尔的虫鸣。
“看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出手?”
白衣少女仍然耐心的说着,仿佛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对马儿说话。
但陈一倾很清楚,是在跟他说话。
被发现了,丢脸!
正当准备从树丛中现身时,陈一倾突然及时定住。
一名老者从另一个方向的石头后面走了出来。
……
只见此人身材魁梧,手里握着一口长刀,身穿皮甲,一副精悍打扮。
花白的胡须随风乱飞,但面容却并不憔悴,反倒有种英气。
“姑娘,我等了你二十年。”
“等我来杀你吗?”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你不该暴露自己。”
“我也不想。”
“自刎还是等我出手?”
“我还想看样东西。”
“看什么?”
“你手中那把传说中像羽毛一般轻薄的剑!”
“好!”
随着白衣少女口中好字刚一发出。
一道白光突然划过。
比流星快一万倍。
老者惊恐的看着她,眼神中只有迷茫。
握刀的手微微抬起,仿佛当时还想试着阻挡,但他太慢了。
……
陈一倾眼看着老者的头颅自己掉了下来,站立的身子却并没有倒下,依然稳固坚定。
他认识老者。
永朝十大高手之一——南宫茂。
二十年前围攻上代白衣少女的功臣之一。
那时他负责从后方进攻,有一刀甚至划伤了少女的手臂。
具体战斗的细节并没有人完全清楚,陈一倾也是听别人讲的传言。
而那位少女怎么死的?到目前为止仍是个迷,不同的版本从不同的人口中流传。
跟之前九次一样,尸首永远也找不到,羽刃剑也下落不明,漆黑的座骑也无人再见过。
只有在每次新的白衣少女出现时,这些标志性的东西才会神奇再现。
南宫茂的身手陈一倾是知道的,实力并不在自己之下。
虽然两人并未交过手,但见过他杀人,南宫茂的刀法已达化境,那是人类速度与力量的极限。
……
陈一倾倒吸一口凉气。
决定继续潜伏,一直跟踪少女,才是目前能力所能做到的事。
不得不说他很理智,计划也没有问题。
少女继续朝前走着,离开了南宫茂那具站立的怪异尸体。
但她走的方向是朝陈一倾这边来的,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用尽一切定力想要保持镇静,但毫无用处。
这么多年的训练,就算是面对猛虎也不会这样,眼前只不过是一名少女而已,内心居然产生了一丝惊慌。
白衣少女突然再次停下脚步,冲着他躲藏的地方看着。
“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安静,沉默……
“你的同伴是为你而死的,你就忍心?”
听到这话,陈一倾才缓缓起身走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衣少女眼神流转打量了他一下。
“其实我先发现的是你!”
“我?”
“不错,一开始那些话语也是跟你讲的。”
“我隔得更远,但你却先发现了我?”
“那个人隐藏的很好,我其实并未发觉,但他沉不住气。”
“但他还是被你杀了。”
“其实我也准备杀你!”
“我知道,姑娘动手吧!”
陈一倾很清楚,绝对不是这名少女的对手,她的出剑远超最强武者具备的速度。
一对一可能整个天下都没有人能够与她过上一招。
所以自己只能等死,没想到努力了这么多年,居然在出任务第一天就要死在偏僻的山谷中,如果这也算为主人挡剑,那就这样吧!
坦然接受死亡,也是青龙殿精英平时受训的内容之一,怕死,就不配活着。
但不知怎么,陈一倾虽强行压制内心的恐惧,却始终有一股寒气袭遍全身,让他紧张、难受。
白衣少女并未像对南宫茂一样闪电出手,而是盯着他的脸看了看,陈一倾不禁浑身发毛。
“但我现在改变了主意。”
“什么意思?”
“你走吧!”
听到少女说出这三个字,心中一惊,怀疑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身体也仿佛感觉有些僵硬。
陈一倾依然呆立原地,不明白,不相信,也不敢动。
眼睛不由落在少女左手握着的那把剑上,严格来说是剑鞘。
乳白色的象牙材质,上面刻着一些纹路,剑柄很细,泛着银色的光芒。
看着这把让人胆寒的杀人利器,陈一倾也不知胸中哪来的一股血性,头脑一热。
“你不给我一个解释我是不会走的!”
白衣少女好像也被这句话怔到,但马上一阵动容。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人真是不怕死!”
银铃般的笑声犹如天音般悦耳,陈一倾竟然听得入了迷。
“永朝那些坏人如果我放他们走,可能比兔子都跑得还快,你居然不走?”
“不走。”
“好,我给你一个解释。”
陈一倾在听,此时不知为何对眼前这名少女并不害怕了。
甚至觉得她有点可爱。
也许是笑声让紧张的心情变得轻松,也许是那半张美颜让他动心,反正解释不了。
“你的眼睛很干净!”
“干净?”
“不错,是我见过为数不多干净的。”
“我曾杀过很多人。”
“那他们该杀吗?”
“我也不知道,也许该也许不该。”
“那你内疚吗?”
“没有。”
“那应该都是该杀的吧!”
“姑娘,我还是不懂你为何不杀我?就因为眼睛?”
“也许吧,我也有时想要杀人,但此时不想杀你。”
“那他们该杀吗?”
“该!”
少女的回答非常干脆。
陈一倾觉得这位姑娘并不像教官说的那么可怕,其实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想想周围全是要杀她的人,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这种处境她难道不知道吗?
“姑娘,你不该来,这里有天罗地网等着你。”
“我知道,我不怕。”
“我劝你还是回去吧,我的职责也是杀你!”
“喂!你到底走不走啊,废话真多,我不需要敌人关心!”
“你还没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这人真有意思,好吧,我再说一个。”
“姑娘请讲!”
“我要永朝从国君到臣下那些恶人心惊胆寒!”
“他们已经胆寒。”
“还不够,我要你把刚才那一幕当面给你的主子描述,越生动越好。”
“我不善于讲故事,只能据实禀报。”
“随便,反正他们听了就会害怕,日日难寐,时刻生活在恐惧中。”
“那这应该可以算是一个理由。”
“你可以走了吧?”
“好,姑娘告辞!”
“等等!”
正当陈一倾准备逃跑时,白衣少女叫住了他。
一时心中大骇,难道,难道她要反悔?还是依然要杀我?不对,若是杀我,刚才背身之时一剑刺出也是一样。
重新站定,他喏喏的问道。
“怎么了?”
白衣少女向前一步,陈一倾马上后退一步,这个动作无法解释,胆怯也好,丢人也好,反正没人看见。
“告诉我你叫什么?”
一股困惑降临在这个年轻人头上。
“为何要知道我的名字?”
“你怕了?”
“我怕什么?”
“你连死都不怕,却怕告诉我名字?”
这个问题确实刁钻,是啊,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怕这个?
但陈一倾的疑惑并不在此,忽然开始反问。
“你问在下的名字有何用处?”
“傻瓜,我万一哪天杀到你主子头上,自然要在折磨他时问一个谁谁谁有没有跟你讲过潭边杀人的经过。”
“就这?”
“就这!”
陈一倾愣住了,难道果真如此简单吗?
想了想,反正白衣少女要杀我到哪也跑不了,有个名字自然好找。如果我不说出名字,就是一个真正的胆小鬼,也许就不值得她放人,于是鼓足了勇气。
“陈一倾,一见倾心的一倾。”
“好,你去吧!”
依然没动,此时面对这位少女,陈一倾突然冒出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
只有一个年轻气盛的人才会如此冲动,完全不顾性命也要得到这个答案,如果就这么走了自己就会后悔一辈子。
“我不走。”
“又怎么了?”
“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白衣少女一下也愣住了,还没见过谁有这么大的胆量。
“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如果一百天后你死了,我希望知道你叫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会死?”
“历史如此,姑娘,要么你现在杀了我,要么告诉我名字。”
“怪人!”
“我发誓不会告诉任何人!”
说着,陈一倾举起了手臂双指朝天。
“就算你知道名字又有何用?去跟主子领赏吗?”
“为了主人我确实可以不要命,但也不会因为赏赐破坏我的誓言,否则不得好死!”
“哦?是吗?”
“姑娘,也许有一天我会死在你手里,我也想知道杀我人的名字,不愿像刚才那人般死得稀里糊涂。”
白衣少女看着陈一倾的眼睛,微微思考了一下,仿佛也做了一个决定。
“杨希颜,希望的颜色。”
“好,我记住了,告辞!”
陈一倾双手握拳,冲着杨希颜行了一礼。
霎那间,发动内力使出轻功飞身离开。
只留下白衣少女那渐远的身影。
杨希颜,这个名字很美。
他的心烙上了。
……
夜深。
人不静。
此时的燕儿谷人声鼎沸,无数军队、官差、皇家亲兵、武林高手向潭边聚来。
陈一倾带领的青龙殿精英也在四处搜寻,他们已经完全不按计划守在各处,向更小的范围行动起来。
南宫茂的尸体依然矗立在潭边,四周围满了各路人马,却没一人为他收尸。
而以刚才出现少女的地方为圆心,十里以内都围得跟铁桶一般,再快的马也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冲出包围。
白衣少女这回真是插翅难逃,各路负责带头的将领一边充满信心一边忙乱的指挥布控。
……
“没有!”
“没有!”
“没有!”
“没有!”
“没有!”
……
搜索汇报一条条被人传了过来。
指挥大帐内的各位大人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大家都是一副不安的表情。
无人敢开口说一句话,生怕影响了士气。
陈一倾此时正在带队进行地毯式搜索,不断分析杨希颜最可能离开的道路。
很多属下被派往各个方向,也不断有人回来报告。
虽然在沉着应对,但陈一倾却产生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愿接受的想法。
他此时内心竟然害怕白衣少女杨希颜被找到。
这是一缕危险的思想。
作为青龙殿的暗探统领,不该。
但就是控制不住。
杨希颜那绝美的面容不时在脑海中闪现。
白衣飘飘,美不胜收,犹如仙子,落入凡尘。
……
夜依旧。
静。
死一般的寂静。
青龙殿内。
太子安和萧还没有得到前线最新的情报。
面对未知的结果而感到忐忑,但依然保持足够的镇定。
即使用最快的速度,也要三天才能将两千里外的信息传到宫中。
身处这样一个时代,通信、交通的时间差,就是白衣少女最大的优势。
她杀了入关以来第一个人。
这是一个开场仪式。
而这个消息则会如野草蔓延般在永朝大地上迅速传开。
20年一次轮回的噩梦,将会使那些害怕她的人寝食难安。
这一次又会是谁永远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只由那一柄轻薄的羽刃剑来做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