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雅青早已觉察到绾颜，兴许是在等她消化眼前所见到的一幕，由着她站在原地好半晌，才开口道：“你来了。”
转身那一刻，她温柔的神色再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沉静。
绾颜依旧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她问：“师傅，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你们···”
她眼神倔强的看着宋雅青，不打算错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
“颜儿，你是我最器重的弟子，我不想杀你，你走吧。”
“师傅，徒儿也不想对您不敬，若是师傅肯回心转意，盟主定会从轻发落的。”
“从轻发落？”宋雅青轻笑了起来，“他明知这世上对我重要的人只有那么几个，若让我在你和他之间选一个，我必定选自己，你说，我能活吗？”
“不是的，盟主并不想杀你，他只是让我带您回去，给您改过的机会。”
宋雅青颇为无奈的笑笑，她道：“绾颜，我最后悔的事，便是将你一身反骨磨平，成为他满意的忠仆，如果可以重来，我绝不会那么做。”
“师傅。”绾颜近乎哀求道：“随徒儿回去吧，徒儿一定会替您向盟主求情的。”
宋雅青兀自摇头，眼神坚毅：“不，我绝不回去。”
“师傅，难道您真要逼徒儿出手吗？”
“就凭你们这几个人？”宋雅青环视一圈绾颜身后跟着的弟子。
绾颜犹豫着，从怀里拿出了匕首，“盟主给了徒儿这个。”
宋雅青看见匕首的那一刻，脸色倏然煞白，许久，瞳仁才漫上怒意，“你想胁迫我？”
“徒儿也不想的，那个魔头到底哪里好，值得您放弃正道与他堕魔吗？”绾颜近乎控诉的问询着心底的疑惑。
“他是这么告诉你的？”宋雅青还没等她回答，又恍然道：“他的确该这么说，这样一来全都成了堂堂正正，真好，真好！”
“师傅，求您随徒儿回去吧。”
宋雅青眼神沉凝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绾颜，她眼底写满了哀求与担忧，沉吟许久，她才道：“走吧，我随你回去。”
尽管不舍，尽管不愿，师傅最终还是跟着她回了仙盟，本以为自己是在救她，结果竟是亲手将她推入了深渊。
她们刚踏入仙盟，司徒空就将宋雅青押入了天牢，与寂无掣关在一起，任何人不得探视。
不管她如何周旋，或是明察暗访，或是偷偷潜入，都再也没见过她。
直到五年后，处决宋雅青和寂无掣的消息传来，她几乎连滚带爬的去求司徒空，哪怕让她最后见一面都好。
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完全堕魔，浑身散发着煞气，素来清冷的眉眼戾气横生，赤色双眸一看到活人便露出嗜血的杀意，早已没了师傅的影子。
那一刻，绝望、悔恨、无助，全都涌上心尖，压得她喘不过气。
司徒空说：“我已经尽力了，她冥顽不化作茧自缚，希望你引以为戒，切莫行差踏错。”
“是，弟子明白。”她恭敬的接下他的教诲，心脏犹如万虫啃噬，痛不欲生。
处决师傅和魔头的那日，只有仙盟的几个高层参与，打那之后，盟主绝口不提那日的事。
再之后，抓捕宋雅青的参与者和参与处决的高层，陆续被派去了黑白涧，从此杳无音信。
除了盟主，她便是唯一一个知情人。
思绪回笼，绾颜死死的捏住一旁的琉璃瓦，掌心的血液顺着指缝滴在了金色琉璃上。
如果她当初放了师傅，结局会不会不同，师傅会不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是，一切都晚了，她知道的太晚，她的自负与懦弱终于让她最敬重的人香消玉殒，她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你明明也觉得蹊跷不是吗？
--是或不是重要吗？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不合理的存在就该被打破。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反抗只会让你一无所有。
姬忧儿与她的对话赫然闯入脑海。
如果不是她的出现，她很可能一辈子都活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谎言里，她带师傅回来是想阻止她行差踏错，她把她亲手送入天牢，是为了净化她被魔族侵染的灵魂，她没有做错，她是在践行道义，拯救苍生。
然而，随着盟主与姬忧儿之间角逐的愈演愈烈，那些她藏在心底的罪恶也慢慢的浮了上来--
她做得一点也不对，明知盟主利用她和寂无掣的信物胁迫师傅，明知盟主眼底容不下沙子，单凭师傅与魔族有染这一点就必死无疑。
可她还是把师傅带回来了，利用师傅对她的疼爱把她骗回来，师傅的死换来了盟主对她的绝对信任，换来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
如果有一天，让她尽忠职守的那个人根本就是个伪君子，她的出卖，又将把她带到何种地步？
绾颜痛苦的捂着脑袋，一个劲摇头，“师傅，对不起，对不起···”
行云斋。
“盟主简直被那魔女迷了心窍，不但亲自挡下了我的试探，还当众袒护那个魔女，盟主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们这些股肱之人？”
孟承天只要想起那天的场景，就气得捶胸顿足。
“盟主行事素来谨慎，既然那人身份存疑，就不该委以重任，哪怕迫于压力不得不用，也不该只是试探，应该验明正身才是。”风虚门门主刘恒扼腕道。
“验明正身？”孟承天哼笑道：“他连护盾都不用，哪里舍得验明正身，他分明知道她是冒牌货。”
“孟阁主，话可不能乱说，盟主若真明知故犯，又该存了什么心思？”严啸沉声说了一句。
姬忧儿的身份他心知肚明，如今他越发看不透盟主的心思，虽是责问，却也带着他的私心，希望孟承天能替他答疑。
“鬼知道他存了什么心思，总之，我绝对不会放任盟主错下去，那个魔女必须除掉！”
孟承天做事一向简单粗暴，在他看来，没有一件烦心事是快刀斩不断的。
“除掉她？”贺风吓得站起来，“孟兄，万不可莽撞啊，她虽身份存疑，可她那些除魔之道我可是了解过的，上面记载的魔族弱点和制胜之法，的确是有用的，盟主定是考虑到局势才不得不弱化她的身份，再说，她如今人在仙盟，就算是魔女，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怕什么。”
贺风一直诟病孟承天这种杯弓蛇影的做派。
“贺宗主，你可别小看了这个女子，就算她不是魔女，论心计只怕也是个中翘楚。”刘恒意有所指的看着他。
“此话怎讲？”
在座的人都被他的话头勾起了好奇心，纷纷向他看过来。
“听闻昨日盟主带她去了凌宝阁，随行的只有绾颜一人。”
他讳莫如深的说完以后，环视了众人一圈，“你们想想，凌宝阁是什么地方，仙盟要地，她一个三流宗门排不上号的弟子竟然也能去，盟主对她当真偏爱有加！”
孟承天脸色完全黑了下来，手指攥得咯吱作响。
“不止如此，盟主还要给她丹药。”
“什么！”孟承天一掌把椅子拍碎，愤怒的站起来，眼里都能喷火了。
“您别动怒，气人的还在后面，她居然拒绝了盟主赐药。”
“她也配！”孟承天恨不能将她挫骨扬灰。
“这还没完，她竟然还向盟主讨要九阴灵芝！”
“九阴灵芝？”所有人都惊呼出声。
“没错，就是大魔头寂无掣一直在找寻的至阴至邪之物。”刘恒脸上的忌惮越发深了。
“盟主没有当场把她处决了？”孟承天问过之后，眼底涌上一抹期待。
“哪能呢，盟主先是诧异，随后又问她为何打探此物，得知是因为好奇时，心平气和的同她解释了九阴灵芝的来历，和仙盟的一些旧事。”
“那可是机密，盟主竟然就这么告诉她了？”严啸也开始坐不住了。
盟主这一次又一次的纵容背后，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姬忧儿为何要找寻九阴灵芝，她和寂无掣到底有什么关系？
“那魔女说自己是好奇才打探，盟主就这么信了？”孟承天几乎能笃定，他敬仰的盟主被鬼迷了心窍了。
刘恒无奈摊手：“所以我才说，且不管她是不是魔女，单凭她这蛊惑人心的手段，也留不得。”
“嗯。”孟承天意味深长的颔首，“此人断不可留！”
贺风看了一眼严啸，讨教道：“严兄如何看？”
严啸此时心情十分复杂，一边是他一贯看不上眼，却又没法否定其功劳的魔女，一边又是他越来越猜不透的盟主，时局又是如此摸不清头绪，轻易相信哪一边好似都不妥。
“你们当真觉得盟主只是被蛊惑了，而不是有意为之？”严啸大着胆子戳破了那层信任。
这话一出口，在座的人全都皱起了眉头，面露抗拒。
“严掌门，你的意思是，盟主主动勾连魔族意图对仙盟不利？”孟承天质问的眼神咄咄逼人。
“严掌门，你糊涂了不成，那可是盟主，万人敬仰一般的存在，岂会做出这等不齿的事。”刘恒紧张的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浓浓的谴责。
“严兄，你这个玩笑可半点也不好笑。”
贺风看似一脸悠闲，可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传到盟主耳朵里，小命不保。
众人的反应在严啸的预料之中，他只得无奈的笑笑，“我本想调节一下紧张气氛，看来确实不好笑。”
“你要死啊，这话是拿来开玩笑的吗？”孟承天恶狠狠的呵斥道。
“严掌门，可不敢再乱说了。”刘恒一脸心有余悸。
“不会了，不会了。”
严啸笑着应下，心底深处却越发坐实了那个匪夷所思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