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如钟长鸣,直叩心扉

叶白奎终究是叶白奎。

能被誉为西楚兵圣,自然不会是卑躬屈膝之辈,哪怕他明白,和眼前这位白衣青年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但这并不是他弯腰的理由。

叶白奎紧咬牙关,颤颤巍巍用尽全身挺直胸膛,对抗这一缕沉重如山的气息。

浑身骨骼咯吱作响,几欲碎裂。

但最终,这缕契机还是没能将他压垮,即便嘴角溢血,叶白奎依然身体笔直,宛如一杆长枪。

“倒是还算有几分骨气。”

吴少卿点点头,目露赞赏,“只可惜这上梁正了,下梁也歪了。”

“还请解惑。”

叶白奎抱拳,态度比之方才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作为一代名将,他向来是信奉以力服人,战场上是如此,私底下更是如此。

想要讲道理,可以啊,打过再说。

现在很明显,吴少卿的道理,要大过他叶白奎的道理。

再者从一开始叶白奎就明白,一位剑道宗师会无端跑进深宫来取走姜存的项上头颅。

只不过错对是一回事,对方有没有资格与自己说道又是一回事。

道理,只有站着才能讲。

吴少卿眼神慨然,神色认真道:“我有一位挚友,乃是至真至善之人,对谁都心怀善意,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不得善终,至于原因……”

吴少卿顿了顿,淡然道:“便是六百银枪军肆意妄为,我今日来此,就是想问问你叶白奎。”

“这名动天下的西楚六军,究竟是戍家卫国的精兵悍将,还是仗着战功为所欲为的土匪。”

叶白奎面色一沉,再次拱手道:“我六军之中,或有蛀虫,但绝不是先生口中为祸百姓之辈,还望先生莫要诋毁。”

“事实而已,谈不上诋毁。”

吴少卿摇头道:“只是对你高高在上的叶白奎来说,些许蛀虫微不足道,不足以动摇大军根基,事实也的确如此。”

“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所谓的瑕不掩瑜,若是落到平民百姓头上,那便是泼天的灾难。”

吴少卿伸出手指一点,一缕气机再次落于叶白奎肩头,后者立刻感到那股如山岳般的压力再次袭来。

即便以他的金刚体魄,也难以抵挡,躯体碎裂,或许只在须臾之间。

好在吴少卿并未难为于他,立刻就撤去气机,轻声道:“现在懂了?”

叶白奎深吸一口气,“少许皮毛。”

这一缕气机,对于眼前白衣青年来说,可有可无,可若是落到自己身上,却完全是另一副光景。

叶白奎觉得自己好似隐隐抓住了什么,但又并不确切。

这种感觉好像在那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上,有战机从眼前闪过,却并未抓住,让人想要抓耳挠腮。

吴少卿一语道破天机:“好日子过太久了。”

大大小小七十二场战役,未尝一败,论用兵之神勇,这位春秋兵甲叶白奎无出其右。

西楚更是国力强盛,春秋十三甲,除开色甲之外,依然还有三甲落于西楚。

兵甲叶白奎、剑甲李纯罡、刀甲齐炼华。

更有重甲大戟士十二万,重甲铁骑六万,轻骑兵甲数十万。

文臣武将多如繁星,堪称春秋九国之最。

春秋第一的国手李秘,儒家得意曹官子,哪个不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如今的西楚,就是文治武功之盛世,国力远超其他八国。

但在之后的逐鹿天下中,却败于边陲崛起的离阳,落了个国破家亡的下场。

究其原因,便是这太平盛世实在太久,久到满朝上下无人居安思危,皆以为高枕无忧。

尤其是叶白奎连连征战,从无败绩,这更让所有人都变得盲目。

这一点,光从市井江湖就能看出。

文士斗酒寻欢诗百篇,美人凭栏望城头,听起来让人何其向往。

可就是这份繁华,一点一点磨去了男儿气节,不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但在这些整天斗酒恣欢的文弱士子里,又有几人是儿郎。

十不存一罢了。

否则又为何会有那句“十八万人齐解甲,举国无一是男儿。”

亡家灭国,听起来悲壮,但确切来说,这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当然,这并非是叶白奎之过,只是他身居高位太久了,再清醒之人,面对漫天阿谀奉承,也会有被蒙昧之时。

所以像北凉徐晓才难能可贵,从底层一步步爬出来的,往往要比叶白奎这种生来便高人一等的名将更能与苦难共情。

叶白奎依旧保持着拱手的姿势,一动不动。

不知内情之人,难免会怀疑这位征战沙场数十年的一代名将,是不是荒谬到站着睡着了。

只有叶白奎自己知道,他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那句“好日子过太久了”久久回荡不绝。

简简单单七个字。

如钟长鸣,直叩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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