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 60 章

有枝留下的婴儿现在在锦绣街。

锦绣街,银楼。

银楼其实不是楼,就一层,只是银楼的老板觉得楼字不错,就拿来用了。

银楼门前有两棵桃树,看得出来才修剪过。

桃树下分别有个竹篮,篮子中放着一捆桂木,这是丽阳人开店时的习惯,在店里摆放上桂木,寓意招财。

但今天的桂木旁边多了样东西,是一片红色的羽毛。

众人停在银楼前,妲木和玄一却看向那竹篮。

妲木道:“这是?”

玄一笑道:“没错。”

她随手拿出了羽毛。

黎牙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其他人都还没明白玄一要做什么,一个挺着肚子的中年男人冲了出来。

“你!你是不是想偷我的发财木!我早盯着你了,看你就不像好人,偷偷摸摸靠近店门,就是想偷东西!现在偷发财木,等下是不是还要进去偷银器?幸好我发现得早!”

中年男人正是银楼的老板牛富贵,有钱且有病,怀疑一切买不起银器的人,怀疑他们会偷他的银器。

玄一没有搭理他,用力一捏羽毛,羽毛变成了火焰,剩下一把灰。

牛富贵吓了一跳,他也没细想羽毛是从哪来的,只觉得玄一从竹篮里拿出羽毛,而竹篮是他的,那就相当于玄一是弄坏了他的东西。他当即大怒:“你!赔钱!”

玄一抬了抬眉毛:“赔什么钱?”

牛富贵得意洋洋:“你烧坏了我的东西,当然得赔钱!”

玄一顺着他的话问下去:“那得赔多少?”

牛富贵没想到玄一这么痛快,往常别人路过店门,桃树掉下两片叶子,他叫人赔钱,那些人还非要跟他争论一番呢,真是没有一丁点道德,不像眼前这位道长。牛富贵喜笑眉开地道:“看你也不是故意的,就少收你的钱,给个两百文钱,这事就算了。”

眼看玄一真要掏钱,徐大娘冲了出来,她骂道:“牛富贵,你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哪!你眼瞎了,谁拿你东西了!你想欺负道长,也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徐大娘化悲痛为力量,把牛富贵打得嗷嗷叫,牛富贵要还手,一看徐大娘的怀中露出半截白骨,大叫一声:“那是什么?你别过来!”

两人的动静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店内的跑出来看,街上的也跑过来看。

玄一指着其中一人道:“徐大娘,那人抱着你的孙女呢。”

徐大娘循着方向看过去,瞪圆了眼睛:“孔善!”

孔善是个年约四十的妇人,抱着一个女婴,她也看到了徐大娘,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她正要走,徐大娘放弃了牛富贵,一把拦住孔善。

“把孩子还给我!”

一旁的侍女忙挡住徐大娘,孔善莫名其妙:“什么孩子?这孩子又不是你的。”

徐大娘道:“这孩子是有枝的!你还给我!”

孔善冷笑一声:“这孩子是雀儿山下捡来的,和你那不守妇道的女儿没有半点关系!”

一旁有看热闹的认出了孔善和徐大娘,对不明的观众解释道:“这位孔夫人是曹员外的老婆,儿子和徐大娘的女儿好上了,两人还弄出了个娃娃,可是曹家看不上人家,徐大娘女儿的肚子大了,对了,好像听说她女儿三个月前不见了,人去哪了?”

孔善道:“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你那女儿丢了和我们可没关系,别想赖上我们家!”

孔善的声音刺激到了女婴,女婴忽然大哭起来,徐大娘一阵心痛,没想到孙女竟然被孔善收养了,她听到哭声,便想到女儿的模样,眼泪又要下来了。

“这孩子是有枝的。”玄一横插进两人之中,谁也看不清她的动作,但女婴已在她的怀中。

孔善警惕地道:“你又是谁?”

已经有围观群众大喊道:“我知道她,她是永安观的道长,能掐会算,还会降妖除魔!我邻居家犯了癔症,就是她给治好的!”

玄一道:“这孩子是你半个月前从雀儿山捡来的,也不是你家,为什么不肯还给徐大娘?”

如果是一般人找上门,恐怕孔善就把孩子还回去了,可现在这人是徐大娘,她讨厌这个女人,也讨厌有枝,她们不过是个摆摊卖馄饨的,居然妄想凭孩子攀上曹家,实在可恨。

孔善抱紧了女婴:“不,我为什么要给她?你说是就是?谁知道你是不是同她一伙的,来骗我的孩子?”

徐大娘骂道:“孔善,你们曹家的心肝都是黑的!”

两方正吵闹不休,一个仆从挤进了人群,朝孔善道:“夫人,家里着火啦,您快回去看看吧!”

孔善一听,也顾不上和徐大娘争辩,急急忙忙就往家里赶,大家听到失火,又跟着孔善去瞧热闹了。

一旁的牛富贵一看人都走了,急道:“那我的钱……”

可没人顾得上他。

曹家距离银楼不远,人还没走近,就听到敲锣鼓的声音,提醒大家注意失火了。

武侯铺的火兵进进出出孔家,孔善焦急万分,却又没办法,一时心烦意乱间,忽听到有人大喊:“有人死了!”

孔善慌张之中,急忙扯住一个火兵:“谁死了?”

那人道:“忙着呢!”他转身就走了。

一旁有人道:“听说是曹员外的儿子救火时被房梁砸中了!”

“人没死,只是晕过去了。”玄一补了一句。

“什么?”孔善得知,差点晕过去,只听到一阵纷乱的声音,一团火焰径直朝孔善袭来!孔善惊呼一声,眼看要摔倒在地。

这时一双手托住她,是徐大娘:“孩子!”

但孩子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被火焰稳稳托住,悬在半空中。

火焰中出现一对红色的鸟儿,脑袋上还有三只眼睛。

“这是妖怪!”

“妖怪来了!”

原本失火还有人围观,妖怪一出现,围观的人也大都跑了。

没有人敢触碰悬在半空中的婴儿,唯有玄一。

玄一抱走了孩子,她竟然不怕火焰,在接过孩子的瞬间,火焰也随之熄灭。

妲木紧皱眉头:“颙鸟!”

听到被人叫出名字,红色鸟儿这才看向妲木。

徐大娘道:“妖怪!把孙女还给我!”

红色鸟儿的目光聚集在徐大娘的身上,大概是发现有人类并不惧怕他们,而感到惊奇。他们端详徐大娘,口吐人言。

“人类,这是我们捡到的孩子。”

颙鸟在山上暂作休息时,听到婴儿的哭声,循声过去,发现是一个人类女婴在哭,身边还有个成年女子,已死去多时。

看情况是女子滚落悬崖,生下女婴就死了。他们不喜欢亲近人类,但放任女婴在林中,不需要多久她就会死去,因此收养了女婴。

颙鸟来丽阳是访亲拜友,停留多日后,打算回令丘山,不想被死敌山狸发现,山狸偷走女婴,害得他们苦苦寻找。

玄一道:“山狸不过是觉得这孩子是人类,应该和人类生活,又见曹家生活优渥,所以才把她放在孔善经过的路上。”

两只颙鸟齐声道:“山狸是小偷!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待她如己出。”

玄一道:“你们能放火,也能灭火,既然找到孩子,先把火灭了吧。”

颙鸟展开翅膀,翅膀上下挥动,火果然灭了,方才还火光冲天的孔家仅剩下一团黑气。

玄一道:“现在,你们还想要这孩子么?”

徐大娘抢先道:“这孩子是我家的!”

知道真相后的孔善一点不想要女婴了,如果不知道女婴的出身,她还能正常待之,现在得知真相,她便觉得这女婴随了她的母亲,是个低贱之人,而且也是因为这女婴才让她的儿子受伤,但事已至此,若是真的抛弃女婴,恐怕会遭人耻笑。

这婴儿怎么偏偏和有枝有关系?

颙鸟道:“这不公平!若不是我们,这孩子已经死了。”

玄一伸出手,道:“这孩子本是人类,若是跟你们一起生活,等她长大,想起自己人类的身份,又会怎样呢?你们不为这孩子考虑么?”

颙鸟犹豫了。

徐大娘道:“我孙女不能跟你们走,这是有枝留给我的!”

颙鸟自然不满,几乎要发怒,身边也跟着起了火苗,噼里啪啦——

“你们不怕巫觋赶来么?”火苗升起又熄灭,无论颙鸟如何扇动翅膀,也没能重新招出火焰,玄一微微一笑,语气半是警告半是劝解,“正好这孩子没有母亲,你们为何不收她做干女儿,做她的干娘干爷?”

颙鸟们察觉到玄一的深不可测,她竟能凭一己之力压制住他们的力量,言语间立马变得恭敬起来:“这倒是个好主意,既然如此,每年夏天,我们会来看望这孩子。”

一来,颙鸟畏惧玄一的力量,二来,他们舍不得女婴,只好退而求其次。

徐大娘勉强同意了,其实她不想和妖怪扯上关系,但人家确实救了孙女。

颙鸟承诺下次紫薇花开时再来,便展翅而起,消失在空中。

看热闹的也都渐渐散去。

至于孔善,她不想要这女婴,又心念儿子,早早离开了。

玄一等人也要走,牛富贵又出现了。方才他在人群中,看到了玄一周旋于妖怪和徐大娘之中,当即佩服得五体投地。

牛富贵谄媚地笑道:“道长别走!我有一事相求。”

玄一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你还要我赔你的羽毛么?”

一根红色的羽毛出现在玄一手中。

那是颙鸟的羽毛,靠近生物就会自燃。

牛富贵连忙摆手,道:“道长,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生气。”

玄一道:“说吧,你又有什么事?”

牛富贵道:“道长,近日我感觉不太对劲。”

牛富贵最近倒霉透了,出门差点被车撞飞,在家吃饭则被被瓦片砸脑袋。总之,不管他在哪,倒霉的事一件接一件,恨不得他立马见先人似的。

玄一提醒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牛富贵摇了摇头:“我一向待人和善,怎么会得罪人?”

玄一轻轻笑出声。

黎牙忍不住道:“你这样也算待人和善?”

牛富贵使劲想了想,道:“还真有,我想起来了,前段日子,我店门前路过一个人,正好他路过的时候,桃花掉了下来,我便叫他赔钱,可他不答应,我拉着他不许他走,幸好他最后还是赔了钱,我倒霉正是从那天开始,不会是他害我吧?!”

玄一道:“你的桃花掉了,和人家有什么关系?你叫人赔你钱,人当然生气了。”

牛富贵辩解道:“怎么和他没关系?我那桃花在树上好端端的,若不是他路过,怎么会掉?果然是他害我那么倒霉!道长,你帮帮我,我可以给你钱!”

玄一道:“你要给多少?”

“这……”牛富贵一时犯了难,他试探道,“道长,十文钱够不够?”

玄一笑道:“要不你去找惠众馆,也许他们收得更便宜。”

银楼离惠众馆远着呢,而且,那是医馆,都是些有病有灾的人才去的地方,牛富贵觉得医馆不吉利,又道:“道长觉得多少合适?”

玄一道:“一百两银子。”

牛富贵吓了一跳,道:“一百两银子?!”

玄一挑起眉:“你能出多少?”

牛富贵道:“十两银子,不能再多了。”

玄一道:“五十两,不讲价。”

牛富贵咬牙道:“二十两。”

玄一从袖中拿出十张符咒,交给牛富贵:“每日寅时一刻,烧了符咒,把灰吃了,连续十日,你就好了。”

牛富贵不疑有他,掏了银子,欢天喜地捧着符咒走了。

等牛富贵走远了,黎牙才道:“你这有用么?”

黎牙还没见过玄一卖符咒呢。

妲木道:“当然没用,一堆废纸。”

玄一笑道:“其实,牛富贵什么也不做,那咒顶多再过三天也就没用了,那人只是看不惯牛富贵,想要惩罚一下他,不至于要他的命。”

黎牙道:“即使吃了苦头,恐怕牛富贵也不会改。”

玄一笑道:“管他呢,你看那边有彩虹。”

黎牙抬起脑袋。一道彩虹出现在众人面前,从紫竹山跨过丽阳河,还有人认为出现彩虹是祥瑞,都挤在桥上祈福。

“走,我们去采酒。”

黎牙吓了一跳,玄一一把提起她,道:“彩虹的尽头有虹酿,我们得快点去,不然晚了就没了。”

妲木道:“我去接如山和如海,她们也该放学了。”

玄一笑道:“别管她们,她们忙着呢。”

“今天我的表哥过生日,要去丰味楼吃饭,”高越站在桥上,神情戚戚,“我不能跟你们踢蹴鞠了。”

如海道:“从来没听你说过你有个表哥。”

高越道:“他们一家是从良渚来的,来丽阳有一阵了,说是在良渚得罪了宗室,来丽阳避难的。说起来,这事和你们还有点关系。”

如海道:“我们又不认识你的表哥。”

高越道:“你们当然不认识,没出事的时候,他们家一直在良渚,你们还记不记得,有人在你们那座道观变成了一只鸟的事?”

是涂青青。

如海道:“记得,怎么了?”

高越道:“我娘说,这事被圣上知道了,在朝廷上把那个什么将军大骂一顿,还命大理寺革职查办,我姨父他也是那将军营下的校尉,因这事受连累,被赶到丽阳。”

陈明珠道:“你姨父碰上那样的将军真倒霉。”

高越道:“谁说不是?反正,明天我再跟你们踢蹴鞠。”

四个小孩在桥上道别。

踢蹴鞠不知怎么就在女子书院流行起来。如海喜欢蹴鞠,她强硬地拉上如山、高越和陈明珠,三个人一开始有点不愿意,没多久后就觉得有意思。

可是如海不乐意了。陈明珠身子太弱,总是抢不到球,即使抢到了球,也不一定能守住。

至于如山,她下手太黑,不是给这个使绊子,就是给那个下药。

唯有高越靠谱,既能防也能守。

如海当然想赢,不过,还是赢得堂堂正正比较好。

可高越有事。

如海叹了口气。

陈明珠道:“我们少了个人,该怎么办?”

如山道:“怕什么,即使只有我一个人,我们也能赢。”

如海一听,完全死了心。

自从蹴鞠流行,女孩们找到个地方,距离书院不远,靠近河边,宽阔,没什么人出现,适合玩闹或打架。

如海三人来到河边,正商量着缺一人该如何补数时,便看到迎面走来一群女孩,年纪与如海不相上下。

她们看到如海一行,大都神情冷漠,趾高气昂。她们之中,也有来自书院的,但还是与如海不太对付,因为如海是她们的对手,再就是如山喜欢下黑手,她们吃了不少苦头。

“那里有人了。”

直到她们之间离得有点远了,女孩之中有个喊道。

如海一愣。

“有群无赖占那了地方,要是哭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仔细一看,才发现她们的脸色不太好,还有人似乎哭过了,眼睛又红又肿。

如海摆摆手:“多谢提醒。”

那搭话的女孩眼看如海油盐不进,气得跺了跺脚,哼了一声。

无赖是一群男孩,有的比如海大一点,有的比如海小一点,有的还吸溜着好长一坨鼻涕。他们看到如海等人,立马来赶人。

“去去去,哪里来的野丫头,到一边去!”

“嘿,还拿了蹴鞠,你们会玩么?”

男孩推推搡搡,出来个头儿,长得又高又胖,身着缎面胡服。他轻蔑地道:“这是我们的地盘,你们边玩去吧。”

如海道:“这地契写了你名字?”

男孩嘲笑道:“没写又怎样?”

他有意无意抬起胳膊,似乎想让如海知难而退。

如海道:“那你们就是欺负人咯?”

男孩哈哈大笑:“才看出来,你傻啊!”

如海道:“这里地方大,你们一半,我们一半,如何?”

男孩道:“不如何!”

一旁的陈明珠有点害怕,道:“我们走吧。”

如海却不,她语调轻快:“我可真害怕,毕竟你手上有蛇呢。”

蛇?男孩笑声凝滞,忽觉手上出现重量,既冰凉又柔软,是黑色的——

“蛇!!!”

男孩吓得疯狂大叫,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还没回过神,就听到如海的声音。

“瞧你,看错了吧?这分明是树枝,原来是我看错了,我不知道你这么胆小。”如海道。

男孩定睛一看,手上的确是一截干枯的树枝,不是冰凉的蛇。

“哈。”陈明珠忍不住笑出声,男孩们也跟着笑起来,他们离得远,没看清男孩手上的东西,不过是看见为首的男孩担惊受怕觉得好笑。

那为首的男孩脸上挂不住,恶狠狠地瞪着如海,还推了一把她:“你敢耍我?”

但如海纹丝不动。

“玄一说,若是有男的碰我,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如海一板一眼地学玄一说话,接着给了那男孩干脆利落的一巴掌,“你看起来挺弱的。”

那为首的男孩没想到如海居然敢打他,等反应过来后,他已经被扇倒在地上,当即大怒,招呼其他人:“还愣着干什么!打她!”

一场混战就此开始。

一旁的男孩们听到这话,一窝蜂涌向如海,谁也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只知道要为老大报仇,还有上来想扒拉陈明珠的,她尖叫着用蹴鞠砸人,刚砸倒一个,背后又出现了人,不过——

“蛇!”

蛮甲吐着红信子,死死盯住要动手的男孩。那男孩吓得手软腿软,连话也说不出来。

没有人在如山身边,靠近她的人,不知怎么浑身奇痒,怎么挠都止不住。

一时间,河边鬼哭神嚎,惊起不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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