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特殊

下午,陶酥在群里发布了一则通知,希望能够在下午五点的时候让没有课的老师在音乐教室集合,让她初步摸一下底。

距离校庆只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了,到时候又恰逢期末,大家也都会跟着忙碌起来,所以排练合唱这样的事情越早越好,若是往后拖只会更加难办。

群里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大约是之前学校办活动的时候他们数学系的节目都烂得拿不出手,所以这次面对系主任亲自开口请来的“外教”老师也格外珍惜。

陶酥下午没课,早早就整理好几首备选合唱曲目来到了音乐教室做准备。

时间接近五点,陆陆续续有人从教室的前后门里进来,大家很是随意的和陶酥打过招呼然后找了座位坐下。

宋桑池进来的时候人影未见声先到,陶酥的那双灵敏的耳朵又再小幅度动了动,视线也不自觉朝前门瞟去,一道风姿绰约的身影很快跃入她的眼帘。

立夏过后最近天气略有回暖,今天的宋桑池上身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浅色针织衫,秀发仍然披散开来随意搭在身后。

“陶老师。”两人的视线交汇在半空中,宋桑池站在同行的老师身旁,朝陶酥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

陶酥也朝她点了点头,而后将注意力继续放回多媒体设备上,仿佛两人之间的交集只停留于浅显的表面,就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那天晚上在酒吧里偶遇到的事似乎并没有对她们的关系起到特别的作用。

人员到齐,除去个别有课实在来不了的老师之外,其余人都来了。

包括数学系的主任,余杨。

合唱这种团体活动他这个系主任是肯定不能缺席的。

“来之前我选了几首合唱曲目,一会儿我挨个播给大家听听,你们看看比较喜欢哪一首。”整个教室经过有序的纪律组织变得安静下来,陶酥没一会儿就进入到平时给学生上课的状态里。

她大学的时候念的是音乐表演,其中就有系统的学过合唱指挥,并不算滥竽充数。

“那个……陶老师,我们系的老师没什么音乐天赋,最好选那种中规中矩的歌。”系主任余杨听完之后没忍住出声提出建议。

“放心,都不难。”陶酥展颜一笑,朝台下轻松道,“先听听看吧,然后大家挑一首合唱一下我估计一下大家的水平。”

比起平时和学生相处的时候少了几分教师的威严,毕竟这次面对的是同事。

而在这一整个过程中宋桑池都坐在第二排的座位上,她神色平静的听着,偶尔还会低头看一眼桌下的手机,一举一动都落在讲台上陶酥的眼中,两人没有任何多余的眼神交流。

紧接着就是合唱曲目的试听和试唱。

由于大家都相当的配合,这一整个繁琐的过程下来几乎没有任何的难度。

只是最后解散的时候,陶酥特地叫住了宋桑池。

“宋老师,麻烦先别走等我一下,我有事和你说。”众目睽睽之下,好多道视线都朝讲台上望了过来,然而陶酥本人却是不慌不忙,补了一句,“关于合唱的。”

音乐教室原本就修得宽敞,没一会儿人都走光了以后整个教室愈发显得空旷了起来,四下寂寂无声,黑板后方的多媒体设备被关闭,陶酥迎着宋桑池的打量的目光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一步步至她面前,站定。

又是一股熟悉的淡香味扑面而来,清新不腻,惹人遐想。

陶酥定了定心神,率先朝宋桑池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她唇角微扬,轻声询问道:“宋老师,知道我叫你留下来是为什么吗?”

“我唱歌跑调。”

陶酥原本还想卖个小关子,谁想宋桑池干脆利落地自揭其短。

宋桑池说这话的时候难得地移开了视线,脸上神情似有几分窘迫,倒是让陶酥觉得很是有趣——她今天总算是发现了,人无完人,原来简历那么优秀的宋桑池也有这么一块短板。

只是鲜少有人发现罢了。

刚巧,她发现了。

就像树洞里的秘密也那么巧被她发现了一样,有些事情冥冥中早已有了定数。

陶酥装模作样,她稍稍歪住脑袋,偏偏又故意往旁边走了一步迎上对方刻意躲避的眼神,两人的视线再一次交汇。只是这一次不知为何宋桑池的眼睛仿佛沾染上了特别的魔力,像个小小的漩涡,一不留神就要将人深深卷入其中。

陶酥脑海里莫名地响起“危险”警报声。

她收敛住心神,状似不经意将视线错开:“那你知道自己唱歌跑调……怎么还唱那么大声?”

陶酥对声音信息极为敏-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或许是上天赋予的特殊能力,又或者只是一个不值一提小小的长处,只要她愿意的话在集中精力的情况下可以在许多不同的声音来源里分出自己想听的那一个。

方才合唱的时候宋桑池的声音不算小,并且有跑调,和大家的调子完美错开。

陶酥却是听得清楚。

然而得到的却是宋桑池一句非常无辜的回答,一双漂亮的眼此时变得清澈透明:“我不知道啊,但是大家都说我唱歌跑调。”

她还轻巧地笑了笑,然后朝陶酥抬手伸了过去,手指越过两人之间不长的间隔距离,直直朝着陶酥的面上奔来。

不明所以的陶酥下意识要偏头躲开。

这时候,宋桑池又开口了:“老师,你的头发上好像沾到粉笔灰了。”

陶酥偏头躲开的动作因为这句迟来的话僵住,没有再继续。

“是吗?”她的喉咙里,挤出两个机械性的字眼。

陶酥眼看着宋桑池一双素手越过自己的脸庞,落在了耳后的秀发上,很快,她就感觉到耳后的发丝被轻轻拂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粉笔灰。

又是“老师”这两个字。

陶酥中午的时候就已经在脑海中模拟过宋桑池亲口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用怎样的语调了,可是亲耳听到和想象出来的终究不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陶酥总觉着这声“老师”里带着几分软糯,似乎在刻意软化听到这个称呼的人。

黏黏的,甜甜的。

如果不是因为宋桑池的表面形象是过于清冷自持带着肃意的数学老师,陶酥恐怕会以为面前的人在蓄意勾-引,她的心跳节奏又开始不争气的被打乱了,

但是这个假设压根就不成立。

宋桑池是什么人?

陶酥坚持认为对方就算是个表里不一的人也不至于对一个刚认识没几天的女老师胡乱撩拨,除非……

更深一层的思考引人遐想,不过宋桑池并没有给陶酥继续深思下去的机会。

“好了,陶老师。”宋桑池一句话唤回了陶酥的神思。

她装模作样捻了捻指腹,像是在去灰。

称呼在不知不觉间又再重新加上了姓氏,仿若刚刚那一声“老师”只是陶酥的幻觉,胸腔里心跳的频率也渐渐回归正常,刚才的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

话题也再次回到了“唱歌跑调”这件事情上。

“合唱嘛,倘若人人都假唱不出声的话那怎么能算合唱?”宋桑池在迟缓了这么久之后,终于开始表达自己的观点。

“没有说假唱不出声,”谈及自己的专业领域的事情,陶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开始据理力争,眉眼间隐约带着几分肃然之气,“只是合唱也是一个团体项目,每个合唱成员之间需要学会相互配合,这样才能把合唱的效果发挥到最好,不然的话合唱也不会需要指挥手了。”

陶酥微微蹙眉:“在大合唱里,成员之间的互相配合比个人风格更重要。”

她每一句话都带着专业性的指导,还夹带几缕说教的影子,不自觉就对面前的人形成一种隐形的压迫感。

面对这样的陶酥,宋桑池琥珀色的瞳仁里是一闪而过的愕然,毕业那么多年,她几乎都已经忘记了被人说教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今天陶酥这么几句话,让她梦回当年。

顷刻间,两人中间似乎筑起一道透明的空气屏障。

陶酥过不来,她也不想过去。

宋桑池原本轻微扬起的唇角放下了弧度,脸上的神情也逐渐趋于平静,叫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是生气了。

只见她敛了敛眼睑,接住了陶酥的话:“那么陶老师的意思是说我唱得不好还很大声,影响了团体合唱效果,所以才把我留下来。”

“就像念书的时候,要把班上成绩最差的人单独留下来训话,是吗?”

波澜不惊的声音底下藏着隐藏极深的情绪起伏,末尾的两个字声音故意拖长了点,不仔细分辨压根听不出来,

偏偏陶酥对宋桑池天然有着极度敏-感的感知。

明明之前看起来很好相处的宋老师此刻变得冷漠疏离,仿佛变了个人一样,她开始渐渐相信那些校内的传言并不作假。

宋桑池确实不好相处,但又很好相处。

清冷美人,脾气捉摸不定。

“我……”此刻,陶酥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解释的话语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她着急了。

她明明就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刚刚职业病犯了忘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谁。

眼上两条淡淡的柳眉紧蹙着,看起来比方才说教时候的表情更为难看,陶酥不知道为何很是在意自己在宋桑池心里的形象是否“凶神恶煞”。

“……不是这样的。”好一会儿,她才捋清楚自己要表达的东西,正色道,“宋老师,单独留下来也不一定是训话。”

“嗯?”只听宋桑池从鼻腔里浅浅哼出一声疑惑的单音,她的视线缓缓转移,重新和陶酥的眼神交汇在半空中。

宋桑池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着急和懊恼,也看到了自己。

“单独留下来也可以是特殊对待,是开小灶。”陶酥温润的声音里夹着几分不明显的焦急,从正前方传来。

宋桑池的紧锁的眉头并没有因为对方这一句话而舒展开来,她轻轻“哦”了一声,随即收声。

不一会儿,整个音乐教室就被可怕的沉默所吞噬,两人屏息静气默默对视着,陶酥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尴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就在陶酥想要再度开口说话之前,宋桑池出声了:“那就不是讨厌,是喜欢。”

一句莫名的话从她唇齿间钻了出来,听得陶酥有些茫然,直到宋桑池的后半句话补充完全——

“老师通常只会给自己喜欢的学生开小灶。”说到这里,宋桑池故意顿住,然后偏过头来望向陶酥。

意有所指。

她的视线扫过陶酥脸上略微窘迫的表情,而后停留在了对方可爱的耳朵上,不知为何,竟然有一层可疑的红从耳根渐渐蔓延了上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刚刚那句话里某个敏-感的字眼。

宋桑池佯作不知,只是眼角眉梢间暗藏几缕隐藏得很好的愉悦。

她继续自己未完成的提问,幽幽地:“陶老师,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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