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羊与草原

克劳利再度掏出被水浸泡的督察证件。

见证过的回忆已然化作克劳利的一部分。他穿梭在方才观察的回忆中,直到记忆断片,混乱,最终到达莫名出现的地下室。

或许是对故事感到兴趣,他很想仔细看看那篇抱在自己手中的寓言故事究竟讲了什么。

可当时的自己只是草草翻过,些许页面甚至未能完全展开,便被翻朝地面。无论他怎样将记忆停滞,再推进,都无法窥见故事的全貌。

之后,自己将这篇故事随意抛在了房门口。

或许……自己会在事件结束,从病床上恢复后偷偷回来,然后拿回家去?

那又要怎么进入那段回忆呢?

克劳利的大脑飞速运转。可不论怎样都找不准感觉。

突然,他开始死死盯着那篇故事。

他想到一点:翻阅的动作不尽相同,可看向第一页的动作在任何时刻都是统一的。

俯视的动作。

在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不经意间便会开始评估故事的价值。因为,在那个时刻,手上托住的是一篇故事的所有,它的价值,自己的兴趣,是否要翻开,无数的抉择都拥挤在这一刻涌现。

夜色在故事的草稿周围渐渐蔓延,昏黄的烛光照亮泛黄的纸张。

之后的某个夜晚,克劳利依靠督察的证件重回死寂的云朵边沿,拾回了这则故事。他将其带回了飞艇居屋,就这烛光阅读起来。

故事如下。

——

《前:寻天国记》

许久之前,有三群羊居住在广袤的草场。它们分别是头顶无角,性格温和的训羊,长有螺旋状角的绵羊,还有生着长角的山羊。

它们共同居住在草原上。这里不仅生活着凶狠的饿狼与狡猾的豺狼,每当朔北之风刮过草原,带来天上结晶的泪后,鲜草便会枯萎,它们也要挨上好一阵子的饿。

羊儿们渴望逃离这里,可又能去哪儿呢?除了草原,还有哪里遍布它们喜爱的青草,又能免于天敌的追捕呢?

山羊们带来了一个消息。

传说在远古时代,青草之神在雪峰脚下划定了一片区域,那里永远生长着最为肥嫩,最为鲜美的青草,也没有天敌的威胁,实在是一片极乐之地。

所有的羊群们为这一消息所轰动。可雪峰是群山之巅,它周围不仅环绕着诸多山峰,还有大面积永远积雪的雪原。三群羊不断商讨,最终决定各自派出部分最为健壮的成员,再辅以下一轮朔风到来时难以存活的老羊运输资源,就这样组成了头一支冒险队。

它们与队伍约定,每当走到有显眼地标的地方,便派人返回报道,随后队伍开始顶着风雪前行。

前几日分别有一头佝偻的驯羊、一头脱落半边角的绵羊与一头角上爬满青苔的山羊回来报道。可在此之后,队伍像是彻底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这让群羊的首领们很是不安,朔风将至,大雪会将前一支队伍留下的踪迹彻底抹除。他们决定抓紧时间,亲自带队,安排好族内后事,就此出发。

前进的路上,它们没有遇上恐怖的狼群,也没有看见壮观的风景,一切被雪白盖过,与羊儿身上的毛色融在一处。这样的景象枯燥乏味,远处雪山高耸,却缺乏对照物,无论前行多远都感觉在原地踏步。

跟着脚印……跟着脚印……

脚印在一片雪原前忽然消失了。

三群羊儿停下了脚步。一条粗大的黑线本来横穿整片原野,却在面前断为两截。

诸羊小心翼翼地拨开面前的积雪,却发现面前的雪地格外松软,一头年轻力状的山羊渴望表现自己,它一头扎入面前的雪地,却一瞬间被雪地吞噬,众羊站在坚实的雪上呼喊它,伸出蹄子在雪上小心扒拉,却再也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羊儿们惊惧之时,朔风之神路过了。

祂本是要为远方的草原带来风雪,此刻却对羊群颇感兴趣。祂看出羊儿们的困惑,告诉它们,疑惑的原因在于无知,视野的缺陷让它们无法看见事物的全貌。祂赐予山羊们看透真实的视野。

世界如同刮起狂风,雪地被一扫而空,山羊们现在能透过厚实的雪,直接看见粗糙尖锐的地。

它们惊讶至极。原来前面是一处直达地心的深渊,被常年下落的雪们铺满,可是并不结实,踩上便会一路陷下。如同吞人的巨口,等待众羊投身其中。羊们看见深渊两侧挂着诸多同族的尸体,方才落下的山羊也已经僵直,它被难以呼吸的雪窒息。

裂口并不大,纵身一跃即可跳过。就这样,山羊带着所有人越过,继续沿着脚印前进。

再度前进,景象似乎略有不同。驯羊与绵羊可以看见连绵起伏的雪丘,不知其下是否埋藏着什么。而山羊们则不再用看着轮廓猜测,直接看到了雪下的事物。

雪下似乎冰封着奇怪的生物,它们比起羊来体型要大得多,身上覆盖着厚厚的角质,或许是为了适应别样的环境。但它们同样拥有四个蹄子,头顶还伸出两根颇长的尖角。

未知生物已被冰封,面朝的方向与羊群们前进的方向——也就是雪峰——完全相反。它们似乎在逃离那处地方。已经走到这里,山羊们也不想坏了大家的兴致,于是纷纷沉默。

雪峰终于靠近了队伍,山脚下的群峰矗立在面前,像拦路的士兵。传说中的草场正位于雪峰的山腰,它们决定顺着古河道蚀出的山谷,一路走到雪峰山脚。

但是,当队伍将群山中的第一座山抛到背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黄昏暗淡的光照下,前一只队伍的脚印混乱不堪,似乎分出了几条不同的路。队伍讨论了一番,对于路线的看法很统一:它们无疑会选择向雪峰直线前进的路。

而在太阳落下之后,暴风雪接踵而至。羊群们拱出一圈雪墙,躲在其中取暖。可待到一觉睡醒,暴风雪也散去后,太阳却迟迟没有升起。

永夜到来了。

羊儿们试图摸黑前进。但在行进的途中突然发现队伍断开一截,它们咩咩叫着呼喊彼此,惊奇地发现呼应声很是遥远。

终于有惊无险地集合,羊儿们议论纷纷,尝试互相在身上绑着绳子前进,又试着一个接一个不断报数提醒位置,却难逃队伍的分散。似乎这黑暗在有意引导它们走散。

对于这件事,绵羊们似乎有解决的方法。它们在古河道上清理出结实的冻土,试图将荧光果实的种子种下,却发现泥土坚硬,植物的根系没法伸展;而天气奇寒,就连适应寒冷的荧光球果都没法生长。

在极度寒冷的地方试图种植,这一行为吸引来生长之神。它正在离开草原的路上,朔风之神接替祂掌管冷季的草原。祂好奇地来到这处地方,告诉绵羊,祂很喜欢这股在死亡的夜幕下追寻生命的想法,祂就此赐予绵羊们无论在何处都能种植植物的能力。

如此,绵羊蹄下的冻土融化,撒下的种子们长作一个个发着荧光的果实。这果实与它们的预想有些许初入,有细长的柄给它们叼着,如若吃下,还能让身体持续变得暖和。

它们居然创造出一种从未在草原上出现过的植物。

羊儿们排着队摘下果实,叼着荧光球果确认前路,终于来到了山脚。

它们仰头看着陡峭的坡,开始向上攀爬。

众羊被山坡挂下的风吹得七倒八歪,山坡上厚实的雪吸收它们蹄足的力道,失去光芒的天空吞噬着毛绒间身躯的温度。

这段路程苦不堪言,驯羊们却在此刻展现出惊人的耐力。它们本就是有缺陷的羊儿,数量增多聚到一起就成了驯羊的部族。但没有尖锐的角抵御天敌,只能依靠自己的速度逃离;难以和别的羊群争抢嫩草,就啃食干巴的草根,它们拥有着超乎常羊的适应力与忍耐力,而在此次充满艰险的路途中,也正是他们支撑着羊群不断前进。

这样的行为似乎打动了永远落下的太阳。

太阳在地平线缓缓升起,黑暗仍旧拉扯着祂的身躯。羊儿即使身在高处,也只能瞥见祂光芒的余晖。

祂的声音出现在驯羊的脑际:我已在黑夜死去,但余晖仍未消散。它们温暖,它们忠诚,你拥有使用它们的权利。

驯羊欣然接受这份馈赠。它们指挥着光芒,汇聚一团让冰冷融化,凝作屏障抵挡狂风,散满天空让世界光明。

如此,羊儿们终于站在雪峰的山腰。它们看见了一望无际的原野。一股来自远古的神圣压倒了它们,它们纷纷跪倒在地。

它们坚信这里就是神赐之地,看不见边缘的大地上不见一丝雪迹,可是……

这里连一根青草都未曾长出。

它们扁瞳所至,只有泛着黑色的泥土。

——

上半故事结束。

克劳利急不可耐地翻向下一页,却发现故事已经到头了。下一页往后的故事被人为撕下,只有些许可怜的边缘黏连着,孤零零地写有:

《后:出天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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