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五条家财大气粗的小少爷，怎么可能降尊纡贵去和一群不认识的人泡同一个池子，宽敞舒适，房间也足够大，竹子搭起的围栏内还自带一个小泉眼，打造成可供一家五口都泡下的温泉池子。
小少爷满脸享受，伸手抓住漂浮过来的木盘，上面装着切好的水果块，还有下午时买的羊羹。他戳起一块羊羹塞进嘴里，任由舌尖抿开豆沙。手在水面轻轻晃动，学着小鱼摆尾，看木盆随向外的水流，缓慢离他远去。
夏油杰冲完凉进来，手里还拿着两瓶饮料，他见木盘正好飘到自己面前，便把瓶子放到木盘上，然后把木盘往五条悟的方向又推了回去。
踏进温泉，水溢出池子，他任由这热乎的泉水淹没自己的大半身体，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也难得放松下来，享受这片刻的安逸。
五条悟趴在边缘的石头上，百般无聊地翻了个身：“杰，你这评审人真不好玩，明明咒灵就在眼前，你还不让我提醒，交给他们不知道又要在这里花上几天。”
“所以我才让你不要跟过来的。”夏油杰淡淡道，“评审人的工作本来就很无聊。”
枯燥且无趣。
唯一要做的就是跟在咒术师后面打转，夏油杰不在乎，但五条悟却受不了这个。
大概就是那种，明明看见虫子，却还不能伸手打死，只能任由它在眼前飞的感觉。他明明可以很快的找到咒灵，杀死咒灵，然后再和杰一起回去打游戏，或者做别的什么，结果却因为姐妹俩的办事速度而被困住了。
好在化工厂的事情解决地很快，这里又是在温泉街，多少能供小少爷找点乐子玩玩。
木盘游回五条悟身边，他拿起一瓶饮料，打开瓶盖，直接对瓶吹了起来。一般的温泉旅店会根据客人的需要提供一些淡度数的清酒，但夏油杰想五条悟肯定不会喜欢这辣喉咙的口感，所以给他准备了甜甜的水果牛奶。
五条悟一口喝下去半瓶，被瓶口吸住的嘴边跟着红了起来，还多了一圈奶胡子，他举起瓶敲在一旁的石面上，发出一声像老头子喝完酒后嘶拉着喉咙，宣泄痛快的声音。
“悟，你不觉得你刚才的动作很像那些居酒屋里的中年大叔吗？”
夏油杰挑起眉，装不在意的说道。
他曾不止一次被五条悟吐槽，说他的讲话方式老得就像自家的古董，这一次终于被他找到了反击的机会。
“杰你几个意思？”
五条悟瞬间不乐意了。
“我只是在想。”夏油杰耸肩，脸上的表情纯良且无辜，“你总说我以后会变成个胡须一大把的古板老头，那么等悟长大了，说不定也会成为路边挺着啤酒肚，人生失败的中年大叔。”
“是想打架吗？”
虽然知道是在开玩笑，但还是有些不爽的小少爷皮笑肉不笑的道。
他游到夏油杰身边，乘其不意去扯夏油杰腰间的浴巾，被夏油杰发现并迅速挡下后，又换了个角度继续来，水花飞溅，落到两人头上，打湿了发又顺着弧度掉回池子里。
两人光着膀子，可以清楚的看见身上肌肉的纹理，五条悟比夏油杰更精瘦一些，热气蒸腾在他的皮肤上泛起淡淡的粉红色，而夏油杰整个人陷在冒起的雾里，身上已经变成过去的伤疤，看着多少有些不真实起来。
胡闹了一会儿，夏油杰把五条悟压在了池子的边缘，五条悟也就此安分下来，
他侧过身，伸手去摸夏油杰的耳垂，夏油杰有对福耳，他的耳垂比一般人来到厚上许多，五条悟盯着手中的那块软肉，指尖不断摩挲。
夏油杰被弄得有些痒，他缩了缩脖：“悟，别闹。”
五条悟之前就发现了，夏油杰是有耳洞的，但他却没见过夏油杰带耳钉的样子。
“杰，你这里为什么不带点什么？”
夏油杰愣了一下，没有躲开五条悟凑过来细细观察的脸，他这个耳洞其实很早就打了，可能是少年迟来的好奇心，大概十岁的时候，他拿着从百元商店买来的那种，极其塑料的打耳洞机器，对着镜子把自己的耳垂戳了个对穿。
“以前还是带过的，为了不让打好的耳洞愈合。”
夏油杰抚上另一边的耳垂，中心有个难以忽略的，向下凹下去的小点。
说起来，他是什么时候不带耳钉的。
时间有些久了，记忆也跟着迷糊起来。
只记得当时新石小姐和高层派来的人吵了一架，她坚持主张像夏油杰这个年纪，就应该去学校读书，而不是为了那些咒灵，连上课的机会都给剥夺了。
学生才是他的主业。
就这样，夏油杰乖乖坐进了课堂里，早上由禅院大和送他上学，晚上由新石纯开着车子送他回来。只不过回家的路上，夏油杰偶尔会看见那些躲在小巷里，嘴里叼着烟，耳朵上打了一排闪亮亮饰品的高中生混混。
他们横着一张脸，哪怕再没有特点，也要摆出一副我不好惹的模样。
这样的生活只维持了一星期，咒灵的季节性爆发，让夏油杰无暇再顾忌两边，他真的没有时间花费在处理任务和飞去上学的路程上。
新石纯拿着无限期的请假单从他班主任的办公室走出，她摸着夏油杰的脑袋，千言万语汇聚心头，最后也只憋出了一句话——
“夏油君是个好孩子。”
“要是我们大人能再有用点，能再帮得上你的忙一点就好了。”
好像自那天之后，夏油杰就把耳钉摘了下来，并再也没带上去过。
两人就这样肩并肩的靠在池子边上，月亮、青竹、石块和缥缈又朦胧的迷雾，天上冷凝的光披上柔和的外表，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从课堂上五条悟招惹夜蛾而发生的小事，到夏油杰做咒术师这么多年，看见过的形成诅咒的各种各样奇怪的怨念。
五条悟心思跳脱，但夏油杰总能跟上他的想法，夏油杰有时话里话外总是透露着一股难掩的阴沉，但五条悟不在乎。
他没有去问，且没有去当成一回事。
小少爷只是付诸了一下行动，他挪动着自己的尊臀，往夏油杰的方向移了点，他像只不管冬天夏天都会跳动主人腿上，用毛肚皮给主人暖手的大猫。
整个人都贴了过去。
五条悟靠在夏油杰肩头，鼻翼翕动，夏油杰能听到耳边传来少年人的呼吸声，如猫的脚步一般轻巧。
要是悟睡觉的时候，也那么乖就好了。
夏油杰由衷的这么希望着。
不是说五条悟睡觉时不安分。
只是……
哪怕再大的床，他都会从上面滚下来，然后拖着一条被子，直到被子滚开，他滚过来又滚回去，觉得冷的就拉住被子一角，用两圈把自己裹成蚕蛹，不一会儿又完全踢开。
和夏油杰一起睡时，他会很顺势的滚进夏油杰怀里，双手双脚像八爪鱼一样扒在他的身上，让夏油杰每次不得不特别沉重的起来。
五条悟就是那种，一定要怀里有些什么，才能睡得安分的类型。
以前在五条家时是枕头，进了学校依旧是枕头，认识了夏油杰后，怀里的东西变成了圆滚滚的企鹅杰，然后又变成了夏油杰本人。
可偏偏睡相这么差的人，睡眠却很浅。
稍稍有些动静，他就会惊醒。
夏油杰曾试图在五条悟怀里塞个抱枕，把自己解救出来，但他刚一挣脱五条悟的桎梏，五条悟就睁开了眼睛。他迷蒙的抱着枕头，睡眼惺忪，然后问他干嘛？
睡觉时，五条悟是不会戴墨镜的，六眼就这样暴露了出来，夏油杰直接对上了那双泛着水光的苍天之瞳，瞳孔的主人轻声嘟囔，委屈又不解。
夏油杰放弃了再塞枕头的想法，任由五条悟把他抱着，然后在没习惯有个人睡在里自己那么近的时候，睁着眼等待天亮。
温泉是活水，它始终都在源源不断的流动，热气打在皮肤上，使人身上的毛孔张开，夏油杰拿起一旁的干净毛巾，给自己擦了擦汗，可能是泡的有些久了，现在的自己正浑身火热。这种热从心底涌出，流向四肢百骸，从骨头中心到皮肤最外。
脑袋里出现了很多与眼下场景无关的联想，风马牛不相及的画面让夏油杰连带头皮都隐隐发麻。
这大概是能被称为青春期冲动的东西。
夏油杰推了推边上的五条悟：“悟你过去些，我有点热，准备先上去了。”
五条悟没有说话，好像有那么几分钟，他都没说过一句话了。夏油杰转过头，发现五条悟整个人像只被烫熟的虾子，从头到脚都红彤彤的。
他眼睛紧闭，眉头蹙在一起，仿佛是高烧时的模样。
这明显是泡晕了呀！
夏油杰叹了口气，这一下，什么旖旎紧张，什么冲动想法都冷静了下来，他摸摸自己也有些滚烫的额头，确认好两人腰间系着的毛巾。
他起身，然后弯腰，一手搭着五条悟的腋下，一手穿过他的腿弯，一个用力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在五条宅的时候，会有仆人掐着点把自家少爷从温泉池子里叫起，等五条悟迷迷糊糊睁开眼时，等待他的是拉门外已经完全陷入黑色的夜空，还有挂在夜空上指引方向的皎洁明月，夏油杰就坐在他身旁，手里拿着一把蒲扇，一下又一下的给他打着。
风吹卷了五条悟的发，又让他的眼多了几分迷离。
“杰？”
“再休息一会儿吧，你在池子里泡太久了。”
夏油杰摸了摸他的脑袋，还有点烫，身体里的热量还没完全散去，然后他又把手轻轻附在五条悟的双眼上，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像是枕头中，被羽绒包裹起来的安眠曲，跟着伴奏的弦音，带起看不见的涟漪，五条悟听着听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中断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
“咲，谢谢。”
“小事而已，不用客气。”
夏油杰的身后，那只曾经被封印了千年的大蜘蛛精，如今化作身穿十二单的华美妇人，她停下弹奏的手，收回被当做乐器的蛛丝，侧身和夏油杰一起，坐在这满园的月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