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百零三】

他是一个很害羞的男孩儿。罗荫这样评价杨畅。

简行从老师和家长的口中听到的杨畅,确实是一个害羞的男孩。腼腆,敏感,不善交际,父母觉得他很听话,老师觉得他很乖,同学则觉得……他真没意思。

罗荫对杨畅的记忆不深,到是记得画那张画时的情形。

“那间画室好像在他学校附近的老小区里,很冷,还有一股霉味。”罗荫说着笑了笑,放下手里的照片,伸手把散落下来的头发勾回了耳后,继续说道,“我只拿了他一百块钱,可是脱光了让他画的,他一直画画也不吱声,我觉得无聊就问他……”

画室里唯一的光源是顶上的那盏白炽灯,用了有些年头已经不太亮了,漂亮的男孩儿坐在灯下,□□着身体,他的身体很美,四肢修长身材匀称,皮肤白皙没有一点瑕疵。

坐在他对面的人拿着画笔,在画布上勾勒着线条,平直的肩,柔美的腰线,每一笔都十分虔诚。

“你怎么找到我的?”

小画家没敢看向对方,反而往画架后缩了缩,笨拙的推了推眼镜,小声的回答,“…我…我问辅导员,要了电话。”

“我的?”

“不是,不是。”小画家急忙否认,解释道,“是模特公司的。……你,你休息一下吧。”

小画家放下画笔,走到墙边的破旧沙发上拿过一张薄毯递给漂亮的男孩子,小画家补充了一句,“干净的。…我今天才带来的。”

“谢谢。”

对方接过毯子披在了身上,冰冷的空气让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更加苍白了一些,却有一种不真实的美感,小画家偷偷瞥了一眼,慌忙的收起了目光。

感受到了小画家炙热的目光,漂亮男孩缓缓向他走了过去,小画家像一只小兔子,有些瑟缩的回避着漂亮男孩的靠近。

纤细却不瘦削,漂亮的男孩子赤着脚踩在不怎么干净的水泥地面上,身上只有一层薄薄的毯子,优美的肩颈线条,雌雄难分的美丽面容,他靠近的每一步都仿佛带着冲破禁忌的诱惑。

纯情的小画家不知不觉中已经后退了好几步,对方越是靠近他越是不敢看,可又情不自禁的看向对方胸前一片肌肤。

“我很可怕吗?”

“不……不可怕……”小画家的声音都在颤抖,说完咽了一口唾沫,极小声的嘟囔的一句,“……你很漂亮。”

噗嗤一声,漂亮的男孩子笑了出来。

小画家涨红了脸低下了头,眼前是一双白净的脚,□□的双脚站在肮脏的水泥地上,因为寒冷而微微泛红,小画家心里一滞。

“地上很脏。”小画家急忙说道,“你坐下,我去拿毛巾。”

漂亮男孩没动,依旧站在那里看着小画家拎起墙边的一个旧塑料桶,然后手忙脚乱的在画室里试图找一条干净的毛巾,再然后拎着捅和毛巾急急的跑出了画室,等他回来的时候,漂亮男孩坐在沙发上,薄毯只够遮住他的上半身,白净而线条优美的两条腿则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把脚放进来。”小画家轻声的说着,把装满了热水的水桶放到了漂亮男孩面前。“…这…这是我洗画笔的桶,虽然旧了一点,但很干净。我刚才拿开水烫过了,毛巾也是。”

小画家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说完他屏住了呼吸看向漂亮男孩,等着他的回应,眼神里充满了不自信和慌张。

漂亮男孩把双脚放进了桶里,普通的红色塑料桶,里面的热水没到了小腿肚,很舒服。

“谢谢。”

漂亮男孩第二次向小画家道谢。

小画家露出了腼腆的微笑。

作画的过程是十分漫长的,追求完美的小画家想画出漂亮男孩最美好的样子,于是他们见面的次数变的越来越多。

“那副画很美,他很满意。”罗荫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他眼前的人不是那个腼腆的小画家,而是简行,简行的眼中没有羞怯,也不会瑟缩、回避,只是平静的凝视着他。

罗荫并不在意思简行看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因为对他而言简行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同类。就像那些濒临绝迹的珍稀动物,不会再有新的出现。

罗荫淡然的耸了耸肩,“他已经画完了他这辈最好的一张画,可以死了。”

“他活着也许会有更好的作品。”

“你也说,是‘也许’。”罗荫不禁觉得可笑,“‘也许’的概率是多少?”

简行一时语塞。

“所以你是觉得他再也画不出更好的画了,就杀了他?”简行虽然问了,但他并不认为是这样。

罗荫扁嘴摇了摇头,“我告诉过你,小画家不适合这个世界。”

简行被□□时罗荫是这么说过,但也许是因为二氧化碳中毒引起的记忆减退,简行对当时的对话记得确实太清楚了。

罗荫继续说道,“我说我吃了我父亲,他居然哭了。”说着,罗荫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拍着桌面,然后笑声戛然而止,漠然冰冷的看向简行,“哭个屁。”

罗荫的神情变得冰冷,甚至是厌恶,可这种厌恶的神情也仅仅停留了一瞬。“他告诉我,他很孤独,他的同学好像看不见他一样,他觉得自己是透明的。”

“他室友跟他关系也不好吗?”简行问。因为在老师们的口中,他的室友似乎跟他关系不错。

罗荫歪着头想了想,反问,“你觉得他租的画室里,为什么会有沙发和毛毯?”

简行和凌准不约而同的看了看彼此,一切不言而喻。一切的和谐都只是表面,佯装的亲密比真正的亲密更令人信以为真。

罗荫看简行的脸色变得黯然,笑道,“我不是说了吗,他不适合这个世界。你们不信,他也不信。……我告诉他‘我要杀了你’,他却说‘别开玩笑了’。”罗荫的神情无比坦诚,“可我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简行自然知道接下来杨畅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他始终不认为人会自愿去接受被杀这件事,除非他根本无法反抗。

“没有人会坦然接受被杀这件事。杨畅并不想死,所以他不可能是自愿配合你的。”

罗荫无奈的叹息,仿佛简行是一个不开窍的学生,而他则是一名谆谆善诱的老师。

“小画家看过所有的我,他觉得他足够了解我,他觉得,那只是其中一个我。”罗荫微微皱起眉头,用一副很不安、很悲伤的模样说道,“…所以我对他说,我很害,我控制不了自己,我不想失去他这个朋友。”

说着,罗荫忍不住的笑出了声,仿佛被自己不怎么精湛的演技肉麻到了似的。

简行大致能想象得出杨畅当时的心情,他根本不相信罗荫真的会杀他,他只把这句话当成那个暴力人格的一句威胁,当罗荫向他示弱时,他毫不怀疑的放松了警惕。

对此简行深有体会,上次被罗荫从医院带走,也是因为自己对罗荫毫无防备,甚至在心存怀疑的情况下,还是相信了他,才被他用□□电晕了。

“你利用自己的解离症骗了他,然后让他服下了大剂量的阿司匹林。”

罗荫对着简行露出了满意的笑容,“bingo~……我们喝了一瓶红酒,小画家第一次喝红酒,他说’味道有点怪‘,很快他就开始头疼、耳鸣,然后就,’睡着了‘。”

杨畅觉得自己知道罗荫所有的秘密,从他的画里可以看出在杨畅的内心,罗荫是一个美丽又与世界疏离的生灵,这样的生灵是脆弱的、是敏感的、是需要被保护的,所以他不会怀疑罗荫递给他的酒,他只把这杯酒当成他们之间化解误会的珍酿。

简行垂下头微微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压在心里的郁结都吐出来。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道,“为什么把他封在环氧树脂里?”

“你知道琥珀吗?他和别的宝石不同,他是有生命的。把生命凝固在最美的时刻,永远不改变,是永远。永~远!“

罗荫强调着永远,无论是罗荫的主人格还是眼前这个狡猾残忍的副人格,所做的、所说的、所追求的都只有一个方向,那就是“美好可以被保存,变化永远不要发生。”

简行想起了罗彧说起的罗荫的过往,他生命里最大的变故就发生在最美好的那天。

“你平时就随身携带阿司匹林,是吗?”简行问。

“你不是吃过吗?我给过你的。”罗荫的语气仿佛是在讽刺简行的明知故问。

简行笑了笑,点头承认。接着说道,“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是阿司匹林,虽然这并不算多重要,但也确实误导了我,让我给凶手贴上了需要长期服用镇痛药的标签。…现在我明白了,你一直带着阿司匹林不是因为需要止疼,而是因为阿司匹林有抑制血小板聚集的作用。…你小时候由于脑部的血肿引发了癫痫,虽然后来血肿消散了,但癫痫并没有完全治好,只不过极少发作了。……癫痫容易引发血栓,阿司匹林可以抑制血栓形成,这才是你随身携带它的原因。”

罗荫不可置否的笑了笑,简行了然的点了点头。

“其实你不讨厌杨畅,你杀死他也不是因为他本人,而是那副画。你要封存的,是他画出那副画的时间。”简行理清了罗荫的想法,也明白了杨畅被杀的原因。

罗荫笑了笑,淡然的说了句,“可能吧。”

简行的目光转向了刘鑫的照片,“刘鑫呢?他又是因为什么?”简行问。

罗荫不屑的笑了笑,“他是我认识了一天就杀掉的人,但我现在记不得是因为什么了。可能是他不走运吧,我开小差了,那个暴力鬼就出来了,等我回过神,他的头都被砸开了,弄的我一手血,脏死了。”

罗荫露出了明显的厌恶,显然刘鑫不是他想杀的人,因为那并不是他认为有资格被保存下来的东西。同时,这也印证了简行当初的推测,杨畅和刘鑫被杀的区别在于前者注重的是仪式感的,关注点不在于被害人本身,而是尸体的呈现状态,因为罗荫要定格的是一副完美画作诞生的时刻。

而刘鑫被杀的侧重点是刘鑫本身,如罗荫所说,狡猾的人格开了个小差,代替他接管身体的暴力人格杀死刘鑫,没有理由,仅仅是在人格的暴力冲动驱使下的行为,他更乐于让被害人在死亡中感受到痛苦,而他自己则在这种痛苦中享受快乐。

当狡猾的人格再次接管身体时,他仅仅是处理了尸体,用他喜爱的、富有艺术感的方式。

“刘鑫被砸死后,你取走了他脑组织吗?”简行问。他很想知道罗荫收集脑组织切片的起点是否就是刘鑫。

罗荫抿嘴笑着,凑近简行小声说道,“我只是说他的头被砸开了,可没说他已经死了。”

简行和凌准皆是心中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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