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九十】

灯影流光从车窗上浮掠而过,黑色的吉普车隐没在归家的车流中,开车的人神情严肃,一种不可言说的沉重笼罩在他的心头。

这个城市原本是那么熟悉,现在却陌生的让人害怕。

凌准在等红灯的片刻间,看着匆匆行人从车前走过,司徒巽下午在他办公室里说的话一遍遍的在重复着。

“你想了结你手里的案子,想让他永远被关进牢里,但你觉得凭那几条人命他能坐几年牢?”司徒巽的眼神冷漠而笃定,“我可以告诉你,他一天牢都不用坐。”

“你心里清楚的很,你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司徒巽一丝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给凌准,彻底掐灭了凌准心里那一丁点自欺欺人的期望。

徒劳。这两个字对凌准的打击不小,曾经庄嘉佳也对他说过一切都是白忙,那时凌准只觉得真相比什么都重要,虽然现在他依旧如此认为,但罗荫会脱离警方控制的恐惧却深深的刻进了凌准的心里。

“他疯的程度是你根本无法相象的。他想要的,一定要弄到手,不计任何成本。”司徒巽在看穿了罗荫的同时也看穿了凌准。

凌准手里的案件中,罗荫背了四条人命,哪一桩哪一件都该让他吃枪子儿,然而罗荫的自首却让局面扭转了,这样的转变对警方却是无益的。

杀死杨畅、刘鑫、韩清和江昀送的时候,没人能证明他到底是清醒的还是替换了人格,可无论是哪种情况于凌准而言那都是罗荫本人,他杀了人,而且不只一个,他的精神问题可以让他得到法律的宽容对待,那被他杀死的人呢?

后排的车辆按了几声喇叭凌准才回过神,路口的指示灯早已跳成了绿色,踩下油门车子行过了路口,凌准现在非常想见到简行,只有看到他摸到他才能放下悬着的心。

路程的煎熬在推开家门的一瞬间被驱散,客厅的暖黄灯光下,简行坐在沙发上抱着靠枕看着电视里热闹的综艺节目,头发微微有点卷,黑框眼镜挂在鼻子上。

“回来啦。”

凌准放下手里的钥匙,靸着拖鞋走向简行,淡淡的说了一句,“来。”

简行放下靠枕起身向他走了两步,凌准迫不及待把他搂进了怀里,埋下头在简行的颈肩深深的吸了一下,喃喃自语道,“柚子味儿的。”

“累了?”

简行被凌准抱在怀里,虽然个头相差不算太大,可体格上凌准明显是结实了许多,简行觉得自己好像整个被包围了起来。

凌准轻轻的说了一声,“想你了。”

简行轻拍着凌准结实的后背,“下个礼拜我可以上班了。……别腻歪了。去洗澡,我煮面。”

凌准在简行肩头蹭了蹭,赖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我先去洗澡,洗完了做饭,你别动。”

简行觉得凌准有心事,但他没主动提自己也就不追问了,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赶着他去洗澡。

在某种关系没有确定之前,各自都会保持着来自于现下人际关系的既定距离,当关系发生转变后,这种既定的距离就会在瞬间发生变化,而距离的改变也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意识转变。

比如凌准,简行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有这样粘人的一面,要知道在半个月前,凌队长的雷厉风行和严肃认真可是展现的淋漓尽致。

简行心道,这是打开新世界大门了吗?喜提粘人精一只啊。

然而凌准这粘人精的特质却是源于一种他说不出的恐惧。

凌准对安全区有着深入骨髓的执念,那种时刻处于危险之中的紧张与战栗是卧底生涯留给他的精神记忆,就像肌肉有记忆一样,精神也有记忆,他们都会在你不经意见占据你的意识。

热水从头淋下顺着背脊滑落,在这样的夏日里即使冲着热水凌准还是感到一丝寒冷,是从胸口溢出来的,只有刚才抱着简行的时候才觉得寒意被驱散了。

凌准苦苦一笑,这个司徒巽真厉害啊,他冷冷淡淡几句话就把自己心里最害怕的事情说了出来,连自欺欺人的机会也不给自己。

罗荫不会坐牢。凌准非常不情愿但又不得不承认。

从罗彧带着那个什么狗屁专家到局里来开始,直到罗荫来自首,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他知道法律对他束手无策。

凌准狠狠的往浴室的墙上砸了一拳,审讯室里罗荫时不时对着自己投来的笑容,都是在嘲笑着自己的无能,他像耍猴子一样把警察耍的团团转,那双眼睛里透出来的阴鸷目光根本是在向凌准宣战。

洗完澡,凌准自若的从房间走了出来,仿佛万事顺意风平浪静。

简行已经淘好了米,把饭煮上了。

“做个排骨汤吧。”凌准在冰箱里寻觅了一翻。

许久没开火,冰箱里有不少菜已经蔫儿了,再看看储物架上的几个土豆。。。都发芽了。

简行坐在小吧台前,看着凌准在厨房里收拾菜,“别弄太复杂了。”

“以形补形,合适。”凌准已经开始准备给排骨化冻了。

简行笑着问道,“吃肋排补肋排?”

“嗯。”

简行托着腮欣赏着凌准有条不紊的操作,他头发还点儿湿耷拉在额前,棉T恤柔软的显露出了他结实的肌肉线条,没有工作时的凌厉严肃,凌队长无间切换成了男友模式。

而同样身为男友的简行在欣赏帅气男友凌准的时候,从他的眉宇间看出了他平静表面下的汹涌心事,平时总是爱絮叨的凌队长今天什么都没有问,进门就抱住了自己,那种自己就像一颗救命稻草的感觉,让简行未能平静。

简行站起身绕过吧台走到凌准身边,伸手环住了凌准的腰,垂首抵着他的后脖颈轻声的问,“怎么了?”

原本简行不想问,刨根问底不是他的性格,但是凌准的心事已经明显让他难以承受了。

凌准的手停在了半空,在浴室砸墙的痕迹已经在他手指的骨节处显现,背后传来的温度好好像驱散了些许心底的寒意,但这远远不够。

“因为罗荫吗?”简行淡淡的说出了凌准心里压抑的阴霾。

简行清楚的感觉到凌准的颈部肌肉一紧,说中了。简行紧紧了环住凌准的双臂,像是要给他最大的安全感和支撑一样。

凌准咽了咽吐沫好让干涩的喉咙能发声音,可即使如此他还是说不出来,就像一口气一直堵在那里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发出声音。凌准用双手抵住了台面,整个人紧绷了起来,耳鸣又一次把他跟这世界隔离开,眼前略过罗荫阴森带笑的目光。

“凌准。”简行感觉不对劲,叫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回应,于是他松开双臂掰过凌准僵直的身体,试图找回他目光的焦点。“凌准。”

温暖的双手捧起凌准的脸颊,眼前温柔的目光逐渐清晰可见,耳鸣也渐渐消失,凌准张了张嘴没有出声又闭上了,简行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

“凌队长,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是什么吗?”简行问。

凌准苦笑着摇了摇头。简行笑着说道,“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手上轻轻的摩挲着凌准的耳垂,继续道,“不要被没有发生的事困住。……我没那么容易被绑走第二次,而且我对象也不会同意,对吗?”

凌准不禁笑了出来,为自己的庸人自扰感到无奈,也为自己一时间的软弱而自我鄙视,但无论哪一种情绪都比不上下一刻简行的亲吻让他动摇。

简行松开捏着凌准耳垂的双手,顺势环住了凌准的脖子,伸头吻住了凌准的嘴唇。

不知是身后炉灶上的水气沸腾还是凌准自己的血在沸腾,凌准只觉得淤堵在胸口的寒意和憋闷被一股热量全部驱散了,双手不自觉的搂住了简行的腰,把他紧紧的锁在怀里,深深的回应着他的吻。

简行轻轻的哼了一声,把凌准从忘情的亲吻中拉了回来。

“弄疼了?”凌准关切的看着简行。

他今天被太多的情绪困住了,以至于在汹涌的海浪里找到了一块浮木便不管不顾的拼命抱住,却忘了这块浮木现在是个伤员。

简行靠在凌准肩窝里轻轻摇了摇头,“没事儿。……饿了。”

凌准隐约听到了肚子发出的咕咕声,笑道,“坐沙发上等着,一会儿就开饭。”

简行“嗯”了一声,小鸡啄米似的在凌准脸上亲了一下。果然亲亲抱抱是最好的强心剂,凌准一扫阴霾,开启他贤惠的人设,三下五除二的搞定了晚饭。

很久没有吃到一顿新鲜又热乎的饭了,简行看的两眼放光,管他是不是以形补形,先来两碗排骨汤,果然还是肉好吃啊,菜叶和面包片根本只能算材料。

“所以你就被那个司徒巽两三句话打击到了?”简行咬着筷子问凌准。

凌准喝了两口汤翻了他一个白眼,心想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是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是鬼迷心窍的被唬住了。“还不是因为你。”

简行笑了笑,凌准的纠结自然是因为他,但是负面的情绪勾起的精神记忆却源于之前的心理问题。简行知道凌准一直在回避那段过往,虽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简行所学的专业告诉他压抑只是决堤爆发前奏。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简行果断承认“错误”,毫不含糊。

凌准放下筷子,摸着吃饱了的肚子靠在椅子上,说道,“这都一个多礼拜了,我手上几个案子一句话还没审,领导也不管管那司徒巽,就会给我找麻烦。再拖下去,罗荫那律师章一尧一定会来事儿。”

简行扁扁嘴无奈的道,“乔处应该有分寸的,而且罗荫的案子那么大,就算送不进牢里也至少得强制治疗。…而且,我觉得乔处能放手让那个司徒巽参与进来,必定是他手里的案子比你手里的案子还重大。”

道理凌准都明白,可缠在心头的愤懑却像深根发芽了一般除之不尽,也许这就是关心则乱吧。看着眼前的简行,罗荫如游魂野鬼的阴森笑容就会浮现出来,凌准不由咒骂真他娘的煞风景。

简行见凌准眉头又微微皱起,跳转话题道,“吃饱了。不如我们聊点儿正经事吧。”

凌准正色,简行却狡猾的笑了笑,“领导,晚上怎么睡啊?”

忽的一下,屋子里腾起一片小粉红,凌准愣在了当场。简行一勾嘴角,心道这纯情少男的小表情是怎么从铁板凌队长的脸上如此自然的浮现出来的,天赋啊!

“给你几选择。”简行直球打向凌准,“A,你睡客房我睡主卧。B,你睡主卧我睡客房。C,我睡主卧你也睡主卧。”

凌准手心有点冒汗脑子里嗡嗡的,抱也抱了亲也亲了,特么的就剩下最后一步突入禁区射门了,谁怂谁是孙子啊。

“C!”不做二想脱口而出,此处凌准绝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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