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行手里拿着苹果，跟给他苹果的大妈聊的挺热乎，大妈简直像是亲眼目睹了命案发生一样，说的可叫一个声情并茂。
“告诉你，我早就觉着这家人不对劲儿了。”
“为什么？”简行配合着大妈，满眼的好奇。
大妈这兴致又提高了一个维度，得意的笑着，说道，“我们家啊就住这后面那栋楼，站在厨房就能看到他们家阳台，这家人他不晒衣服的呀，你想想谁家平时不洗衣服不晒衣服啊，除非没人住，但是晚上他们家是有开灯的呀，你说吧，是不是奇怪。”
简行一边听一边观察着大妈的神情，人们喜欢把听来的或瞥见的些许片断在脑内补充，配合着结果或是臆测的结果演化过程，仿佛自己就是目睹一切的神的视角。
“晚上有人开灯？”
“是呀，都两三个月了，每天晚上都亮灯。”大妈一脸神秘的笑道，“我啊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喝一小杯红酒，对心血管很好的。我到厨房去倒红酒的时候看到他家的阳台有亮光，后来我就留意啦，结果每天晚上都亮的。我还想，是不是这家是不是有人搬进来了，没想到这就是出命案了。…哎呀！”
大妈忽然一惊，把简行也吓了一跳，大妈紧紧的拉住简行的手，一脸紧张又担忧的样子说道，”我会不会看到了凶手啊？他会不会也看到我啦？……我有危险了呀，同志，你们警察要保护我的呀，一定要保护我呀……”
简行被大妈紧紧的拉着手腕，他还真没想到这大妈的手劲儿还不小，他想挣脱还有点儿费劲，“大妈，大妈，别激动，您先放……”
“放手。”
简行还没说完，凌准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冷冷的说了两个字，虽然语气不算严厉，但是他本来就一副严肃的样子，冰冷的来上两个字对激动的大妈还是有一定的震慑力的。
大妈果然松了手，提防的打量着凌准，凌准瞥了一眼简行，站到了他的身前，对大妈挤出了一丝微笑，以亲切有友好的语气说道，“感谢您向我们同志提供的线索，一会儿请您跟着……跟着这位民警去把情况再简单说一下，我们好做个记录。谢谢。”
凌准说着，把旁边责责维持秩序的民警拉了过来，把大妈移交给了他，大妈到是乐意，一来有警察陪着，二来又能给警察提供“重要”线索，于是乐呵呵的就跟那位民警走了。
凌准的笑容在一瞬间落幕，转身看向拿着苹果搓着手腕的简行，即时的嘲讽道，“简顾问还是报个健身班吧，光吃苹果没用。”
简行被揶揄的也是没脾气，掬起一个笑脸，呵呵了两声。
揶揄归揶揄，凌准对案子还是很重视的，他自己刚刚在里头转了一圈是真没什么可看的，眼跟前这么个顾问摆着不用白不用，刚刚现场确实太刺激了，这会儿尸体已经运走了，屋子里除了味儿冲了点儿其他也没什么了。
“跟我进现场绕绕。”
“啊？”简行有点懵，想想刚才那味儿，再想想那一眼所见，真是让他眉头直皱，可是好奇啊就是魔鬼啊，简行内心挣扎了不到十秒就点头了。“哦。”
他捧着大妈给的苹果跟在凌准身后又回到了案发现场，现场拉着警界线，但没有之前那么多人来人往了，简行依旧对现场刺鼻的气味感到不适应，下意示的闻了闻手里的苹果，似乎好了一些。
“尸体在这个位置。”
屋子里空荡荡的，虽然空间并不算大，但能听到较短的回音和本音重合，使凌准原本就比较底沉的声音显得更立体。
简行看着地上圈出的尸体的位置，打量着这个静谧的现场，面对着窗户站到了它的前面。
凌准则站在窗边看着窗前的墙顶垂落下来的一条铁链，那里曾经悬挂着一张抻在衣架上的完整的人皮，“尸体背对着窗户，跪立在这里，他的心脏不见了，全身的皮肤被剥掉了，像衣服一样挂在这儿。”
简行根据凌准的叙述抬头看向了那条铁链，然后又低头看向了地上的那个白圈。简行并不是一个曾经工作在前沿的刑侦人员，他此前的工作更多的是跟被逮捕的罪犯对话，判断他们的心理数据，比起地方检察官和警探，这些罪犯更喜欢跟心理医生探讨他们杀人时的心情。
“我并不擅长推理，也没有做过剖绘和侧写，我也许并不能帮助你，凌队长。”简行很坦诚的看着凌准，此刻的凌准逆着光，简行并不太能看出他的神情。
凌准的声音很严肃，说道，“我只相信证据。”潜台词就是，“你就算能帮上忙，说的也我未必全信。”
简行闻了闻手里的苹果，笑了笑，“那我就锦上添花一下。”
凌准抱起了肩，等着简行的送花环节。
简行依旧用他那副懒散的腔调缓声说道，“跪立这种姿态一般表现的是祈求、祈祷和忏悔。……凶手站在这里俯视着被害人的尸体，把他的皮肤挂在他身后，这是一种羞辱。从凶手对被害人表现出的羞辱来看，以上跪立的三种含意里可以剔除祈祷，而被害人已经死亡了，死人是不会祈求的。……所以剩下的……”
“忏悔。”凌准皱了皱眉。
简行好像已经适应了屋里的味道，人也放松了下来，“一般的凶杀案呢，80%的起因是感情和金钱，而90%的凶手都和被害人有联系。”
“所以，凶手和被害人认识，并且认为被害人需要向自己忏悔。”凌准总结的说道，”仇杀。”
“这是在凶手和被害人是认识的前提下才成立的，如果凶手不认识被害人呢？”简行反问。惯性多向思维，这是简行这些年工作积累下来的经验，人和事从来不只一面。
凌准同意简行的提问，在没有明确被害人的身份之前，他们俩现在所说的一切都只是假设。
简行已经把想要说的都说，捧着苹果四下打量着屋子，又闻了闻墙，不禁皱了皱，劣质墙面漆非常刺鼻。
凌准看着他在屋里闲逛，一阵闹心，说白了就是眼里进了个粒沙，怎么都膈应。
“你晚上睡觉吗？”
凌准突然发问，简行愣愣的转过身看着他，点了点头，“睡。”
“睡觉为什么不关灯？”
简行皱起了眉头，心想凌队长这是在监视我？
“凌队长，你不会一直在监视我吧？”
“我家的阳台能看到你家的阳台侧面。”
简行想了想，不禁有些背脊发凉，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老实回答，“我…失眠。”
“关上灯你就不会失眼了。”
简行无奈的默默叹气，心想，要是真的就好了。但是鉴于凌准的严肃和龟毛，简行选择闭嘴、微笑、点头。
“你在敷衍我。”凌队长真一点儿都不肯放过。
简行的情商再高脾气再好也备不住被人这样步步紧逼，此刻简行只想感谢自己的教养，还能心平气和的回答凌凌队长的问训。
“凌队长，我呢真的长期失眠，就算关了灯我也睡不着，为此我努力过很多方式，甚至包括酗酒。”简行无奈的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狡猾，心想，小哥哥我脾气好，可也不能老让你搓圆揉扁。
凌准听了简行的回答，心里其实略微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他真不是一个坏眼心的人，只是他确实不习惯方圆十里以内有熟人，可还没等他开口表示关怀，简行就先发制人了。
“凌队长，你这是做卧底落下的病根吧。”简行瞄了一眼瞬间沉了脸的凌准，得意一笑，继续说，“我之前推测你有过当卧底的经历，所以我认为你现在的焦虑和不适都是一种应激反应。……你的住所被你定义为心理安全区，当你认识但又不信任的人靠近你的安全区，就会使你觉得被监视，甚至会觉得回到了当卧底时的处境，不安、紧张、恐惧……”
“你到底想说什么。”凌准冷冷的打断了简行的叙述，同时也把简行从惯性多向思维里拉了出来。
简行看到了凌准脸上冷酷到甚至有些阴狠的神情，下意识的抿紧了嘴唇。刚才他只是想稍作反击，但没想到一时没有收住，狠狠的戳到了凌准的痛处，此刻凌准的神情也许就是他在做卧底的时候面对毒贩的神情，把自己完全抹杀，成为一个带着任务的亡命之徒。
简行想缓和一下气氛，带着善意的微笑，缓声说道，“嗯，其实，也没什么。可以做一做心理疏导，别压抑情绪，没准过几天就好。”
“哼。”凌准皮笑肉不笑的冷哼了一声，徒手把简行缓和气氛的小火苗，掐灭了。“你觉得我现在好了吗？”
简行无力的垂下了脑袋，此刻让他的偏头疼发作的很可能不是劣质漆，而是凌准。简行挺佩服凌准的，这种一句话聊死天的本事，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
凌准手机来电打破了尴尬的局面，简行发自内心的感恩那只只震动不响铃的手机，微微在心中啜泣。
“……嗯，知道了，我们现在就下楼。”凌准说着挂断了电话，扭头对简行说道，“大王那边完事儿了，走吧，回局里。”
“哦。”简行乖巧的点了点头，跟在凌准身后往外走。
走到楼道间的时候，凌准突然停住了，简行差点撞到他背上，凌准转身对简行说，“苹果别吃了，吸了半天甲醛都成毒苹果了，快扔了。”
简行顺着凌准的目光指着的方向望去，是楼道间里的垃圾箱，简行看了看手里的苹果，乖乖的把他放进了垃圾筒。
下楼来到警车旁，王峥和林哲已在了，简行找了找送苹果给他的大妈，看到她还在和刚才的那位名警说着话。
“头儿，联系电话、身份证明还有楼层平面图都拿了。”林哲说。
凌准点了点头，又再仰头看了看四楼，转头说道，“回局里。”
几人纷纷上车，一路上王峥开着车，林哲翻看着从物业那儿拿来的资料，凌准和简行坐在后座，一个望着窗外想事，一个带着耳机眯眯瞪瞪的，凌准吹了一会儿风，扭头瞄了一眼简行，伸手摘下他一边耳朵上的耳机带上听了听里头的音乐，简行本来神游着冷不丁的惊了一下，看向了凌准。
凌准听了一会儿皱起眉问，“这什么？鸟叫？”
简行笑了笑，“是一种冥想音乐。……其实也不能叫音乐，就是一些自然音效，像这个就是风吹过茂密的树林，树叶发出的声响，加上一些鸟鸣，营造的是一种自然舒缓的环境，可以让人放松心情。”
凌准点了点头，但却一点儿也没有打算把耳机还给简行的意思，顺便还数落了一他一句，“难怪你平时一副没精神的样子，是冥想太多了吧。”
简行一口气卡在了气管，生生咽了下去，挤出了一点笑容。
林哲在前排已经快憋笑憋出内伤了，不禁“夸”一句，“头儿，你太会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