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直到把饼吃完，还是想不出如何拔掉眼前这颗钉子。
难怪老葛不当回事，现在就连他，都觉得事情可能没有那么严重。
北四燧虽说建在平坦的道口，但夯土为基垫高了足有三四丈，烽燧像斗一样倒扣其上，外围还有两道羊马城拱卫，可以说是易守难攻。
三四十……不，就算百十来号人，都很难攻下。
而这，仅是它自身的防御。
互为掎角的三燧五燧，因为山体走势的缘故，和这距离都不太远，五燧更是因为地处半山腰，一举一动皆肉眼可见。
从这往南二十里，就是中受降城，今早在烽台，城郭的轮廓都隐隐可见。
更不用提中城附近沿河两岸，还星罗棋布着大大小小的戍寨。
最关键的是，横塞军就在西北百里，马力快的话，半个时辰就能赶到。
怎么打？
用人命去堆？
秦川摇摇头，这想法太不切实际。
北四遂一旦示警，中城援兵顷刻而至，横塞军再抄下后路，来多少人都是送。
他能看出这些，大苟自然了然如胸，可为何还是让他们做好坚守一夜的准备？
叶护到底是个什么官？
秦川想到最后，脑子里已是一团乱麻。
罢了！
这几天自己身上发生太多离奇之事，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他可不想重演上次，靠着侥幸过关。
秦川深吸口气，抽离掉所有干扰，假设没有这些外界因素，自己处在敌人的角度，会怎么打？
片刻后，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左侧矮山——北五燧。
五燧孤悬在突出部外，一旦被攻下，就会对这边烽台形成压制，没了台上的远程支援，羊马城就成了摆设，要是到了打肉搏战的地步，陷落也就成了迟早的事。
无论哪个时代，抢占制高点都是重中之重。
秦川想通此节，心里初步有了个打算，边往回走边琢磨怎么去说服老葛。
毕竟，想得再多，没有他们配合，事还是办不成。
…………
“什么？加固烽台？你小子是不是昨夜受凉了？来，让我摸摸。”
不出秦川所料，老葛听个开头，就断然反对，认为他是在瞎胡闹。
俩人一时僵持不下。
秦川愈发心急，因为时间不等人，可无论他怎么软磨硬泡，老葛就是不为所动。
“让他弄弄看嘛！”
角落传来句话，秦川扭头看去，发现酒……从下面上来淡淡道：“成了更好，不成也没什么。”
再看老葛，仿佛对这人意见极为看重，立马转了口风：“既然酒荣儿发话了，你随便弄，需要啥跟葛哥招呼声。”
秦川想不到事情如此顺利地解决，心里乐开了花，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谢这老头，上前刚要去扶，却见酒荣儿摆了摆手。
跟老葛敲定完物料，秦川趴在羊马城上正往墙壁里钉竹签，忽然感觉光线暗了很多。
他抬头一瞅，原来是都戈。
“为什么是灵州？”声音稚嫩，语气低沉。
秦川现在越来越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儿的人说事都是单刀直入，不跟你拐弯抹角。
他笑了笑，递过一把竹签，拍拍身旁示意都戈也别闲着，边干活边聊。
说来也是凑巧，秦川熟知铁勒内迁，源自他的专业。
研究宋史，自然避不开辽史。
可这两部史书因为编写仓促，在一些观点上佐证不足，肯定要去查询一些周边的史料作参考。
这一查不要紧，拔出萝卜带出泥，从西辽一路查到喀喇汗王朝，再到建立王朝的葛逻禄。
这葛逻禄就是铁勒九姓之一，他也就顺手研究了下铁勒内迁。
之前他不过随口一说，不严谨，现在正主来了，还需了解一些情况才能再做判断。
“哪个部族你记得么？”
“不知。”
“那你多大了？”
“十六。”
秦川心说你这身板也不像啊！他侧过头看了眼，虽然不清楚这小子是哪个部族，但如果倒推时间线，还是有迹可循。
凉州甘州不太可能，那次大规模内迁时他还没生出来。
想来想去，还是天宝元年最符合，当时铁勒九姓之一的同罗部，在首领阿布思带领下降唐，而安置部众的地方，正是灵州。
秦川说到这，观察到都戈的眼里越来越亮，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整个人多了一些生气。
之前都戈给他的感觉，就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干饭机器。
“我护你性命，你带我找家。”
语气还是硬邦邦，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但秦川丝毫不怀疑这些话的分量。
因为这两句话的顺序，他很喜欢。
“一言为定。”
有了都戈帮忙，进度明显加快。
不一会儿的功夫，两道深沟的墙上已插满竹签，这次再掉下去，可没之前那么容易上来。
秦川站在木板下看了好一阵，正寻思此处为何没有箭矢，只见都戈跳了下来，伸手一推，墙壁的暗门被打开。
他心中豁然开朗，这样一来，羊马城就不再是个一次性的消耗品，而是两道相连，进可攻退可守。
“要火油么？”
什么？还有这好玩意？秦川看他越发顺眼。
“没钥匙。”都戈指了指马厩的方向。
秦川挠了挠头想想道：“我……好像有。”
他到住的地方翻出大苟给他的东西，下到马厩，等都戈清理掉草料后，地面露出一块木板，把东西伸进锁里一转。
开了！
顺着梯子往下爬时，秦川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等他踩稳站好，整个人登时惊在原地。
两丈大小的空间，堆满了火油罐，少说也有上百个。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些天居然睡在个火药桶上！
用袖子掩鼻走近，借着微弱的光亮他注意到，有几根麻绳从孔洞探出。
这些洞以青石为壁作支撑，不知通向哪里。
秦川伸手摸了摸，有些粘稠，原来这些麻绳都被火油泡过。
他心知现在没时间去研究这些，连忙招手叫都戈过来一起搬。
等他俩搬出一部分到伙房，又去烽台用木板加固完，天已擦黑。
秦川抹了抹头上的汗，坐在女墙向远方眺望。
晚霞似血，渐渐沉没，从深红变成绯红，直到化作一抹橘红消失在天边。
黑云压顶，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