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太子殿下对林之绪的致命试探

林之绪看向戏台方向,眸光淡漠,毫不犹豫说出自己的答案:“每个人生来都自带因果,父母亲眷、亲族都在其中,世上有多少个人,就有多少种命运,身为子女为爹娘报仇,乃是天经地义……”

他目光不闪不避,“殿下,臣觉得楚庄王为父报实属应当。”

“实属应当?”谢明睿目光暗沉,身体后撤了几分,姿态防备,“若是寻常皇权更迭,楚庄王杀了仇人给爹娘报仇理所应当,但他杀的是抚养他长大,悉心栽培他的养父。”

“这也算理所应当吗?”

不算宽大的凉亭,杀意随风骤起,蜀锦织成的帷幔翻飞。

林之绪又看了一眼戏台的方向,朝着谢明睿淡声道:“殿下也说了是皇权更迭,楚庄王前二十几年做尽了纨绔之事。”

“殿下,我科举未出头眼盲之时,曾为了生计写过许多画本子。”他语气怅然,“画本与现实最大的差别,就是猎奇与情绪是否调动人心。”

“楚庄王的故事,若是拿到现实来讲……”

“殿下,您出身皇家,对这些事情再清楚不过,请赎之绪无礼直言,若是一个皇家养子,上面有几个残暴嗜杀自幼就看他不顺眼的哥哥。”

“那他当真会坐以待毙,等着养父撒手归西,再由自己的哥哥继位,结果自己的性命吗?”

谢明睿并没有说话。

神态始终探索地看着他。

林之绪继续道:“依臣看,楚庄王非但不会任由自己成为毫无还手之力的鱼肉,还会故意行事纨绔,遮掩众多耳目,他杀了养父为父报仇,在臣看来,是早有预谋的事。”

“或者说是寻一个名正言顺的契机更为准确。”

“哦?”谢明睿挑眉,目光冷傲,“你这个说法,本宫还是第一次听说,倒是有意思的很,照你说,楚庄王杀养父,为亲生父亲报仇也不全是为了孝心?”

送命的试探一波挨着一波。

谢明睿简直就在他眼前,挖下了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只要稍不留神失足滑落,就能万劫不复尸骨无存。

林之绪道:“孝心与不孝,这个臣无从得知,楚庄王杀父这个故事,乃是前朝大家所写,之绪自认为写点出其不意的神话故事还行。”

“像这种伦理与朝政环环相扣的故事,我自认才学不足尚写不出来。”

谢明睿并未马上说话。

他面前的林之绪年轻气盛,锋芒外露,在他面前从未有过半分遮掩,连这次他这次故意的试探,都照常回话。

以林之绪的聪明,他当真对自己的身世没有半分起疑?

还是已经知道了,在他面前故意隐藏。

湖心亭蓦地安静起来,只有戏台上细细呀呀呀的唱词,还有九月并不柔和的风丝。

良久之后,谢明睿道:“之绪,你在金陵与洋人做的生意,着实让国库充盈了不少,但……还是不够啊……”

“大宴国土辽阔,就属江南最为富庶,你从江南回来一趟,想想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现在的局面更稳定些。”

“百姓的日子更安乐,当然国库也要更充盈。”

林之绪在金陵呕心沥血,收拾一帮贪官蛀虫的残局,到最后,朝廷一道圣旨下来,他就得把所有努力的成果全都拱手让人。

回了京城官阶半点没升。

此时谢明睿又来明着问,大宴朝廷的生财之道。

林之绪并未马上答话,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态疲惫,“殿下,两江之地,江南粮仓自然是比大宴其他州府富庶。”

“可是……”

“可是什么?”谢明睿马上问。

一把刀暗藏许久,出鞘就要见血,林之绪道:“可是,江南真正富庶的只有少数人,大多数的百姓照样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殿下您可知,参与炸毁堤坝的上任金陵布政司布政司,刘志仁他在金陵任职十余年一共贪墨了多少银两吗?”

刘志仁的案子,谢明睿当时已经决定轻拿轻放。

递呈东宫的案卷他并未详细查看。

“多少?”谢明睿眉心深深蹙起。

“一百二十多两!”

林之绪胸膛起伏,压着怒气:“紧紧十余年就一百多万两,平均下来几乎每年都有是余万两的民脂民膏,被搜刮到了他这个贪官手中。”

江南一个三品贪官,就能一年贪墨是余万两银子。

秦淮河决堤之时,堂堂大宴朝廷,却连十万两的赈灾银都拿不出来,给林之绪的三万两赈灾银还是户部在他太子威严下强挤出来的。

叫林之绪拿走的十万两银子,更是太子自己这些年从牙口缝里攒下的体己钱。

堂堂大宴太子,大宴天下广袤江山的下一任主人。

还没有一个三品蠢货贪官有钱。

谢明睿并未立刻表态,但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林之绪道:“这还只是金陵一个州府的官员,就贪墨至此,殿下,两江贪墨早已蔚然成风,为何此次赈灾困难重重,我奉殿下您的命令前去金陵收拾残局,却连一粒粮食都筹措不到。”

“江南这些贪官势力凝结成了铁通,在阉党的护持下,他们已经不把朝廷的指令放在眼里。”

“再有,秦淮河一事,刘志仁与其他罪恶滔天人等,朝廷并未给出及时应有的惩罚。”

“殿下!”林之绪此时说的可谓是推心置腹,他直言不讳地道:“即便您今日治我的罪,我也仍要继续说……”

江南秦淮河的事,谢明睿心里一清二楚。

他十分意外,就在自己刚这么明显的试探过后,林之绪仍旧毫无芥蒂地向他进言,谢明睿不禁暗暗思忖,对于身世,对于前朝蒙冤的先太子谢昭是他的父亲,他到底知不知情。

谢明睿语气严肃,“现在这亭子里就你我两个人,你尽管说就是。”

“谢殿下体恤。”林之绪道:“殿下您宏图明智与陛下无为而治,虽为父子,却显然不是同一种君王,大宴的未来牵系在您的手上,秦淮河一案虽处理的不算满分,但江奇勋的死总算是收拢了一部分民心。”

林之绪:“殿下,现下朝局混沌,依臣看,是殿下出手凝聚民心威望的做好时机。”

林之绪初入江南的时候,谢岚曾亲自找过他,名言就是要谢明睿在皇位交替的时候,谨言低调,以免在谢衍咽气之前,登基继位有任何差错。

林之绪给出的观点和看法显然是与谢岚完全相悖。

谢明睿面色凝重,“你继续说。”

“陛下不是先皇,您不是先太子。”林之绪眸色凌厉,“这其中并无可比之处,并且现在朝廷急需银两,虽然丝绸生意让国库赤字暂时缓冲,但根植在江南骨子里的蛀虫才是根本。”

“你是要本宫,治理江南贪腐?”

江南盛产米粮,也盛产贪官,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谢明睿不赞同道:“我尚未继位就澄清江南官场,这么做恐怕……”

“臣明白殿下在担心什么。”

林之绪莞尔一笑,“常言道出头的椽子先烂,对于贪腐之事殿下尽可先释放出一个信号,就是您与先皇不同,与陛下更是不同。”

“您要做的是澄清玉宇,并非赶尽杀绝!”

“江南贪腐沉珂已久,仅靠信号就能让他们收手?”谢明睿皱眉,“本宫没懂你的意思。”

林之绪轻笑道:“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一个人?”

“谁?”

“前任金陵知府潘超。”

“潘超?”谢明睿语气有些不满,“他不是雷继明的附庸,人现在还在大理寺关着,你好端端的提到他,是叫他来做那个出头的椽子?”

“正是!”

林之绪道:“潘超其人古板顽固,脾气又臭又硬,却又清廉到了极点,不瞒殿下说,我刚搬到金陵的时候,住在潘超还来不及收拾的破烂金陵后衙,堂堂金陵知府连吃饭的碗都是缺碴的,床上的被褥也不知多少年未成换过,都洗到透光了,听闻他没有家人,唯独一个亲娘,也在去年过世。”

“殿下,您说像他这样无牵无挂,又心怀百姓,被江南官僚打压到了极点的人,他还能怕什么?”

“你如此说……”

谢明睿站起身来,眼神晦暗,“本宫明白了。”

大宴江山在谢衍手里十几年被折腾的七零八落。

他不是没有先皇那样的雷霆手段。

而谢明睿本人也不会想前太子谢昭那样,单纯的相信自己的父亲,相信自靠自己就能将天下变得安乐太平。

林之绪所言,简直就是在他一直犹豫当中点燃了一盏明灯。

“你说的对,皇权更迭之时,正是积累凝聚民心的最好时机。”谢明睿眼中阴霾散去,“既然如此,那……”

他停顿了下道:“那本宫也不必看在王挺多年陪伴父皇的情分上,再留着他了,既然要民心所向,那就先让他来为本宫铺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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