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父与子(三十八)

洛基抱着海伦,几乎是落荒而逃一样的离开了阿斯嘉德商业街。

在往仙宫走的路上,他整个人都处于恍惚的状态,而他的耳边,全都是阿斯嘉德人各种扼腕叹息,赞美如月光一般皎洁的二公主,以及辱骂那群该死的克里人。

洛基完全理解不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在阿斯嘉德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看得上他,结果,他死了之后,却成了阿斯嘉德有史以来最完美的公主。

洛基虽然比其他人更通晓人心,可他毕竟没有系统的学习过心理学和社会学,如果他有这方面的教育背景,他就会知道,拥有人性和智慧的生物总是有一固共同特点,大致可以概括为“社会意愿神化效应”。

人们对于自己没有得到的东西,总是充满着各种各样美好的幻想,他们没有真实的拥有过这样的东西,却比有这样东西的人,更为积极地向其他人赞美这种东西,其本质上,是在赞美自己脑子里完美的形象。

而这本身,也是一种寻求价值认同的行为∶我在脑子里将某样东西美化成了,我认为的最完美的样子,而如果其他人,也觉得它非常完美,那就证明,他认同了我的价值观,我们两个会有共同话题。

这是人在社交之中,寻求共同价值的行为表现。

可是,如果拿一样很多人都有、评价褒贬不一的东西,来进行赞美,会有一种不一定能取得认同的不安全感。

那么,为了获取认同,为了寻求价值认同的安全感,找一个已经死透了的东西来进行神化和赞美,是最为安全的,也是最容易从其他人身上找到认同的。

已经不可能再有其他新表现的东西,不论如何赞美,都不会做出打破人们幻想的恶劣表现,

人们内心中渴求安全感的部分,在不断地告诉他们,选取这个话题,是最为合适和安全的。

而再深入一点,从社会层面来讲,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从拥有一个共同幻想发展起来的,

而当这个共同幻想,已经普及到了绝大多数人,那么,它就很有可能会被从多方面进行神化,来确保人们在展开关系的时候,有足够多的话题。

本质上来说,当共同幻想达到了这种普遍程度的时候,神化就已经是无可避免的了。

这并不是本人的意愿,也不是需要话题的普通人的意愿,而是,由人类本性产生的社会共同意愿。

希尔维活着的时候,可能确实就只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公主,托尔的妹妹、奥丁的小女儿,可是这样贫瘠的人设,是没办法给阿斯嘉德人提供足够多的话题的。

于是,她的形象被一再的美化,既要美丽也要善良,既要温柔也要强大。

只有这样,两个第一次见面的阿斯加德人,或者是九大国度之中其他的成员,才能在他们开始话题的时候,以“美丽的二公主真的太惨了”开头,以“该死的克里人”结尾。

而他们之所以不用托尔作为话题,就是因为,托尔是现在实际上的掌权者,以她为话题中心,很容易触碰禁忌,同时,活着的女王托尔只能接受赞美,可已经死了的二公主洛基,却可以传播八卦。

人们虽然喜欢造神,但更喜欢的是把神拉下神坛,他们所虚构出来的形象,越是完美,那些坊间流传的小道消息,就越是引人入胜。

完美的形象可以用来打开话题,可野史和八卦却更容易拉近关系,本质上,人们不敢对活人不敬,但死人就没关系了。

精神恍惚的洛基回到仙宫之后,托尔依旧在会客厅等着他,希尔维已经被侍从带回去休息了,而这个时候,托尔已经没有了温柔的气质,她沉默的坐在主位上,像一尊威严的雕像。

“我猜,你现在应该满心疑惑,为什么在这个宇宙当中,洛基会是这样的形象?”托尔开口的时候,语调显得有些冷漠,她说:

“因为,战争需要一面旗帜,被害的二公主越是完美,克里人就越是该死。”

洛基有些呆滞的站在桌子后面,托尔双手扶着扶手站了起来,当托尔站在洛基面前的时候,金色长发的发梢,拂过了他的脸颊。

这位女王托尔五官艳丽,可让人最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中总有一种让人感到窒息的杀意,仿佛经年累月的征战,让她的心变成了一把刀。

“我需要我的臣民和将军为我奋勇向前,需要他们满怀悲愤,慷慨赴死。”托尔一甩披风转过身去,背对着洛基说道:

“他们会这么做,不是因为,他们真的认可了洛基……”托尔缓缓的摇了摇头说:“我妹妹消失的时候,只是个小孩,能看出什么魅力?”

“6只是因为,我说,她是完美的公主,所以,所有人都必须这么说,我是他们的君主,他们不是在欣赏洛基,而是在畏惧我。”

洛基微微回神,就好像猜到了托尔要说什么一样,他把目光落在了托尔的背影上。

托尔走回椅子旁边坐下,然后说:“你应该也经历过那一天,奥丁把我们两个叫过去,宣布我将会是唯一的继承人,而你什么也不是。”

“那一天,你没敢问的问题,我可以替你问,如果托尔是继承人,那你呢?托尔将会得到王位,那你呢?托尔将会得到阿斯嘉德所有人的尊重,那你呢?”

洛基直直的看着托尔,面前的这位女王,与他的哥哥有很大的不同。

他所认识的托尔,永远不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他没有那么残忍,明知道这是一把刀,却还是要把它亮出来,看看上面有没有血,这样的托尔,让他感觉到恐惧。

可是,这位饱经风霜、征战一生的女王,早就已经抛弃了无用的温柔,她只是用一种嘲讽的目光看着洛基,说:“你没敢问奥丁的问题,我也可以替你问,你与我,到底差在哪里?”

“你用了半生来追寻这些问题,但答案,可能简单的让你感觉到自己的愚蠢。”托尔歪着头,看着洛基说:“答案就是,我们其实没有什么差别,他们只是因为畏惧奥丁,而趋炎附势。”

“当他们畏惧的君王说一个人很好的时候,那他不好也是好,不完美也是完美,不配当继承人,也可以当继承人……权威,足够抹去一切缺点。”

“你为什么不仔细想想呢?”托尔露出了一个微笑,说:“那个时候,我真的比你优秀吗?我们真的有很大的差别吗?这个差别,真的已经大到,让阿斯嘉德人无视和歧视你,却百般推崇我了吗?”

洛基的神色僵硬了一下,随后又陷入到回忆当中,可很快,他表情的变化就说明,事实并非如此。,

两个差不多大的孩子,能看出多大的区别呢?就算性格和武艺上各有侧重,可是,两人形影不离,做坏事是一起,做好事也是一起,其他人又有多少的事实根据,来对他们产生如此不同的判断呢?

“洛基,过来。”托尔对着他叫道。洛基站在原地没有动,可看到托尔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化,那由晴转阴的肌肉走向,让洛基感到心渐渐地沉了下去,于是,他本能的迈动步伐,走到了托尔的面前。

托尔放松的坐在椅子上,洛基的身体却站的笔直,显得非常僵硬,因此,高度的差距根本没能逆转两人的地位,所以,托尔依旧可以尖锐的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们在同一个家庭里长大,看起来截然不同,但其实却非常相似,别觉得我鲁莽、大意、偏听偏信,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洛基微微睁了一下眼睛,刚想张嘴反驳,托尔就看着他说:“我曾迷失在阿斯嘉德人的赞美中,难道你就没有迷失在他们的冷漠和排挤当中吗?”

托尔再次站了起来,与洛基面对面,眼神像一把刀一样刺进了他的眼睛里。

“你那聪慧、冷静、颇有逻辑的大脑,为什么没有提醒你,他们的偏见,其实毫无事实依据,又为什么没有阻止你,把你自己变得与他们偏见中一样?”

“他们说你太过内向,你就变得更加内向,他们说你体质虚弱,你就完全放弃武艺,他们说你性格恶劣,你就搞出更多无意义的恶作剧……”

“洛基……”托尔轻轻的伸出手,抚上了洛基的面颊,并看着他说:“你到底是在报复他们,还是在以此为借口,放纵你自己?”

“反正我什么也得不到,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洛基的目光逐渐冷了下来,他直直的盯着托尔的眼睛说:“我变得活泼,锻炼武艺,或学着循规蹈矩,我能得到什么?”

“那我学着冷静下来、认清自己、不再沉溺于荣誉之中,又能得到什么?”托尔的眼睛弯了一下,说:“反正我改不改变,王位都是我的,永远不会是你的,那你又有什么资格嘲笑我,是个鲁莽的蠢货?”

你这个该死的“洛基呲出牙齿,下一秒,托尔按在他脸颊上的手,微微一用力,他的脑袋就被拨到了一边。”

洛基偏着头,沉默地站在原地,黑发覆盖了他的半张脸,而托尔却走到了椅子背后,双手搭在椅背上说:“你不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洛基,但是看起来,你是最特殊的一个。”

“因此我才会对你说这些,洛基……洛基……”

托尔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有一种与她气质不符的悲伤和温柔,可当她眉宇低垂的时候,那些张扬的火焰逐渐熄灭了,只留下了干涩的,像是木柴一样的声音。

“别去在意他们,别去在意,那些畏威而不怀德的臣子,到底如何看你,他们与我们不是一体,你同他们不是朋友。”

“洗掉一切他们留在你身上的痕迹,摘掉所有他们给你打上的标签,让他们畏惧你,而不是认可你。”

“不要为他们的赞同而欣喜,而要让他们为你的赞同,而感恩戴德。”

“你想要踩在他们头上,就必须先觉得,自己已经踩在了他们头上,甚至是,已不屑于踩在他们头上。”

“而这,是你获取权力的唯一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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