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966-1976人到中年 4

式办离婚手续了。”舒曼控制不住,又哭起来,耿直搂着老婆,也难过着:“别太伤心啦,家里人都健康都好就万幸了。”舒曼伏在耿直肩头说不出话,只是流泪。第二天一早耿直母亲看着耿直不高兴:“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半夜三更钻进屋,让别人还以为你跟台湾特务接头呢!”耿直哭笑不得:“我的老娘哟,你开玩笑也得挑个时候,现在风声这么紧,您一天

到晚台湾啊特务的挂嘴边,你是怕人听不见吗?”耿直母亲斜眼看儿子:“你老婆是台湾特务吗?你这么心虚?”耿直瞪母亲:“妈,我一直没顾上问你,小舒在家,你是不是有点、有点——”耿直母亲瞪眼:“有点啥?说啊?说我虐待你媳妇了,说我给她委屈受了?一天到

晚拉个小脸儿给谁看啊!男人一回家就告刁状,你说你要那么清白,你当面跟我说,你跟我儿子背后嘀咕啥!”耿直:“妈,妈,舒曼啥没说,她还用说嘛!我是你儿子,我认识你三十多年,我

还不知道我妈啥人儿?你可太小看你儿了!”耿直母亲看一眼儿子,又生气:“我就是心里堵得慌,不高兴,你说咋办吧!”耿直:“那你说说到底怎么个不高兴,你不说我咋知道咋办呢!”

耿直母亲:“你又装糊涂你!”耿直:“我真糊涂!”

耿直母亲瞪着儿子,耿直一脸无辜,看着母亲,耿直母亲真气,手比画着:“前院啊,程大妈那小三子,啊,哪点如你?你当兵那阵,他还拖鼻涕尿裤子,成天被他妈打,现在看看人家,军管会政委!坐红旗牌小轿车来家接程大爷、程大妈到兜风!你说你小子!啊!咋混得这样,越活越抽抽,我出门都没脸见人了。”

耿直见母亲说了真话,倒也不气,一笑:“妈,你是我妈我就不给你上纲上线啦,你这叫啥思想呢,还成天说人家资产阶级,你这叫啥?叫名利熏心、贪图富贵!比资产阶级还资产阶级!”

耿直母亲拉个脸:“随你咋说,反正我就是不高兴!就是想不通!”耿直看表:“妈,我得上学习班去了,没工夫跟您讲大道理了,就跟您强调一点,

舒曼是个好女人,您这么待她,她没半句怨言,了不起!”耿直母亲叫起来:“我咋待她了?她让你这么对你妈,啊,你找她来,我跟她说道说道!”舒曼进来:“妈,您叫我了吗?”一见舒曼,耿直母子都不说话了,耿直拽着舒曼

往外走,回身冲母亲笑:“妈,我走了。”耿直母亲不理,舒曼想说什么,耿直拽走她。两人并肩走着,舒曼:“我姐和姐夫回来了,他们厂把那些黑五类都集中到农场改

造,我姐夫一辈子没干过体力活,现在成天锄地,不知道有多难受的。”耿直:“不管怎么说,没有生命危险就好……劳动劳动也是好事,至少可以锻炼身体嘛!”舒曼愁眉不展地连连叹息。耿直试图让舒曼高兴起来,笑道:“哎,要不哪天你来

我们学习班玩玩儿?我们三人一宿舍,有人家属来探亲,我们都给腾地方。”舒曼不信:“就办一个月学习班还有探亲的?”耿直嘿嘿笑着:“有刚结婚的,憋不住呗。”他说着声音低下去:“唉,你想不想呀?”舒曼不理会,手却伸过去,用劲掐耿直。耿直疼得要命,却乐:“我知道我知道。”舒曼嗔着:“知道什么?”耿直嘿嘿笑着,舒曼看着耿直笑脸,突然也笑:“唉,

问你个人,桂蓉认识不?”耿直没反应:“不认识。”舒曼瞪眼:“肖桂蓉,隔壁肖大妈二闺女,肖二丫敢说不认识?”耿直噢了一声:“二丫啊,认识啊,怎么啦?”舒曼:“跟你好过吧?”耿直:“没有吧?”舒曼瞪眼:“还没有吧?有没有你不知道吗?”耿直搔头:“我年轻时候英俊潇洒,跟我好的女同志太多了,记不清了,这个二丫

嘛,让我想一想。”舒曼扑哧一声笑了,推耿直:“讨厌你!”

耿直假装被推得踉跄着,笑道:“女人啊真是女人,不管什么时候一说这事儿,就这么来劲,唉,我告诉你多少回啊?你是我初恋对象,也是唯一对象,那个二丫是喜欢我,可我根本没理会过她呀。”

舒曼瞟一眼耿直:“人家现在可得意了,丈夫是造反派头头,长得又俊,我又成天拖你后腿,你不后悔?”耿直直起眼睛:“她长得还叫俊?腰跟腿一般粗!”舒曼咯咯笑着:“那要不一样粗,要真长得俊,你后悔吧?”

耿直:“那不可能,我找你就是找到头了,没有比你更俊的女人啦!”舒曼嗔着:“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个好色之徒,我说什么也不会跟你!”耿直乐着:“那你想跟谁?”舒曼也乐:“反正不跟你。”两人乐着,耿直忽道:“老婆,你有文化,有心胸,别跟我妈一般见识,啊。”舒

曼点头。

舒曼端着簸箕倒垃圾,胡同里来回走的人,居然人人手里拎着公鸡,脸上都兴冲冲

的,彼此问候:“今天打了吗?”对方答:“打了,你呢?”那人答:“正要去打呢。”舒曼看着那些呆呆的鸡苦笑,正要转身,就听到有人叫她:“舒曼同志!”舒曼愣一下,循声回头,愣住,眼前是个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臂戴红卫兵袖

章,头发塞到军帽里,身背大大的军用背包,脸黑乎乎,小伙子模样的人,呲着一口白牙冲着自己乐。见舒曼没反应,上前男人一样猛拍舒曼肩膀:“不认识我啦,我耿玲啊!”

舒曼身子一闪,赶紧捂着被拍疼了的肩膀,“噢”了一声:“玲子啊,我真认不出了,还以为小伙子呢!你、你不大串联不革命了?”耿玲大模大样着:“嫂子我走了大半年你怎么一点没进步啊,听你说话就知道你不关心政治,不关心革命,号召我们红卫兵回校闹革命了!”舒曼“噢”了一声,心生抵触之情,赶紧道:“噢,我知道我知道,虎子爷爷病了你知道吧?”

耿玲:“我战友告诉我了,我就是回来看我爸的。”耿玲说着大踏步往家走,舒曼松口气,正要倒垃圾,突然听到一声鸡叫,立刻回头叫:“玲子!”耿玲转过身看着舒曼,舒曼拎着簸箕赶过去,拽着耿玲到路旁:“跟你说件事儿,你知道打鸡血吗?”

耿玲:“知道啊,我们串联一路上,不少人都打鸡血治病呢,怎么啦?”舒曼看着耿玲:“真能治好病?没有出事儿的吗?”耿玲:“怎么可能出事儿啊,鸡血是干净的,农民同志说比人血都干净呢,我得赶

紧看我爸去了!”耿玲说着回身就跑,舒曼满脸无奈。

耿直父亲、耿直母亲看着黑乎乎的女儿都乐,耿直母亲心疼着:“说是步行大串联,不会真步行吧?”耿玲大义凛然着:“妈您也太小瞧我们红卫兵小将了!我们言必出行必果!当然真步行了!我告您啊,我们沿着红军走过的路走了一个来回。”

耿直母亲:“是啊?两万五千里长征,你走一来回,走五万里啊?我说我闺女又黑

又瘦,是不是成天吃草根啃树皮啊?”耿玲不好意思:“妈,还是没有当年红军那么艰苦啦,有时候也坐牛车什么的。”耿直母亲:“那也够艰苦了,现在城里孩子哪吃过那苦啊,玲子你们革命也成功

了,回来就不走了吧?”耿玲:“妈您可别说这种落后话,说,要继续革命,要一辈子革命,革命是革命者终身的事业!”耿直母亲不敢再说话:“哦哦,我去做饭吧,你想吃什么?”耿玲:“我想吃——”她忽地抱住母亲,这瞬间显得像个小女孩,“妈,我做梦都想吃您做的炸酱面。”

耿直母亲眼睛一下子湿了,哽咽着:“我就去做,就做。”耿直母亲刚出门,舒曼拿着血压计进来,耿玲为了掩饰刚才的脆弱,见到资产阶级嫂子立刻来了情绪:“嫂子,我有东西送你。”舒曼不敢相信:“给我礼物?”耿玲一本正经:“礼物是资产阶级那一套,早就废掉了,我送你的是革命、革命——”舒曼不由道:“礼物。”

耿玲噎一下,实在找不着什么合适词,把手里一个本子塞到舒曼手里:“你好好看看吧,这是一个出身资本家的红卫兵写的日记,她爷爷解放前开过好几家当铺,‘文革’开始她第一个批斗她爷爷,还写血书表明她革命决心!嫂子,你真得好好学学人家。”

舒曼还没说话,就见耿直父亲抡起桌边拐棍砸向耿玲,耿直父亲手软,棍子抡起,又落下,耿玲可吓一跳,赶紧冲过去,扶住父亲,看着舒曼:“我爸脑子中风是不是就傻了?不认识我了,怎么还冲我扔棍子啊!”

耿直父亲猛推耿玲,嘴里叽里呱啦的,舒曼和耿直父亲待了几天,能听懂耿直父亲话了,苦笑:“爸说你没良心,怎么能赞同批斗自己爷爷呢?”耿玲不看父亲,冲着舒曼来劲:“她爷爷是资本家啊,手上沾满劳动人民血汗啊!

我爸这是反动言论!”耿直父亲嚷嚷着,舒曼翻译:“爸说,爷爷就是爷爷,爸爸就是爸爸!你不孝。”耿玲不看父亲,瞪着舒曼:“舒曼同志,这是你自己的活思想吧?”舒曼现在也不怕了,苦笑:“我在翻译爸爸说话,是爸爸的活思想。”耿玲:“我爸不可能有这种活思想,我爸是老工人,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是先锋

队,怎么可能有这种落后反动言论呢,要不就是你的思想影响了我爸。”耿直母亲进来,接话茬:“你爸那老倔巴头,谁能影响他思想呀?”舒曼笑,耿玲恼羞成怒,回身冲母亲:“妈,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

西风压倒东风,在路线问题上没有调和的余地。”耿直母亲瞪大眼睛:“啥意思?”耿玲一本正经:“具体到咱们家就是,不是我们把我嫂子改造成工人阶级一员,就是我嫂子资产阶级潜移默化影响我们。”耿直母亲还没反应,舒曼一下子毛了,放下手中的血压计,大声道:“玲子,你这

大帽子也扣得太大了吧,要压死人了!”耿玲还没说话,耿直母亲得意道:“你有理你讲理,有理不在声高,你嚷嚷什么?”舒曼冲着耿直母亲,声音也不高,但字字清楚:“妈、玲子,你们说,你们和我是

两个阶级两条路线斗争关系吗,是敌我关系吗?”耿玲和耿直母亲互看一眼,耿直母亲:“玲子你说,你懂道理多!”耿玲:“当然不是敌我关系,所以我们才要帮助教育你啊,你看你这态度,对立情

绪这么大,再发展下去,就不好说了。”舒曼再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们说那么多,就是恨我拖累了耿直,是不是?”耿玲到底年轻,被震住,不知道说什么好,转向母亲求救:“妈,妈,咱有这意

思吗?”耿直母亲却不吝,推开女儿,瞪着舒曼:“这不秃子头上虱子,明摆着嘛!玲子她哥,自从娶了你,你说他有什么……”耿直父亲拎起那根棍子砸过去,声音清晰骂道:“蠢婆娘!”

耿直母亲躲过棍子,大怒:“你个倔老头,你也中资产阶级毒了你!你看你儿子,

啊,大英雄啊,接见的啊,现在可倒好,人不人鬼不鬼,成天办学习班,为啥呀?”舒曼一屁股坐下,眼睛红了,耿直父亲身子歪斜着吼:“你混蛋!”耿直父亲身体剧烈颤抖眼看要倒下,舒曼、耿直母亲、耿玲赶紧上前扶住,耿直父亲

推开耿直母亲和耿玲。耿直母亲悻悻道:“倔老头,等你病好了,办你学习班!”

舒曼没进院子就听见鸡叫人叫,进得院子目瞪口呆,只见婆婆手里抓着一只小公鸡,公鸡在婆婆手里挣扎,两个儿子一旁叫着跳着,耿直父亲坐在院里眼巴巴看着。耿直母亲一见舒曼,赶紧叫道:“你回来正好,注射器煮过了,你给你爸打针吧。”

说着就把小公鸡往舒曼手里递,舒曼吓得后退一大步,叫道:“我没打过针。”耿直母亲气:“你不是医生吗?怎么没打过针啊?”舒曼:“妈,打鸡血这事我总觉得不科学,爸的病还是到医院找医生慢慢治吧。”耿直母亲:“你行了!现在医院还有好医生吗?”耿直母亲立刻觉得说漏嘴了,补

一句:“那些造反派搞革命行,看病悬。你就说一句,你打不打?”舒曼摇头,耿直母亲怒,“你不打,我自己打!”说着转身就走,舒曼刚要说话,耿玲兴冲冲进来,进来就喊:“妈!老远就听鸡叫,是不是要给我爸打鸡血啊?”耿直母亲回身大喜:“玲子,你在红卫兵当过卫生员,你还看过老乡打鸡血,你

给你爸打?”耿玲怔住:“为什么不让我嫂子打呀?她是医生。”耿直母亲冷冷的:“让你打你就打,你爹又不是她爹!”舒曼脸红一阵白一阵,耿直父亲此刻也无话可说。耿直母亲抓着小鸡,掰着鸡翅,

耿玲拿着针筒一针扎进鸡翅内,小鸡尖叫一声猛地折腾,耿玲吓得手松开,针管还插在鸡翅内,两人都吓得不敢动,还是身边舒曼赶紧拔下针管。

耿直父亲坐在椅上,撩开瘫了的那个手臂,耿玲手持针管要往父亲臂里打,针尖才挨到父亲皮肤,手就开始剧烈颤抖,耿直母亲一旁鼓励:“没事儿,你爸这边瘫的,没感觉,扎了也不疼,你扎,你就往里扎!”耿玲闭眼往里扎,才扎进去,就见耿直父亲身体动一下,吓得耿玲一下子就拔出针来,气得耿直母亲伸手就要打:“你个笨丫头,你往里扎啊!”

耿玲气得要哭了:“嫌我笨您自己不会扎吗?干嘛非要我扎啊!”耿直母亲怒:“我扎就我扎!”耿直母亲拿起针,针尖刚触到耿直父亲皮肤,手就哆嗦,抬眼看耿直父亲,耿直父

亲眼巴巴看着满管鸡血,回过头去看一旁紧张呆着的舒曼,耿直母亲也回头看舒曼,舒曼只得上前,从婆婆手里接过针管,一针下去。

说不上为什么,这鸡血针好像真有效,几天过去耿直父亲可以慢慢走了,舒曼搀着耿直父亲在院子里散步,耿直父亲脸红扑扑的,耿直进来,一见惊道:“我爸气色太好了,这打鸡血还真有神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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