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怀抱

第二天上午。

顾承辉过来敲门,问:“沈医生醒了吗,要不要起来吃点,再睡个回笼觉?”

沈星远天不亮就没了睡意,靠在床头说:“请进。”

顾承辉端着早点进来,发现沈星远脸色有些憔悴。

顾承辉感到有些歉意,不好意思地问:“换地方是不是睡不惯?床太硬了腿不舒服?我应该和医生先沟通一下要注意什么。”

“床很软,很舒服。”沈星远掩住嘴唇,打了个困倦的哈欠,“就是没有南方大蠊在地上爬的声音催眠,有点不习惯。”

当兔子的时候每天都在跑酷消耗能量,变回人之后的时间都在住院。

住院部和郑广家里都并不安静,等回了顾承辉这里,才发现以人类的视角看来,这地方熟悉却陌生,好多东西他还适应不了,包括夜晚的寂静,静得耳道内都是电流声。

也难怪顾总待不住家,总要跑出去社交应酬。

顾承辉提议:“可以用手机放点白噪音助眠。”

“说的是。”沈星远去看床头充了两小时电依然开不了机的手机,半晌问,“虽然刚来你家住就开口不太好,但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顾承辉下单了同城配送,十分钟后沈星远喜提新手机,给顾承辉发了手机和房租费,顺便让人把旧的回收走了。

“竟然只值十块,早知道不卖了留个纪念。”

顾承辉问:“用了很久吗?”

“挺久。”沈星远算了算,“刚取得执业证书时买的。”

“我这里和回收店老板说一声,让他帮你留着。”

“不用,”沈星远摆手,“这么多年,也该放过它了。”

顾承辉又算了一下沈星远的年龄,惊讶地挑高眉毛:“小沈大夫你比我大这么多?我以为你才二十出头。”

“二十出头的人是你。一个主刀医生的养成,少说也要十年,我这算快的。”沈星远惊讶于顾承辉的后知后觉,“被你叫小沈大夫总觉得占你便宜,你不如和我同事一样喊我老沈。”

“不行,那就叫老了,就叫小沈大夫,你看上去年轻。”

沈星远不知顾承辉看脸喊辈分的理论从何而来。

“随你,小朋友。”

沈星远一晚上没睡好,吃了早饭,下载完新手机的应用之后,仍有些起床气。

他本想和顾承辉分享一下昨天晚上自己的脚趾是怎么恢复又失去知觉。

但鉴于过程实在有些不堪提起,只能作罢。

沈星远耷拉着困倦的眼皮,靠着床头舒适的软包,歪头看顾承辉从走廊经过。

距离过年只剩不到半个月,能在年前和顾承辉待一块儿,倒也不错。

沈星远问:“去哪儿?上班?”

顾承辉抱起雪球,亲了一口兔爪,回答:“我要出差,太远了没有办法带雪球去,雇人来铲屎,让他顺带接送你去医院复健。”

“也就是说他不另外收费?”

“对,主要业务是上门喂养。你们很像,应该聊得来。”

沈星远万万没想到,来人是顾总的粉丝,还是个粉头,运营着一家网站。

李从夏看起来不超过十七八岁,嫩得能掐出水,摘掉明黄的棒球帽,年轻的脸上分外严肃。

“短期为承辉哥工作是我的荣幸。”

他说最开始是他发起了江南四美投票,谁知后来搞得人尽皆知,事情不受他控制,连他私下运营的小网站也涌进来上万人,一运营就是好多年。

沈星远:“你做这些,顾承辉知道吗?”

李从夏骄傲一笑:“当然,我是他远房表弟,我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沈星远觉得李从夏兄控到了一定的境界,甚至有了事业心。

李从夏很快和沈星远混熟了,竹筒倒豆子,无话不说,重点是夸他表哥有多帅气多能干。

沈星远从李从夏口中得知,顾承辉的大老板冯家全经常把工作全丢给他,带着家人满世界旅游。

“冯伯伯是我的偶像,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像他那样走遍世界。”

“……伯伯?”

李从夏点头:“经常有人因为他昵称里的三颗心,把他的昵称当成备注,你说好不好笑?”

沈星远:“……”

确实很好笑,他也是其中之一。

李从夏每天给兔子铲屎两次,喂食无数次,接送沈星远复健一次,晚上走之前给沈星远留好第二天的蔬菜和肉类。

沈星远问:“这样会不会耽误你上学?”

李从夏一脸奇怪的表情:“我已经工作了,我哥问我能不能来照顾你……和雪球,我才来的。”

沈星远终于知道顾承辉为什么说他们很像,原来不是说性格,只是说两个人都看起来显小。

李从夏走后,沈星远到兔子城堡,想摸摸雪球。

雪球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已经歇下,头枕着顾承辉亲手缝的小垫子,躺成了贵妃醉酒状,十分惬意。

沈星远莫名有些不爽,那块垫子应该是他的。

沈星远拿了根新鲜的西芹引诱,雪球非但不为所动,还嚣张地向沈星远翻了个白眼。

沈星远:?

成精的应该是现在这只兔子吧?

他把沥干的西芹切好段,放在釉下彩的兔头食碗里,摇着轮椅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晚上,沈星远躺在床上,久违地想起早已把他开除出沈家的父亲。

他拨通沈大川的手机号,沈大川秒接了,没好气地问:“活过来了?”

“托您的福,还活着。”

沈星远联系沈大川,报完平安后,挨了沈大川一顿臭骂。

这可能是五年以来,他们二人的唯一一个通话。

沈星远的母亲去世后,二人很早就闹掰了。

五年前本有一次修复关系的机会,沈大川给沈星远安排相亲,沈星远当场对着对方全家出柜。

事后,沈大川气得把自己得过国家级奖项的木雕作品,还有沈星远多年以来的荣誉证书,投进烧窑的炉子里全烧了。

沈星远觉得,沈大川没准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他。

再来一次,他或许会选择更温和点的方法再次挑明,但绝不会向他爸妥协。

沈大川挂了电话,抹了一把额前汗津津的碎发,低声嘟囔:“小兔崽子,报个平安也这么讨人嫌。”

他继续往木头里深凿,却因为沈星远的意外来电心不在焉,没打两下发出一声惨叫。

“师父,怎么了?”

“大拇指让榔头锤了!”沈大川皱了皱鼻尖,高高的鼻梁转眼就挂了一颗疼痛的汗珠。

“您不是一直和我说要专心,要专注,怎么自己也分心受伤了。”顾承辉略加检查,拿来一瓶白药,“您用这个,手指今天要静养,剩下的活不多,我帮您干。”

顾承辉帮沈大川做完剩下的订单,赶上展馆交工,沈大川直夸顾承辉手巧。

沈大川问:“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

“正好合同谈完,想起您在这附近,就过来看看。”

“是吗?我怎么记得你谈生意的地方是北区,和我这南区隔了五十公里?”

“想您了,专程来看您。”

手指上薄薄的茧在使用工具后泛起些微的粉红,顾承辉用温水清洗后,又抹上护手霜,等完全吸收后,重新把毛绒手套戴上。

沈大川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这一套动作,半天说:“小顾,你会不会怨我把你领进这行,锯木头,烧瓷器?”

“为什么怨您?多学点东西很好。”

沈大川叹息:“手都变糙了,你这双手本来很好看。”

顾承辉听了微微怔愣,半晌灿然一笑:“刚认识师父的时候,您还说我细皮嫩肉吃不了苦,说男人的手要那么好看干什么。”

“我那时候年轻气盛,看不惯的东西太多,活了半辈子才发现,人能幸福地生活,就应该不去受自己不该受的苦。你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学业压力繁重,又跟着我搞这些,像什么话嘛。”

“那是我自己选择做的事,您这么说,我才会生气。”

沈大川想起来,顾承辉忌讳被人这么叫,于是不好意思地抹了一下鼻子:“不说了。”

“对了,您说您儿子之前生了病?看病方面还需不需要……”

“没事,”沈大川摆手,语气笃定,“够用,我清楚。”

随即,顾承辉的手机响了一声。

沈星远在微信里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说兔子想他。

“这回合同谈得快,很快就能回来。”顾承辉低头回语音消息,眉眼温柔。

“声音和我儿子还挺像的,就是哑了点。”沈大川问,“给你男朋友发甜言蜜语呢?”

顾承辉摇头:“是借住我家的医生,他身体遇到点问题,不方便一个人住。”

沈大川连连唏嘘:“那和我们沈小河情况也挺像。”

“您在意小河,为什么不亲口告诉他?”

沈大川咂舌:“有什么好说的,他也不肯见我,我还要我这张老脸。”

顾承辉赶了连夜的飞机回去,看沈星远在等他,在沙发上睡着了。

沈星远怀里抱着兔子,眼下一小圈阴影,看起来休息得不是很好。

顾承辉没忍心叫醒他,在沈星远身边坐下。

他等了没多久,沈星远自己醒了,迷迷糊糊地望过来,笑容有点甜:“你回来了?”

顾承辉回以微笑:“回来了。”

沈星远清醒过来,收敛起笑意,淡然道:“好快,提前这么多日子。”

“因为我怕让客人一个人在这里过年,岂不是很失礼。”顾承辉心里暗笑,假装没注意到沈星远睡迷糊了,让他摊开手心,“给你带了小礼物。”

沈星远掌心微沉,下意识地握住,一只木雕兔子被他捏在手里,顾承辉的指尖从他手掌抽离。

“买了个兔子给你。”

沈星远到顾承辉家没带什么东西,都是之后严啸搬过来的。

他自己带的除了贴身衣物,就只有一只沈大川给他雕的兔子。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只木头兔子比以前轻了很多。

沈星远把两只木雕兔子放到一起。

顾承辉打趣说:“刚好一对,它有老公了。”

沈星远皱眉:“为什么不是有老婆?”

顾承辉翻过来指着重点部位说:“我……我让人在屁股底下刻了一个尖,这只是公的,做不了老婆。”

那个尖十分抽象,像根v形兔毛,沈星远无语地把自己那只白色兔子也翻过来,指给顾承辉看:“我这只也是。”

他说完,脑子嗡地疼了一下,像被兔爪子刨了,歪倒在顾承辉身上。

顾承辉连忙扶住他:“不要紧吧,要不要去医院?”

沈星远皱着眉,闭上眼说:“不去。”

“那是累了,我扶你去床上躺会。”

话音刚落,就是一个完美的公主抱。

沈星远睁开眼,表情有些僵硬:“不是说扶我吗?”

“这样效率高,你也省得坐轮椅。不喜欢这么抱?”

顾承辉抱得很稳,调整姿势,让沈星远的脖子靠在他上臂,更舒服一些,边走边说,“还是你喜欢我像抱雪球那样,一手扶你腋下,一手托着屁股?”

沈星远脑补了一下,大为震撼。

“不用了,这么抱就行,别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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