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天,班主任在上自习课时把我叫出了办公室。她站在楼梯口,这样同学就看不见我们了。

“听你爸爸说,你想去读中职的师范生?”她的语气很平和,丝毫没有平时的气势。

“嗯。”楼上有人走了下来。我听到脚步声,更不愿多说了。

“当然,我的建议只是做个参考。”她看出我心存顾虑,“你的成绩考一中的提前班是没有问题的。只要你想学,我想你肯定考个本科,重本也有希望。班上也有几个人报了名,但成绩都没你好。”

见我保持沉默,她默默叹了口气,接着说:“不过,当一名老师挺好的。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吧,如果你还是想报名,就下午放学和我说。”

我点了点头。

她的左脚刚迈下楼梯,又回过头来补充了一句:“读大学,也能当老师。”然后就走下楼去了。她喜欢穿薄底的布鞋,走起来一点声音也没有。

虽然她说的都不是我所在意的,但我还是很感激她。她叫李桂芳,是一名德才兼备的好老师。

一个月后,我参加了宁远一中的提前招考。作为全县唯一的省重点高中,一中每年都会在中考前组织各个初中成绩靠前的学生进行考试。每个学校按照教学质量,给予不同名额。我们学校排在两所公立初中之后,只有一百名左右。考试的难度相对于中考要高很多,只考语数英和理科综合。县级高中的文科生普遍不被看好。每年上重本线的文科生仅理科生的十分之一。学校更愿意把优质资料投入理科班,也更青睐在理科上资质较好的学生。

考试那天是周末,我和田鸡跟着大家一起穿过操场,走过君子湖边,也就是他当年跳下去的地方。后来,大家才知道,那个男生为了不出事,特意选了个下面有井盖的位置。田鸡并不知道,还是跳了下去。湖边离教学楼还有一段距离,只铺了些细碎的石子。走二十米,有一扇卷门,进去就是教学楼底层用来停自行车的地方。这里我们经常来,穿过这栋楼就是高中部的食堂。这里的饭菜比学校的贵一点,但味道更好。裹了辣椒油的炸豆腐片备受大家喜欢。唯一的缺点就是食堂算是地下层,低矮潮湿,也没什么风扇。夏天吃饭总要出一身汗。

旁边就有一道弧形楼梯。高三时,我经常背着桶装的矿泉水从这里连上四楼。那一天,我们也是从这里上考场的。各个学校的人都被打散了,考场里的人没几个是我认识的。离考试还有十多分钟,我坐在座位上看着墙上一刻不停的秒针,很多事情从我脑海一闪而过,无力感油然而生。人生如白驹过隙,终将归于何处呢?

那次考试,我们班在全县独占风头,包揽了前两名。我的成绩也出人意料,进入了三十名以内。得知成绩的那一刻,我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庆幸。成绩带给我的骄傲,在阔别已久后死灰复燃。在家庭遇困、理想受挫的情况下,成为我对抗自卑的救命稻草。从此,我的人生走上了未曾设想过的道路。一条始终都在挣扎,却永远无法摆脱的道路。每次我回想起这一路上所做的选择,都说不清对与错。

李老师对考试的结果十分满意。对于我们这些通过了提前招考的人,中考成绩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她对我们的管教也远不如之前严厉。那时,蚊子刚买了新款的步步高学习机,是彩色触摸屏的。那一台老学习机就成了全班共用的游戏机。通过了提前招考的男生找到了新的奋斗目标,创造一统三国的最短用时记录。后来,李老师觉得我们过于松懈,影响了其他同学,又渐渐严了起来。毕业后,那台学习机在饱受摧残后光荣退役。印象中,记录的保持者是熊猫,提前招考的全县第一名也是他。在一个人身上,聪颖和懒惰一样,往往是共通的。

我尝试再写一篇,却无从下笔。然而,我却从未怀疑自己在写作上的天赋。我自信总有一天能写出一部好的作品。对此,远比考上重点本科要有信心。但直至我从师大毕业,这个理想也未能实现。

搬回新家后,爸爸将我所有的书都藏在了他的衣柜里。为了不让他发现,我只偷出了一本米芾的行书字帖,每天在学校用水性笔临写。字也越发随性。偶尔有亲友托我写广告和公示之类的,爸爸总说我的字越写越坏。

我的初中生活就这样进入尾声。当年那些沸沸扬扬的感情故事,最后都没有得偿所愿。每天等着杨念放学的,是隔壁班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大家都说他长得像王力宏,后来发现人品也像。杨天也曾品尝了禁果的滋味,但很快就不欢而散。他说是因为我不喜欢那个女孩子,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觉得他在扯淡。

临近毕业,大家彼此约着拍了不少大头贴。就在学校门口的店铺有用玻璃做的小隔间,里边有一台电脑和摄像头。几个人靠在一起,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自己摆着各种各样的姿势,其中一个人把手上的遥控器一按,就是一张合影。拍完了,还可以在相片上加各种各种的边框和特效。打印出来的大头贴,撕下背面的纸,就能贴在同学录上。

我的同学录上大多是一些鼓励的话。大家都觉得我应该去搞文艺。大熊在我的同学录上画了漫画,夸赞了我买的牛肉包。那个我看不起的广东回来的男同学,竟也给我写了几句夸赞的话,令我有些无地自容。在我迷惘的大学四年,每次回家都会翻一翻这本同学录,从中寻找温暖和力量。

那个夏天,爽姐去了广州。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就如韩寒那部电影里的歌所唱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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