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么！”两人同时叫道，佟衡心里很恼火，从那状态一退出来他心里就有数了，这种堪称顿悟的状态可遇不可求，这次被打扰了，下次再遇上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再说了，这小屁孩不好好算自己的那一份，把手伸到自己这里来算是怎么回事？
佟衡刚想仗着自己大力，把竹简抢过来，旁边公孙霖一伸手就把他制住了。佟衡火气上来了，反手抓住公孙霖衣袖，质问道：“为何那小子可以拿我的竹简？难道他已经算完了他那份？”
话音刚落，佟衡身子一僵，公孙霖并没有反抗，反而佟衡在公孙霖眼中看到了震撼和无奈。
“你自己看吧。”公孙霖往公孙越那边一指。
佟衡赶紧转过身去，公孙越此时已经放弃了那枚竹简，从最下面开始抽竹简继续完成自己的计算。
在公孙越身边，六十余枚竹简分为五个一摞，码得整整齐齐——公孙瓒多次强调数据统计完之后要归类，因此少年们都养成了随手把竹简码放整齐的习惯。就在佟衡和公孙霖对话的时候，公孙越又算完了两枚竹简，整齐的码放了起来。
“不可能啊？”佟衡傻眼了，使劲拍了拍脑袋。
“不可能的。”佟衡双手用力揪住头发。
“不可能！”佟衡赶了两步，就想跑到公孙越旁边。
公孙霖又是一把拉住佟衡，示意比赛尚未结束，此时不可干扰对方。
这边的喧闹似乎打扰到了公孙越，他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发现没有什么过来干扰他，就又埋头继续计算。
袖珍算盘放在膝上，公孙越盘腿坐着。大概是年纪还小，公孙越明显还带着婴儿肥，圆润的短手指看上去分外可爱，一只小手噼里啪啦拨拉着算盘，另一只小手不断拿起新的竹简，验算后整齐的码放在一旁，圆嘟嘟的脸蛋上满是严肃，明明是充满着反差萌画面，在佟衡看来却不亚于洪水猛兽。
佟衡呆滞的看着这一幕，公孙霖本想提醒，公孙雷给了他一个眼神，他想了想，便由得佟衡去了。
半刻钟后，公孙越长出一口气，拿起一边的空竹简，写下了“四千六百八十四斛六斗四升”，起身将竹简交到了公孙霖手上，看了一眼佟衡，想了想，问到：“你是已经算完了吗？”
佟衡一震，如梦初醒，想夺过公孙霖手上竹简看看上面的数字。公孙霖第三次抓住佟衡，严肃说道：“这是计算的结果，比赛结束前你绝对不允许看。”
佟衡喃喃道：“不可能啊，这怎么可能呢。”
公孙霖终究是不忍心，出言提醒道：“你可以先完成计算，说不定结果会不同呢？”
佟衡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叫道：“对啊！说不定他的结果是错的呢？结果错了再快也没意义！哈哈哈哈哈哈！”跑回去继续完成自己的计算。
公孙瓒不满道：“仲父！你的意思是小越的结果错了吗？”
公孙霖摇摇头，无奈——他今天无奈的次数大抵比得上过往一个月——道：“瓒儿，事不可做绝。”
公孙瓒佯装愤怒不再言语，内心却大喜，今天真是全世界都在助攻。他拉过王小大，吩咐了几句，王小大应是，沿着土路跑了。
佟衡此时顾不得其他的，继续投入自己的计算大业，手忙脚乱之中把公孙越码好的竹简都翻乱了，少年们俱都皱眉，在公孙瓒的带领下，他们大多得了强迫症，看不得这样的场面，恨不得立马上去整理好。
小半个时辰后，佟衡终于完成了自己的计算，把结果写在了竹简上，交给了公孙霖。
公孙霖看了看两枚竹简，神色中的无奈更浓了。他举起手中的竹简，问两人：“结果是四千六百八十四斛六斗四升，可对？”
公孙越已经回到了队伍中，此刻正在思考着昨天刚学会的长方体体积计算公式，听到公孙霖的问话，不耐烦的点了点头。
佟衡焦急的看着公孙越的动作，公孙越点头后，佟衡像是被抽去了灵魂，直勾勾的看着公孙霖手中两枚竹简。
公孙霖叹了口气，把两枚竹简都递给了佟衡。
佟衡一手握着一枚竹简，左看看右看看，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忽然，他把两枚竹简往地上一掷，愤怒的指着少年们的队伍，大声道：“不可能！你们肯定是……肯定是舞弊！事先有人跟你们说了结果！不然怎么可能比我还快！”
公孙雷和公孙瓒的脸色瞬间都阴冷下来。公孙雷踏前一步，就准备出手教训佟衡，公孙瓒赶紧拦住，对佟衡道：“先生既有疑虑，那这样吧。”
他环视了一圈，指着佟衡自己记录的竹简，说道：“先生自己记录的数字，想必心里肯定有数，吾等却是才来，之前没有验看过这些竹简。吾让人再算一次这些竹简，得出数字后交予先生验证，可好？”
佟衡被公孙雷的气势一逼，当场冷静下来，汗湿重襟，已经做好了抱头蹲防挨打的准备，公孙瓒既然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当然满口答应。
公孙瓒随意在队伍里点出五个少年，让已经回来的王小大一人发了一副算盘，吩咐他们开始进行计算。
佟衡追了一句：“只计算今日的竹简即可，前两日的……”他本想说前两日的已经有计算结果，公孙雷瞪了他一眼，他没敢说下去，赶紧改口：“免得时间过长。”
公孙瓒心里好笑，也没有什么异议，让几个少年去做了。
不过一百余个数字，哪怕几个少年对算盘的熟练程度比不上公孙越，不消一刻钟也已计算完毕，结果陆续写到了竹简上递给公孙霖。
公孙霖看了一眼公孙雷，见他没什么表示，便拿起一枚竹简，读道：“一千三百六十九斛九斗二升。”又举起第二枚，读道：“一千三百六十九斛九斗二升。”翻看了一下剩下几枚，说道：“余下的都相同。”
佟衡在听到第一个数字之后就已经呆住了，今日的数字都是由他记录的，共一百零九户，总数正是一千三百六十九斛九斗二升。
他苦笑起来，一个人可以称之为天才，若是真的输给一个天才，那没什么好冤枉的，认栽便是，毕竟天才和普通人类的差距可能比人和狗的差距都大，但接下来五个少年使用的工具和方法都一致，虽然速度比不上最开始的少年，每个人之间有快有慢，但终究可以看出，这是一门真正成型的学问。
如果这也算是不屑为之的小道，那我学的又算什么呢？佟衡有些心灰意冷。
公孙瓒看出了佟衡的想法，心道：这个时候可不能让他崩溃啊！如此想着，公孙瓒上前一步，拱手道：“吾师曾游历于塞外，遇到行商在整理货物。吾师深感算账之繁琐，便创立珠算、心算二法，刚刚的便是珠算之法，另外还有心算……小晟！”
黄晟出列应是，随后公孙瓒安排一个少年，随意拿起一枚竹简读出两到三组数字，黄晟都只是稍加沉吟便报出了结果。
趁着黄晟展示心算的功夫，公孙瓒赶紧拉住公孙雷到一边，示意他有事需要帮忙。
公孙瓒还没说话呢，公孙雷先出口揶揄道：“瓒儿，看不出来你这么狠啊？珠算已经让佟衡奔溃了，你还展示一下心算？杀人还要诛心啊？”
公孙瓒道：“吾师曾说过，人心难测，若一个人觉得差距不大时，会心生愤怒和嫉妒，但如果差距大到一定程度了，反而只会剩下敬畏和羡慕了。我让小晟展示口算，正是要让他见识一下他与吾师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公孙雷想了想，由衷的赞叹道：“令师真乃神人也！”
公孙瓒下意识要自谦两句，一想时间紧迫，拉住公孙雷说道：“阿翁，先不说这些，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助，等会你这样……”
公孙雷听完之后，满脸笑意，说道：“你小子怎么这么多想法？也行，不过事后你如何答谢我？”
公孙瓒无奈道：“咱们父子间何言答谢。”
公孙雷一巴掌拍在公孙瓒后脑勺上，没好气道：“这个话轮得到你说？这是老子说的话。这样吧，你这样一弄，想必也没有账房先生愿意过来了，今后族里的账务的核算便都交由你来负责！”
公孙瓒刚想推辞，公孙雷双眼一瞪，作势要打，公孙瓒只好答应了。
一大一小两只狐狸都嘿嘿直笑，至于到底谁占便宜了，就只有他们心里知道了。
两人转回佟衡的受难现场，黄晟已经报出了七八组数字，佟衡心态也渐渐发生了变化，从心灰意冷变得无奈，渐渐又生出了敬佩之心，神色变化之快让公孙霖瞠目结舌。
佟衡制止了黄晟继续报数，对公孙瓒拱手，长揖到地，再直起身来，道：“令师学问高深，直追先贤，吾却是夜郎自大了。吾认赌服输。”说完又是一个长揖。
公孙雷看着这一幕，对素未谋面的鬼谷子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人怎么就能对人性琢磨的这么透彻呢？他回想了一下公孙瓒的交代，上前扶起佟衡，道：“先生不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