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

第一层的幻境内,美术教室里的一切还是原样。

大概只有那些穿着粉色斗篷的孩子更忙碌了一些,它们要不断地生产出“酒”来填充柳鸣溪所在的幻想层面。

“妈妈……”被放置在小台子上的石膏头少女犹犹豫豫地轻声叫道。

“真难为你还记得我,和【白】还有你父亲不是一起胡闹得很开心吗?”女人的语气依旧是温温柔柔的,但字里行间的责备意味还是让【红】不敢再与之对视。

“既然事已至此,就好好辅佐那个孩子吧。”女人模样的怪谈似乎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如此叮嘱。

“我只是有些不服气……”【红】小声地抱怨着,但是话语中无意中已经对柳鸣溪显示出几分敬畏来。

对于怪谈一无所知的少年都能够完全压制住它,甚至强制它完成嵌合,经过了节制之女的试炼的柳鸣溪只会更加是它难以防抗的对象。

“但是妈妈为什么要帮他?外面那个老的虽然很强,但是这小子可是在妈妈的领域里啊。”

节制之女闻言反而更加神秘地微笑起来。

“他将会和我们一起创造一次盛大的奇迹。”

“奇迹?”【红】有些不解。

节制之女温柔地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孩子,但【红】却立刻从这力量的交互中感知到了异常。

“我已经进入衰退期了,无论多么强大和古老的怪谈都会有这一遭,本体已经沉睡,这里的我只是投影而已。”

【红】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衰退期是每个怪谈的必经之路,但是它不曾想到母亲的沉睡来的如此快。

尽管有过沉睡的怪谈再度苏醒的先例,但那大多是远古时期就消亡的怪谈,在漫长的几千年后才再度重现天日。

单纯的沉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沉睡的怪谈依旧拥有意识,它们将会在无边无际的虚无中永无归期地沉默着,那是一种死寂带来的恐慌。

“而与人类的结合也许能够让我们逃脱这种规律。”节制之女说出了其中奥秘。

“我庇护了那个女孩,因此我可以短暂地使用她的梦境,而成为嵌合者的嵌合体,也许就能够骗过规律,逃脱这样的命运。”

“人类是这个世界最有潜力的生物,怪谈帮助人类获得超越生物体的时间和力量,而人类则帮助怪谈逃离宿命,重获自由,很公平吧。

“而那个孩子甚至有潜力在同类中脱颖而出,我并不介意为这样的存在提供无伤大雅的帮助。”

【红小姐】沉默了许久,像是更苍白了几分。

“时间居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那个孩子就快醒来了。”

节制之女观察着正端坐在座位上双目紧闭的少年,从少年正在不断颤动的睫毛如是推断道。

“这么快?”【红】惊讶地叫道,就算是天生就拥有控制“酒浆”能力的它也不免为此感到惊诧。

在自己熟悉的领域,它更能够感觉到眼前这个深得母亲青眼的少年是如此值得放手押注的。

“好了,明明已经被打败了,就不要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了,至少也对于我们未来的小英雄多出一点敬意来吧,毕竟有求于人的算是我们呀。”

石膏头少女慢慢地眨动了两下眼睛,短暂地恢复了端庄,但片刻之后又再次破功,显露出些娇纵的真面目来,别别扭扭地说道:

“话虽如此,但人家可未必乐意和我好好相处呢!”

“哟,在说我坏话吗?”

这是刚刚醒来的柳鸣溪。

废了老鼻子劲儿梳理完那些液体的流向,才从幻境中醒过来,一睁眼却听见有人在说自己的坏话,这柳鸣溪可忍不了。

“你这家伙!”

石膏头少女冷哼了一声,几乎没办法维持住温和的表皮,又不好在母亲面前失态,只是重重地在画板旁边的小台子上蹦跶了两下,气呼呼地把自己转了过去。

“恭喜,现在你已经算是成功入门了,现在感觉如何?”节制之女温温柔柔地问道。

“很新奇的体验,但感觉还不赖。”虽然并没有感觉自己在幻境中呆了多久,但柳鸣溪实话实说道。

虽然暂时还不能够准确地描述出这种变化,但是他能够发觉自己的感官似乎更加敏锐了,如果是之前在教室里所见过的斩击,他恐怕能够在对方抬手前就提前感知到。

大脑的神经冲动活跃了许多,思维变得流畅且迅速,他毫不怀疑自己可以一心多用地做事。

感官也变成了可以控制的东西,他试图回想起昨晚吃的烧烤的味道,但暂时只是刚让舌尖感受到辣味就有点疲惫,但这无疑已经是一种相当程度上的突破了。

不过显然,同样作为这片幻境的主人,柳鸣溪的尝试也被【节制之女】所察觉。

于是此时以“苏女士”的形象出现在这里的女人赞许地鼓了鼓掌。

“很不错的初次尝试,明智的选择,从五感率先进行练习是一种很好的开始。”

“虽然我并不想终止你的体验,但是如果再多留你一会儿,外头那只暴躁的小鸟大概就要等不及地来找我要人了。”

女人笑盈盈地说罢,微微抬手,画笔在空中一点,不等柳鸣溪反应,眼前的幻境就如同流沙一般消散。

他再次回到了那片红色的湖泊中,池水带来的腐蚀般的痛感被他下意识地调整,精神反倒在激素的作用下莫名亢奋起来,而先前没有好好感受的在水中呼吸的新奇体验也让人心情愉快。

淡粉色的组织缓缓地托举着他在水池中上升,那些柔软而富有韧性的材料莫名地叫他想起了教室里那些孩子们的粉色斗篷。

只是这漂亮的淡粉色一接触到空气就迅速地变成了坚硬的褐色外壳,像是漂泊在池水中的蛋壳小船,直到把他送到岸边才原地碎裂,再次被池水吞没。

任笑已经沾在池水边等待他了。

也许是为了能尽快看到他上来,他的小导师几乎快要站进了【酒池】里,那双精巧的皮革小靴子已经踩到了池水边缘。

“看起来适应得不错嘛。”

在把柳鸣溪上上下下地大量了一番,确定自己的学生在【节制之女】那里一根头发丝都不曾少,任笑才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感觉如何呢?”

对于导师的提问,柳鸣溪自然不可能怠慢。

他如实描述道:“感觉很神奇,居然能够控制五感甚至情绪,虽然我还并不熟练。”

这样的回答似乎很叫任笑感到满意,男孩模样的侦探脸上标志性的微笑都变得真心实意了许多。

“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金发侦探一边把衣服递给他,一边一蹦一跳地去开门,“希望你还没忘记自己需要完成的课程,小关在这种地方可是蛮严厉的家伙呢!”

走出【酒池】,看到高挑女人办公室里的时钟,柳鸣溪才发觉大事不好,他急忙抽出手机,看了眼课表,果然距离上课的时间已经很近了。

若不是为了不让自己可怜的学生头一回上课还迟到而大方地借出一次【昆仑】的使用权的任笑,柳鸣溪恐怕还没法卡着最后几秒钟进教室。

不得不说紧急情况确实能够激发出人的潜力,感谢【酒池】的训练,在体内环境的飞快调节下,他以一种以前无法达到的敏捷在古铜色皮肤的侦探关门前窜到了座位上。

好在他通讯课的老师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不过这熟悉的宛如大学赶早八一般的体验还是叫柳鸣溪有点心虚。

只是他的出现还是引起了一些隐晦的目光。

“厉害啊哥们,这卡位技术牛逼,老关的课你都敢踩点。”坐在他隔壁的男生捂着嘴小声地说道。

“等下,你咋也挺面生的,”那男生瞧了他几眼,“嘶,你不会前头几节课都没来过吧?”

“额,今天不是第一节课了吗?”

“当然不,都上了三次课了老哥!”男生惊讶的神情都没法被手挡住了,无声呐喊的夸张模样像极了抓马女王。

柳鸣溪沉着地拿出手机,深呼吸之下打开了日历,紧接着抓着手机的手就颤抖起来。

上面的日期赫然已经是三周以后了。

而此时送走了学生,正舒舒服服地窝在自己暖烘烘、毛茸茸的小窝里的金发侦探忽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突如起来的喷嚏叫男孩想起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不过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他抛到脑后,再次投入到用羽毛填充小枕头的伟大事业中去了。

尽管内心已经开始疯狂嚎叫,但是面上还得维持淡定的柳鸣溪一边从“自己的导师可能不太靠谱”的惨痛现实中缓过来,一边试图搞清楚旷课的危害。

“其实还好啦,四次旷课才会不及格。”男生的话语宛如沙漠里的及时雨,叫柳鸣溪心里正在扭曲爬行的小人安静了些。

只是下一秒他脑子里的小人就要弹射起飞了。

“但是今天有课堂测试来着的,”男生露出了同情的目光,“如果这次的考核没有达标,很有可能就要转专业了,关老师在第一节课就警告过。”

“其实第一节课的人几乎是现在的三倍,但是第一节课结束就转走了一半。”

柳鸣溪忽然有点想原地去世。

座位旁边的热心小哥看起来还想说点什么,却忽然收声。

是他们的老师解决了迟到的学生,而这节课也迅速地进入了正题。

“考试规则恐怕不需要我多说明,今天的测试考核主要是音频讯息和推测,这也将会是你们在后面的侦探任务中所需要面对的常见情形。

“每人请上前领取一副耳机,耳机中将会播放一段音频,音频只会播放一次。本次的考核很简单,你们只需要根据这段音频,把听见的东西尽可能详细地在答卷上描述。以上。”

男人的声音还是和之前一样平稳冷静,一堆耳机被他从箱子里拿出来,摆放在讲台上。

柳鸣溪隐蔽地深吸了一口气,即便如此他还是并不想就这样认输,连尝试都没有就自认失败果然还是件他难以忍受的事情。

跟随着同学的脚步去讲台领取耳机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这也许正是检验自己这三周对于感官控制的初步练习的成果的机会。

他佩戴好了耳机,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音频当中。

轻微的咔嚓声发生在在所有人都调整好设备后,就像是有人把车钥匙插进了钥匙孔,音频也随之开始。

汽车发动的声音是最先能够听到的,还有近乎微不可闻的水滴声,柳鸣溪能够从这略显厚重的发动机咆哮中分辨出这也许是某种大型运输车的声音。

接连不断的颠簸声,沉闷的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以及近乎同时想起的数个金属的颤音。

“石子路”,“上行且崎岖”柳鸣溪记下关键词,声音很沉却没有货物碰撞的声音,他想,片刻后又补上“车厢内容物:金属笼”。

他缓缓地控制着自己的感官,这些声音像是在他面前形成了画面:

卡车在崎岖颠簸的上行小路上行驶,两名运输员一个人开车,一个在后面休息,呼吸声绵长而规律像是在睡觉。空调的声响像是偶有卡顿的白噪音。

被装在运输车后车厢的金属笼中的不知名生物被颠簸吵醒,不安且焦躁地用有坚硬部位的尾部或者夹爪摩擦金属底板,他甚至能够听出这种生物的质量和体型。

后座休息的人苏醒了,穿衣服的声音和含含糊糊的对话从耳机那头传来,打火机被拨响的声音十分清脆。

但是瞬息之后,爆炸的轰鸣声几乎要让人的耳膜裂开。

悉悉索索的是火焰燃烧的声音,火舌舔舐车辆残骸的声音清晰可辨。

为什么会爆炸呢?柳鸣溪听着耳机中传来的声响思考着,车厢后的笼子被破坏了,被放出来的不知名生物围绕着记录仪附近的区域打转。

在这种生物自由活动的时候,能够从声音中获取的信息更多了。

它似乎有生有羽毛的巨大羽翼,风声伴随着它的步伐,和柳鸣溪先前推断的不差,它果然有爪子和有坚硬物质包裹的尾部,在行走时与地面发出金石般的声响。

杂音。

没错就是杂音,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听到的发动机里面启动时的微弱杂音,那恐怕并不是水滴声,而是一种比水滴更圆滑的液体。是油箱漏了。

而空调的卡顿恐怕是出现了什么故障,这才把汽油带进了驾驶舱,这也导致在这个小空间内使用打火机就发生了爆炸。

雨声轻柔地出现在耳机中。下雨了。

过了一会儿,被放出来的生物徘徊的脚步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咀嚼和撕咬的声响。

即使没有在现场,仅仅凭借着声音也能够判断出当时情形的惨烈。

但这里面依旧存在疑点,为什么之前这个生物没有进食?

火和雨。柳鸣溪捕捉到了什么,雨后的火灾自然不会存在。

这是一种畏惧火焰的生物,柳鸣溪如是判断。

录音到这里便结束了,剩下所需要做的仅仅是奋笔疾书。

他对怪谈果然还是不够了解,否则凭借他听到的东西,不出意外也许能够判断出这种生物的真身,现在只好尽可能详细地描述。

由于先前的推断已经相对完善,在书写时他几乎不需要再多思考,虽然洋洋洒洒地写了许多,但依旧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任务。

顺利地考完试,无论成绩可能如何,总归是叫人松了一口气的。

只不过这口气还被松下去,就又被男人提了上去。

要说比事先毫无准备的随堂考试更恐怖的大概就是当场阅卷。

上课三周以来,剩下的学生已经不多,关侦探收齐了卷子,便轻描淡写地告知他们成绩很快就能出来的残酷现实。

这不就是当场处刑,柳鸣溪仿佛梦回高中习题课随堂考试被老师随机抽取为幸运儿,做一题改一题的社死回忆。

再看他旁边的男生,已经在龇牙咧嘴地作痛苦状了。

批改答卷的笔尖就好像是落在了教师中每一个人的心中,毕竟是关系到能否继续学习的考试,在场的每个人都学习了三周有余,沉没成本至此,自然无法不紧张。

关侦探在批改卷子的过程中一直十分严肃,叫人猜不透他的想法,倒是每一次写分的力道都叫人胆寒。

他批阅得很快,再加上人少,不出意外他们很快就能迎来“最终审判”。

但当男人看到最后一张试卷的时候,像看之前那几张一样飞快扫过一遍后,又停顿住。

而那张古铜色的脸庞上的神色似乎更加严峻了。

这怕不是很不满意的意思?底下的学生正在为着不同寻常的情况交换着眼神,小声交流,就连旁边的男生也忍不住要和柳鸣溪八卦。

但柳鸣溪却在上面完全没有心思,在【酒池】的特训后,他并不怀疑死寂的观察力和记忆会出错。

如果他没有记错顺序的话,那张被放在所有试卷最下面的答卷正是他写的。

而曾经在走廊上近距离接触过,还给予他关于导师的忠告的男人严肃的神情让他不得不忧心起自己的成绩来。

在这种不安分的氛围在教室内即将达到顶峰的时候,男人抬起了头。

古铜色皮肤的侦探锐利的目光在教室内扫视一周,目光所及之处统统噤声。

柳鸣溪感觉男人的目光似乎停留在了自己的身上。

半晌,关侦探的嘴角出人意料地露出了一个能止小儿夜啼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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