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一如曾经，宁静温馨，衣柜中的衣物正好合身。
冰凌毫不客气地换了身睡衣，瘫在卧室大床上，舒服到发出猫咪一样的哼声。叶凡换了衣服，嘬着牙花子站在床边，表情纠结，他显然没有这么心大——他还清楚地记得这间屋里的一切：吴萍被割开的喉咙、婴儿凄厉的哭声、弥漫的血腥与浓烟、还有那蔓延了半个屋子的肉芽。
“你是说这个呀？”冰凌翘着二郎腿，斜倚在床头，把床单掀开一角，床单下满是蠕动着的肉芽。
叶凡倒吸一口凉气，但下一瞬间，床单下蠕动的肉芽又变回了普通的乳胶垫。他揉着眼睛，不知所以。
“因为这里的本质还是信息畸点嘛——就算是被红镯收纳之后的信息畸点，也还是纯粹的信息，而我作为枯荣操作起信息来是得心应手……”冰凌在床上滚来滚去，解释着。
“也就是说，你可以控制这里的一切？”叶凡思索着提问。
“当然不能。”冰凌停下翻滚，趴在床头，手臂交叠在一起托着脸，白嫩的脚丫晃来晃去：“我又不是神，每一个信息畸点都有它自己的基础逻辑，我只能在逻辑内做出一些变动。比如现在——”rexue.org 西红柿小说网
冰凌抽出手，打了个响指，火焰从她身下蔓延开来，而火中的她却毫发无损。叶凡皱眉，伸手去触碰火焰，只感觉到温温的，并不灼人。火焰从床上蔓延下来，随即熄灭，床单也没有任何燃烧痕迹。
“或者——”冰凌侧头想了想，提醒道：“当心别被吓到哦。”
叶凡提起警惕，四下观瞧。眼看着伴随‘嘎吱’一声门响，一对男女走了进来，男人高壮英俊，女人挺着肚子——分明是赵鑫和吴萍！只是稍一细看，便发现这两人动作僵硬、面无表情，连呼吸都几乎没有。
“这是？”
“这里是一个被收纳、固定的信息畸点，这里面的一切都是‘信息’，而我作为和你伴生、拥有红镯控制权的枯荣，是有能力操纵这些信息的。包括且不限于移动、打散、重组——只要在信息畸点的规则范围内，我几乎可以做任何事情。”
她说着，叶凡眼见赵鑫和吴萍化作一滩血水，融入木地板，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他们——”
“他们没意识。”冰凌知道叶凡要问什么，提前回答了出来：“意识是不可能凭空产生的，也无法被凭空‘创造’出来，他们的行动只能受我们两个的操控，可以说就是个机器人——无论它的管道里是机油还是血液，腹腔里是电池还是器官，本质上没多大区别。”
“那之前我们在信息畸点里遇到的那两个人呢？他们也没意识？！”
“一半一半，至少我觉得那不能被称之为意识，只是畸点中的信息在我们两个‘意识’进入之后，按照某些规律被动生成的涟漪罢了，他们的一切行动都是由于我们的行动所引起的，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叶凡心里好受了很多，之前心中的压抑一半是直面死亡的恐惧，另一半则是亲手创造了死亡的负罪感。而清楚了赵鑫和吴萍从最开始就‘不存在’之后，这种负罪感迅速消退。
关于什么是‘存在’，什么是‘死亡’，不同的人观念自然不同。但至少对于叶凡而言，砸碎一个他很清楚没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和亲手杀掉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之间是有天然之别的——尽管那个机器人看上去很像人。
“如果做成剧本杀或是恐怖密室什么的，大概就需要降低一些‘真实度’了。”叶凡提议道。
“我也这么想的。”冰凌十分赞同：“把剧本写出来，再把恐怖感减弱一些，应该可以取得真实性与娱乐性之间的平衡。”
“能换一下形象吗？”叶凡问道：“尤其是吴萍，虽然知道她是不存在的，但我……”
“心疼？”
“——可以这样说吧。”
“大大方方说出来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冰凌挠了挠头，回答道：“我稍微费心去修改一下就可以了，原理类似于在原有游戏的基础上制作非官方MOD。”
“那就谢谢了。”叶凡松了一口气。
“如果只是简单的行为逻辑，我可以制作一些信息自律AI来让它自己行动，但如果想要复杂一些的话，就需要人来操纵了。”
“怎么做？”
“其实只要我把操纵者和制作出来的信息怪物之间链接起来就可以了，不需要别的东西。”
“……别了。”叶凡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以后乐园规模大了，几十个员工端坐在操作室里，衣着整洁，目视前方，面无表情，靠思维操纵着杀人狂追逐游客——这个场景本身就可以作为一个新的恐怖密室了。为了避免这个猎奇的场景出现，他想了个办法：“我去弄一台二手电脑，然后找找有没有简单的机关控制系统，你可以把怪物和机关设置成电脑控制的吗？”
“可以是可以，毕竟本质上都是信息。”冰凌迟疑道：“但这样的话，怪物的灵活度大概要下降一些的。”
“暂时用不着这么灵活。”叶凡提议道：“如果以后有需求的话，买俩玩vr的头盔，用来操纵怪物。”
“倒是也行。”冰凌没有反驳。
“那俩邪教呢？他们的信息应该也在畸点里保存着吧？”
“……”
叶凡察觉出一丝异样，稍微侧了下脑袋，眼角余光看到冰凌脸色似乎不太对劲。
“我真的不知道。”冰凌也非常困惑：“信息畸点被收纳固定后，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们两个的信息了，好像他们从未出现过一样。”
“可能是什么原因呢？”
冰凌皱眉，苦思冥想，最后想到一种可能性：“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信息’，而是‘物质’。也就是说，他们是真实存在的人，只是偶然间的活动被信息畸点记录下来了，信息畸点收纳固化之后，与他们有关的信息就自然逸散——我们没办法固化有其物质依存的信息。”
叶凡想了半天，没有搞明白这一大堆听上去很厉害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就把信息理解成‘魂儿’。”冰凌换了一种解释：“赵鑫和吴萍这种孤魂野鬼就被我们捉过来，用红镯子固定到这儿了。那些身体还没死的魂魄就‘嗖’一下返回自己的身体里了。当然事实上不是这样，不过姑且这么理解吧。”
叶凡能听懂这个解释，也就不免得有些忧虑：“那两个邪教徒还活着，他们能察觉到我们做的事情吗？”
“当然不能！这里面和他们有关的信息是‘逸散’了，不是真的像一个魂儿一样回到他们身体里了。人类根本没有灵魂，只有生存在信息中的思维！”
冰凌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让叶凡想起来以前赵紫菀给自己讲英语题的时候，他急忙摸头拍打，好一阵安抚才让气呼呼的少女平静下来。叶凡终究是没有解开心中的困惑，忍不住问道：“那我们之前进入的信息畸点，还是‘根据我们的认知’表现出具体形态的吗？为什么会有别人的信息存在？”
他把冰凌问住了，就她作为枯荣对信息畸点本质的了解来说，这团杂乱的信息流，在没有‘观察’的时候应该是不会有任何具体形态的。但这又说不通，那两个邪教徒分明还活着，那就意味着他们真的曾经做过这个事情，并且整件事情都被信息畸点完整的保存下来了。
是因为他们举行的奇怪仪式提前固化了信息点？冰凌不清楚。
叶凡也不继续追问，换了个话题：“那畸点里有吴萍肚子里的怪物的信息吗？”
听到这句话，冰凌先是一愣，紧接着脸色大变，翻身下床，冲出房门。叶凡不明所以，但紧追其后。
冰凌在码头上停下了脚步，目光扫视着在灯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声音有些颤抖：“我知道为什么这个信息畸点不是根据我们的认知出现的了。”
——因为在叶凡和冰凌之前，已经有一个‘观测者’固化了这堆杂乱的信息！
——那个从吴萍肚子里爬出来的怪物一直在信息畸点里活着！
叶凡心头一紧，连忙问：“确定吗？”
“我是枯荣！”冰凌丝毫容不得怀疑：“这个被固化的信息畸点里我们俩的权限很高，我能感觉到有另一个思维，只是它很微弱，加上我之前觉得已经解决了，竟然忽略了它。”
“应该怎么处理？”叶凡问道。
“也不用太担心。”冰凌长出一口气：“刚才主要是这个信息太出乎意料了，我被吓了一跳。事实上这个信息畸点已经被固化，我们俩作为红镯的所有者，不说能随意把它搓圆捏扁，至少不会被它牵着走，而且当时在信息畸点里它竟然没有攻击我们……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叫它过来了，我们随机应变就是。”
叶凡不再言语，紧盯着湖面，他做好了一切准备：一个婴儿，一堆烂肉，一个奇形怪状的怪物，或者一头哥斯拉——这个湖里可能装不下，他紧攥着出了信息畸点后恢复如初的斧头，严阵以待。
一条三尺鲤鱼跃出水面，金黄色的鱼鳞在灯光中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码头上的两人对视无言。
“这个……”叶凡看着鲤鱼游到码头边，在水中摆动着尾巴转圈，蹲下了身子：“我可以摸它吗？”
“应该……行吧？”冰凌也不确定。
“它不会忽然变成哥斯拉咬我吧？”
“应该……不会吧……”
叶凡到底没敢伸手触摸，他在冰凌的指导下，通过心灵连接，沟通了这条鲤鱼的思维。
——一片空白。
或者说，稍微有一些‘好奇’的想法，剩下的一片空白。
“我大概想明白了。”叶凡再次俯下身子，手指拨弄着湖水，金色鲤鱼绕着他的手指游动，时而用鱼嘴吮吸一下手指。
“在真实发生过的事件中，赵鑫大概被当做第一个让它出生的祭品，吴萍是第二个作为邪神降临桥梁的祭品。但吴萍没有绝望，所以邪神没有降临，那两个邪教徒没有杀那个婴儿——我不知道是他们不想杀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归婴儿活了下来。之后那里形成了一个信息畸点，最初的观测者就是那个婴儿，所以信息畸点里在一遍一遍的重复……他出生那天的场景。但如果这样的话，它为什么不难过？”
“因为它是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它的感情是纯粹生物性的，没什么‘理智’和‘思维’在里面。在我们收纳了这个信息畸点的时候，它的绝望被一起收纳了，在剥离掉绝望后……它思维里就没什么别的东西了，剩下一片空白。”冰凌提出了这个假设。
叶凡觉得听起来靠谱，但是——
“为什么它变成了一条鱼？”
“你问我我问谁去？”
最终两人也没探讨出个所以然，确定了这个生物没什么危险后，叶凡也就放任它在湖里游走了。
两人还为金色鲤鱼的名字争执了一番，冰凌认为应该叫‘金鳞’，原本叶凡是赞同这个名字的，威武霸气。但在听冰凌阐述了她从某部的名字中节选出这两个字后，他瞬间没了兴趣，全力反对。最后冰凌争执不过，只能依他，给金色鲤鱼起名字叫‘小黄’。
冰凌还说准备以后养一头岩羊叫大黄，给它们这个组合起名叫‘味极鲜’。
叶凡也不跟她斗嘴，只是想着之后应该专门设置一个钓鱼区，然后通过思维沟通教它不要往那边去，免得被人捉走。
这就是他想多了，且不说虽然看上去是鱼，小黄的本质确是另一种存在，至少是能够主动避开危险的。就算真的被人捉了……谁吃谁还两说。
回到屋内的两人再次瘫倒在床上，虽然从信息畸点出来之后，身体恢复到进入时的状态，但一晚上的大起大落，精神上的疲惫是难以消除的。虽说如此，叶凡毕竟是刚从高三走出来的人，这点疲惫和连续三四个小时的数学刷题比起来也就不算什么了，他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梳理思路。
这个信息畸点解决了，下一个应该还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是留给自己调整与成长的，要学很多东西以面对下次挑战。
除了这个要命的任务外，还有一些近在咫尺的问题——明天的同学聚会。
经过今晚这波九死一生的冲突，叶凡再回想自己和夏琼宇之间的矛盾，已然放下了很多，觉得以前的自己颇有些小孩子气。和生命相比，那些曾经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显得如此可笑。
但矛盾是客观存在的，不会因为叶凡想通了就烟消云散。叶凡也只是自己放下了这个包袱，却没能力拔除事情中的其他两个人心中的病痈。经过理性分析后，他也并不打算在近期花费宝贵的时间尝试解决这个问题，毕竟一个月的空闲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容不得自己分心在其他事情上。
“我不建议你这么想哦。”冰凌忽然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