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恐惧与绝望涌上心头，同时指间一凉，碰到了红镯子。
像是碰到一只蟑螂一样，叶凡几乎是触电般的挥手，想把它甩出去，但红镯子却像是附骨之蛆一般，紧紧粘着叶凡手指，甩不下来。
越是甩不下来，叶凡心头的恐惧越深。红镯子似乎嗅到了这份恐惧，竟然像是活物一样，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蠕动着爬向叶凡手腕。叶凡用尽全身力气一甩，红镯子依旧没甩掉，他自己却失去了平衡，向身下无边的黑暗跌落。
叶凡什么想法都没有——或者说他什么想法都没来得及有，刚一下落，后背和屁股就撞到了木头塔面上……第八层塔又出现了。
叶凡绝望地抬起右臂，眼看着已经贴合手腕的红镯子停止了蠕动，又变成之前晶莹透亮的模样。
会怎么样呢？——会被它变成怪物吗？会和它、和这座塔融为一体吗？这些塔里的怪异佛像就是一个个先前的来客吗？就像……就像当年学校里的‘榕树’一样……
“瞧你那点出息。”清脆的女声在身旁响起：“难为姐姐对你抱有这么大的希望——我不是说过会帮你的，这不是已经从困境里出来了嘛。”
一连串的大起大落，让叶凡的大脑像是刚坐完过山车一样，已经基本丧失了思考功能，他只是下意识的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rexue.org 西红柿小说网
目光顺着塔面延伸，先看到的少女天蓝色的运动鞋，白皙修长的双腿，热裤被黑色T恤下摆遮掩，中等身高，双手背后，撑着窗台，胸口略有曲线，长发披在肩头，半遮了二八年华、清纯美丽的脸庞。
陌生的打扮，熟悉的脸庞。
叶凡朝思暮想了六年，想要再见一次的脸庞。
他忽略了少女相较于记忆中，显得过于稚嫩的脸庞，只是不由得喃喃出声：
“周姐姐……”
少女轻笑，侧了一下头，长发在拂过窗口的山风中轻轻摇曳，无限的美丽，无限的温柔。
“稍等我穿一下衣服！”叶凡脸颊‘砰’的一下通红，他才想起自己游过湖泊之后，为图方便，一直赤身裸体。刚才一路又惊又吓，满身汗水，落下来沾了一身灰，有点长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头皮上，以一种最狼狈不堪的模样面对着自己最仰慕的异性。
火辣辣的感觉从额头直到耳垂，叶凡疯也似的拽开背包，薅出短袖短裤，也不管自己一身尘土，就往身上套，把手臂从T恤领子伸出来，想从袖口钻出脑袋，两条腿伸到同一个裤腿里，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慢一点啦，我又不介意这个。”少女忍不住被叶凡的模样逗笑了，转过头去不再看他，让叶凡不至于如此窘迫。
“谢……咳咳……谢谢。”叶凡喘了几口气，咳了几下才把一句谢谢说全。从裤腿中把另一只脚抽出来，中间被卡住了，稍微一用力，把短裤扯开了一道不大的口子，尴尬得叶凡恨不得重新钻回之前的黑暗里，也不愿意把这么狼狈的模样给她看到。
包里好像带了针线来着。
叶凡忽然想到这个，在背包中翻找开来，拨开水壶，针线包压在一个小笔记本下面。拿针线包的时候碰到了钱包。叶凡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打开钱包，身份证和银行卡的夹层间，是被塑封起来的一片纸屑。
指间触摸着纸屑的塑封壳，感受着透过了六年的漫长时空，依旧温暖的月光。叶凡心弦被触动了一下，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中几近失控的情绪一下子被压了下来，理性重新回到大脑。
“为什么……”叶凡小声呢喃。
“唔？”窗边传来少女疑惑的声音。
“……姐姐，你没带灯笼吗？”
“谁会大白天打灯笼啊——你干嘛？！！！”
少女的回答刚刚出口，斧头便呼啸着、旋转着，朝她砍去。少女急忙松手，将身体摔向一旁，悬之又悬的躲开飞斧，摔倒在叶凡身前。
叶凡飞奔两步，将钉在了塔壁上的斧头用力拔下来，指着一脸怨愤的少女：“说！——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假装她？！”
“谁假装她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你那个什么——周姐姐啦？！你自己那么狼狈，我想给你留点面子还有错啦？！什么人嘛！”
少女娇声怒斥让叶凡反而有些手足无措，他一向不擅长应付女生，尤其是对方生气的情况下。但和有着道歉冲动的感性相违背，叶凡的理性很明确的告诉他——不对！这件事情不对！我们还处于危险中！她是未知的，她-很-危-险！
“你是什么东西？”
叶凡紧攥着斧头，冷声讯问。
“怎么跟女孩子说话呢！”
少女输人不输阵，直接怼了回来。
“要说请！要用敬语！”
二连击。
“……”叶凡咬紧后槽牙，忍住了来一斧头的想法：“请问，你是谁？”
“好问题，但我不想回答。”
“我去你——”
“等等！别急！不许骂人！把斧头放下！”
叶凡把涌到喉头的脏话咽了下去，憋的胃疼，他没放下斧头，只是退了半步。
“我是‘枯荣’，它——”少女指了指叶凡右手腕的红镯：“它是‘恐怖主题乐园系统’。”
“……”叶凡气得嘴唇乱颤，忍无可忍：“你就不觉得‘恐怖主题乐园系统’这个名字和这个世界的画风不太相符吗？！怎么听都是二三十年前流行的系统流网文里才会有的东西！”
“你也这么觉得是吧？”少女竟然露出欣喜的表情，颇有些‘英雄所见略同’的释然：“我当时就劝她换个名字，你哪怕叫‘主脑’，或者‘律令’——崇洋媚外一点，取个‘哈迪斯’的名字也比这个蠢名字要强。”
眼见着少女的话题逐渐偏移，叶凡一跺脚，止住了关于红镯名字的讨论，质问道：“为什么要撒谎骗我？！”
“我没说谎！”少女挺胸抬头，瞪着叶凡：“我本来就在特殊部门干过，姑且算是半个编制内的。刚才那个空间只有那一个解法，你就算找你家‘周姐姐’来，除非解开红镯，不然她也没辙！”
“行，行。枯荣——”
“我不叫‘枯荣’！我是‘枯荣’，就像你是‘人’，难道你要我管你叫——人？或者——雄性青年期人？再或者——雄性青年期双足直立裸猿？”
叶凡感觉再继续这样的对话，自己在真的遭遇什么‘超自然危险’之前，首先得被气到脑溢血。
“好吧……让我们都冷静一下。”叶凡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理智。
“首先，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没有名字，既然伴生在你身上，那你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太奇怪的名字是不可以的哦，尤其是一些比较广为年轻男孩子所知的日本女演员的名字，哒咩达咩。”
“……那之后再说。‘枯荣’到底是什么存在？”
“有没有礼貌，本来你应该先自我介绍的！现在你直接问我名字，我回答了，之后你还没有自我介绍，好没有礼貌！”
“之前装作打电话的时候不是告诉你了吗？！”叶凡绷住的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被扯断了，抡起斧头砍到一旁的塔壁上：“说！你到底是个啥！红镯子是啥！你和它有啥坏处！”
“年轻人这么着急可是容易早——等等我说我说！”
——
‘枯荣’是雨，是雪，是风，是雷电，是霓虹，是世间万物。
是一个纯粹的‘意识’，在特定情况下，可以被‘认知’，表现为可以被接触到的实体。
现在的形态就是面前的少女。
红镯子是一个……恐怖主题乐园系统？
叶凡对这个名字很无语，它听上去像是父辈喜欢看的毫无营养价值的网络中的名词，直白、浅薄、毫无文学素养。
“家里很穷，姐姐平时无聊就拿旧手机看看，所以审美出了些问题。”少女有些失落。
她所说的‘姐姐’是红镯的制造者，也是少女的上一个‘伴生者’，制造出来是为了在她离开后，依旧有人能够处理‘信息畸点’。
人类所接触到的一切，本质上都是信息。只是通常情况下，这些信息会以‘物质’的形式存在，被人类通过五感所‘接触’，经由电信号传入人类大脑。但在一些特定的情况下，也就是‘信息畸点’内，信息可以不依附于物质与电信号，直接被人类的意识所‘认知’。
信息畸点的本质是‘恐怖、惊悚、邪恶’等负面信息杂烩，并且会在人类进入并‘观测’的一瞬间，根据进入的那个人对‘恐怖、惊悚、邪恶’的认知，表现出不同的形态。
而‘恐怖主题乐园系统’……或者简单说，红镯子，能够帮助进入者找到解开信息畸点杂乱的信息流、离开信息畸点的方法。并且可以在离开信息畸点后，将已经表现出具体形态的信息畸点彻底‘固化’下来，让其中包含的负面信息缓慢地向外释放，保证之后进入这个畸点的人可以安全地出入，且认知到的都是相同的东西。
“为什么这个红镯要把已经经历过的信息畸点固定下来，做成……游戏乐园的形态？”叶凡询问。
“因为人的意识携带了海量信息，这些信息会在人进入信息畸点后有意识无意识的散发，稀释原本信息畸点中的‘恐怖、惊悚’等负面信息，就像是用一滴滴的水去稀释一瓶墨水一样。虽然很困难啦，但只要水足够多，就能把墨水稀释成一汪清泉，那时候这个信息畸点就没有任何危害了。”少女坐在窗台上，摇摆着双腿，解释道。
所以最好以‘恐怖主题乐园’的状态存在，吸引更多的人进入，加快稀释速度么……叶凡心下了然，但又涌出一个新的疑问。
“你和它是什么关系？”
“我，加上它，算是一个完整的系统。”少女耸耸肩，回答道：“姐姐说这样可以通向我的未来，我就乖乖听话了。”
“你在这里多久了？”
“我怎么知道——难道你还指望我每天数着太阳在大腿上画正字？”
“……”
叶凡无法用语言描述自己的心理活动，他不算是太老古董，但思想依旧有些传统，觉得无论性别如何，对自己的爱护与尊重都是最起码的要求。他并不喜欢面前少女这种无节操口花花的模样。
“两三年吧——反正姐姐刚走的时候那边山头在修别墅，现在树林都基本复原了。”
两年半，之前贺兰山边上建了一片别墅区，后来给中央巡视组发现，判定违规，全都拆了。
“你说的‘伴生在我身上’是什么意思？”叶凡询问道：“是生理学层面的……寄生？或者神秘学层面的附体吗？”
“都不是，是信息层面的共生。”
少女从窗台跳下来，伸手在遍布灰尘的塔面上勾画着，画出了一个类似蛛网的框架，蛛丝交叉的地方画了一个个小圆球。
“看这个，这大概就是人类可以意识到的整个世界了。”
叶凡皱眉，他不明白。
“这些小圆球是一段段‘记忆信息’，比如说你今天早晨吃的早饭，昨天和朋友聊的天，以及晚上撸的——”
“正经说事！”
“……切——”少女一撇嘴：“小处男就是麻烦。”
“信不信我砍你啊！”
嘲讽效果非常明显，叶凡被破防了。
“就说——这些小球是‘记忆信息’，那些连接的线则代表了‘如何解读信息’，也就是‘思维’。而这些‘记忆信息’和‘思维’所形成的整体，就是通常意义上的‘人类意识’，或者说‘灵魂’。”
叶凡沉思，大概有所理解。
少女在一旁随便画了几条线，说：“单纯的‘思维’是无法存在的。”
她又在旁边画了几个圈，说：“单纯的‘信息’是毫无意义的。”
她将新画的圈用线连接起来，说：“‘思维’认知了‘信息’的存在，解释了‘信息’的意义，并借此认知了自己的存在性；‘信息’因为被‘思维’认知与解释，才表现为‘存在’，才有了‘意义’。”
她将刚刚用实线连起来的几个圈用虚线，以另一种方式连接，说：“哪怕是完全相同的信息，与不同的‘思维’结合，所形成的‘灵魂’或者说‘意识’也是不同的。”
少女拨弄了一下手指，搓掉沾在指间的灰尘，起身，说：“这些信息和思维的组合，是‘你’，或者说‘你的灵魂’。而同样的信息，以一种新的思维方式组合起来，就成了‘我’。这就是伴生。”
“……”叶凡努力转动大脑思考着，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但又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些极其重要的东西。
“等等！”叶凡抓住了一闪而过的重心，惊叫出声：“你是说你完全共享我的记忆？！”